第二十六節


    此時身在空中,也沒個受力點,這一刀避無可避,已把於照彬逼到了絕路。不過他早把生死置之度外,身逢絕境,卻臨危不亂,腳尖順勢朝在船體上一磕,稍微讓開了些許,聽風辨位,也是厲喝道:“去死吧。”左手猛的向上一抖,手中長刀脫手而出,帶著滾滾唿嘯,朝正挺槍下刺的王知慶直直飛去。


    王知慶嚇了一大跳,實料不到此等情況下,這南將仍是如此拚命,他這一槍全力下刺,根本沒留餘力,此時想躲也有些勉強,隻稍微側了側,長刀唿嘯而至,擦著他左肩而過,帶走老大一塊皮肉。與此同時,他手中長槍也刺中了於照彬右肩,後者負痛之下,已攀不住木沿,如一塊石頭一般,直直朝下方跌落。


    奮威號是雙層甲板,高度雖較四層甲板的樓船不及,卻也有近二十米高,就算減去吃水深度,也有十幾米,就這麽掉下去的話,就算平時都將七葷八素,於照彬現在身負重傷,連基本的受身動作都不行,一命嗚唿都有可能。


    他雙目一閉,暗道完了。也罷,就這麽死去,一了百了,去陪小蘭也好。


    下邊全是準備攀附攻船的戰士,眼見主將勢危,早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於照彬從上掉落,早有十幾個人在下邊等著,把他接了個正著,一陣人仰馬翻後,親兵從人群中將他扶起,叫道:“於將軍,於將軍。”


    於照彬睜開了眼,瞬間明白過來,他顧不得傷勢,大喝道:“我還沒死,敵將已然負傷,快組織人攻上去。”他的傷其實比王知慶重,隻是他喊得如此之響,倒成了他是勝利者一般。那親兵見他還有神智,心頭一寬,從身上撕了塊布,幾下將他受傷部位紮住止血,嘴裏道:“快扶將軍下去。”


    於照彬不知那裏來的力氣,一下掙開親兵,站起來狂喝道:“衝,衝,衝!都給老子衝。”


    圍在奮威號周圍的江船有七八艘,眼見主將從船上跌落,水兵們心頭都有些忐忑,於照彬這一喝中氣十足,所有人都是心頭一振:“還好,將軍沒事。”


    如此一來,士氣大增,人人奮勇當先,不要命的朝奮威號攻去。


    雖然重創了於照彬,但王知慶受的傷也不輕,顧此失彼之下,已有江南水兵攀上船來,開始短兵相接。於照彬這一嗓子,更讓王知慶心膽俱喪,這家夥是個怪物麽?從這麽高地方跌下去,竟然還沒事?他忍住劇痛從船上爬起,喝道:“頂住,頂住,援兵馬上就到了。”


    話未落音,旁邊一個親兵接口道:“將軍,援兵來不了了,被截住了。”


    王知慶一怔,忍不住轉頭望去。就這麽一小會,諸葛飛的中軍行動極速,已從後麵包抄上來。附近的友艦全被諸葛飛截了下來,兩箭開外,離得最近的那艘僚艦正和一艘樓船戰得不可開交,自保都成問題,更別說趕過來支援了。他腦子一暈,對那親兵道:“快,即刻傳令,令右翼的夏侯將軍全力支援,務必頂住敵人進攻。”


    如果中路被破的話,這場水戰是不敗也得敗了,雖然退迴城內也未嚐不可,但王知慶卻不想輕易認輸,以免授人以柄,落個指揮不力,不戰而退的罵名。


    喊殺聲沸反盈天,凜冽的江風中也多了一絲血腥味,整個大江都似要沸騰起來。已近子時,這個從戌時開始的戰鬥,現在已到了亥時三刻。月末的月亮升得晚,可江上火光衝天,亮堂得直如白晝,似乎黑夜都被戰事驅散了。


    南北兩漢本是一體,燈語也是大同小異,北人中路求援的信號打出後,自然也被南漢方麵看到了,馬上就有個傳令兵向吳明道:“稟侯爺,北人中路吃緊,正向右翼求援。”


    吳明點了點頭,喃喃道:“江南水軍,不愧是天下強兵。北方水軍雖強,但硬碰硬之下,仍不是我軍對手,諸葛飛說有把握壓製北人,果是誠不欺我。”


    太後一手扶住堞雉,一直盯著江上戰況出神,此時也鬆了口氣,轉頭向吳明笑道:“還是吳侯應變有道,若是換成其他人,一見敵方新式利器,肯定嚇得六神無主,到時不敗也得敗了。”頓了頓,她突道:“對了,中路前鋒主將是誰,敢衝敢殺,實乃一員悍將。”


    晚上無月,江船上都是火把,這樣看得反比白天清晰。中路喊殺聲最響,也是逼迫敵人求援的地方。眼見敵人已呈敗象,太後大喜,不免稱讚幾句。吳明道:“是江南水軍水獅營長於照彬。”


    “於照彬?”太後皺著眉頭想了想:“這名字有些熟悉,似乎隱約聽過,一時間卻又記不起來了。”


    吳明垂下頭,麵無表情的道:“三年前,臣率軍西征,從廖氏手中救出一女姬,名叫梅姬,這於照彬就是梅姬的心上人。”


    經吳明一提醒,太後恍然大悟:“哦,本宮記得了。後來左長史把這女子殺了,就為此事,吳候還打了左長史十軍棍,這事鬧得沸沸揚揚,怪不得本宮有些印象。”說到這裏,她突的住口不言,冷不丁的道:“這麽說來,吳侯和這於將軍關係莫逆了?”


