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吳明張了張嘴,正欲迴答。這時候,身周一陣騷亂,有個士兵大聲道:“奶奶個熊,你小子不想活命了嗎?”


    轉頭一看,就見到那士兵衣領都歪了,袖子也被拉下老大一塊。此時正舉著個長槍,指著地上的兩個人咆哮著。


    那兩人不是別人,正是剛才的老者和中年漢子,那老者跌在地上,身上滿是塵土,衣服更破了好幾個大洞,被凍瑟瑟發抖。那個漢子蹲下來扶著老人,嘴裏卻喝道:“當兵的,要殺就殺,折騰人做什麽,這麽冷的天,我阿爸走不動了……”這人蓬頭垢麵,滿眼通紅,顯然沒休息好,更在氣頭上,口氣更是倔強得緊。鄧格聽得他出言不遜,眉頭一豎,吳明知道他要發火了,連忙走過去扶起老人道:“老人家走不動了,就慢慢走,不急這麽一會。”


    那中年漢子有些愕然,一時不能接受,喃喃道:“哦,哦,哦……”


    吳明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老者身上。又在身上摸了摸,掏出兩錠銀子放到他手裏。口裏道:“這位兄弟,對不起了,好好扶老人家迴家吧。”那漢子呆呆的接過,看了看銀子,又看了看吳明,道:“將,將軍……”


    吳明道:“別說了。保境安民,軍人之責,這等擾民之舉,終是因我而起。”


    鄧格如此做,還是為了討好自己。自己不能,也不好去怪責對方。也許在這些城民眼裏,自己才真是個十惡不赦的魔頭吧,不但發動了這次兵變,更在這等冷天把人叫出來受苦。那人拿著銀子,呆呆的看著,突然將銀子揣迴胸口,跪在地上不停磕頭。抬起頭來時,已經是淚流滿麵:“將軍,我的家昨天已被一把大火燒了,要不是你這銀子,我和阿爸就活不下去了,多謝你活命之恩。”


    吳明嚇了一跳,連忙扶起他道:“別這樣,快起來,快起來。”


    那漢子抬起頭,道:“將軍,你真是吳明吳大人?”


    小江在一旁撇了撇嘴:“如假包換,假不了。”


    他又磕了個頭,爬起來扶著老人道:“看來傳言是真的,我們總算有盼頭了。”


    吳明心頭苦笑一聲,盼頭麽?自己有幾斤幾兩還不清楚,若說行軍打仗,搞破壞,自己現在還算略有心得。但論到治國平家,搞建設,自己可說一竅不通。普通民眾永遠都是這樣的,遇見薄有仁名的人就會產生幻想,這未嚐不是他們對美好生活的一種期望。但他們卻忘了,自己是軍人,軍人更多的是破壞,而不是建設。


    城民漸漸消散,當歸宮像一座小山一般矗立在庭牙正中,吳明望著,心頭卻是一片茫然。戰爭,不管是什麽目的,給黎民百姓帶來的隻有痛苦,而真正能夠得到好處的,往往就是那些發動戰爭的人。如果真這麽算,自己也算是獲利的人之一了,可不知怎麽迴事,自己就是高興不起來。


    “吳大人。”正自發呆,鄧格小意的叫了一聲,把他從沉思中拉了迴來。吳明轉過頭,問道:“還有事麽?”


    鄧格臉上掛著諂媚的笑:“廖勝和朱磊兩人,我不敢私自做主,現已押解到此,是生是死,全憑大人一言而決。”


    廖勝和吳明間的恩怨,普通士兵不知道,他這個都督,多多少少聽到點風聲。以他的本意,本來是想擺出個熱烈的歡迎儀式,等吳明高興了,再來個獻俘儀式。把廖勝這個人推出去,讓吳明得報大仇。至於朱磊,則隻是他的附帶品而已。三木畢竟常年在南版省,其部落成員也大都在這個省份內,根基不在此處,所以並不放在他心上。但朱磊則不同,不但根基也在青庭,部落規模比他甚至還大一些,如果幹掉了朱磊