    這話問得大為突然,吳明幾乎要順口應承下來了,但話到嘴邊,馬上警覺,立刻改口道:“臣責打左長史,究其主因,則是其私用刑罰,罔顧人命。於照彬曾侍奉司馬尚,此人度量甚小,到現在還對廣陽被擒之事耿耿於懷,他不和臣唱反調就是好的,怎可能關係莫逆。”


    太後雖頻頻對中西軍方示好,其實在骨子裏,仍是萬分忌憚。她剛接手江南水軍,肯定要大肆清洗,確保軍隊的忠誠性。如果吳明承認太後所言,就表示於照彬有中西軍背景,那他這水獅營長估計也幹到頭了。


    果然,一聽吳明如此說,太後嘴角一勾,反過來勸吳明:“吳侯,你好歹是朝廷二品大員,怎麽如此小氣,竟和六品小將置氣。”


    軒轅竟天人永隔,於照彬在情感方麵,倒和自己如出一轍。想到這裏,太後歎了口氣,輕聲道:“我看於將軍不錯,不但作戰勇猛,更是個癡情種子,甚對本宮胃口,吳候,以後你別為難他了。”


    她都如此說了,吳明自不會再去反駁,沉聲道:“是,微臣謹記娘娘吩咐。”這時旁邊的的親兵道:“侯爺,敵軍右翼向中路靠攏,楊將軍發來請示,要不要攔截?”


    楊易守衛的左路,正和北人的右翼對陣。如果真讓北人右翼趕到中路戰場,那麽剛剛建立的優勢將蕩然無存,吳明道:“既刻下令,讓楊將軍全力攔截,不放一舟一楫去中路。”


    勝利就在眼前了,隻要楊易能拖住對方右翼。以諸葛飛和於照彬之能,定能在中路擴大勝勢,一舉突破對方防線。敵人一敗,江南水軍才能暫時控製整個大江,方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修築江心高地,等此項工程一成,漢水城防如同虛設,拿下漢水就隻是時間問題。剩下的一切,就是牽著敵人鼻子走了。


    那個傳令兵道:“得令。”然後打出了燈語,把命令明白無誤的傳了過去。


    中右兩路殺成一團,而左翼則相對平靜。作為南軍左翼主將,楊易卻有遠超同齡人的成熟。他心裏也明白得緊,吳明把他放在左翼,本就存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目的。因為文淵河入口,就在左翼軍身後,激戰到現在,已有大量的船隻木材漂流而下,聚集在文淵河入口,就等己方一聲令下,就能馬上開工。


    如果貿然進攻,被敵人水軍突破,發現軍隊身後的船隻木材,就可能走漏風聲,如此一來,就會增加許多變數。所以楊易傳給各部的命令明白無誤,就是按兵不動。


    南軍左路對手,是夏侯天。夏侯天雖然傲慢,但其善戰之能,卻是眾所周知。在北方,他是年輕一輩的翹楚,當年雷菲兒對其大為傾心,就足以說明問題。


    南軍左翼打的旗號,並非江南水軍,而是代表中西軍的銀灰鑲邊軍旗。這就讓他謹慎萬分,所謂“吃一塹,長一智。”他雖然眼高於頂,卻極有自知之明。左翼無論是吳明親自上陣,還是楊易領軍,都不是易與之輩。他前幾天才在中西軍手裏吃過虧,更是杯弓蛇影,眼見楊易不攻,他也樂得如此,吩咐各部按兵不動,待機行事。


    “將軍,王將軍勢危,請求支援。”


    親兵第一時間發現了中路的求救信號,夏侯天轉頭望去,就見江南水軍全線壓上,已經突入中路水陣。己方戰船,一艘往往要麵對幾艘敵艦圍攻。


    這幾年北方水軍戰力雖有大幅度提升,但江南水兵從小就在江河裏滾爬,江船顛簸,若在上麵單兵作戰,北方士兵怎可能是其對手,已有幾艘戰船被對方跳幫成功,水兵也被殺了個精光,敵方士兵發出陣陣歡唿,駕船朝其他戰船逼去。再不支援的話,這種滾雪球的效應隻會越來越大,中路敗亡隻是遲早的問題,中路一破,士氣定然大喪,再想翻盤,勢必登天。看來支援中路,已是勢在必行了。


    真是飯桶,夏侯天心頭暗罵。雖然王知慶是水軍主將,但夏侯天對他卻殊無敬意,不由咒罵了一句。可罵歸罵,卻不能不管中路,他向那個親兵道:“令所有人轉向,全力支援中路。”


    那親兵剛把燈語打出,就驚恐的叫道:“將軍,敵人,敵人衝上來了。”


    夏侯天抬頭一望,就見南人左路艦隊已全速啟動,朝自己高速衝來。他心頭罵娘,叫道:“迎戰,迎戰,快讓所有人掉頭迎戰,別管中路了。”


    如果放任對方不管,敵人銜尾殺至,這樣敗得更快。就算衝到王知慶身邊,全軍也將亂成一團,這樣敗得更快。唯今之計,隻有先把中西軍打發了,才能再做他想。


    可中西軍真有那麽好打發麽?夏侯天嘴上雖說著迎戰的話,心頭卻掠過一絲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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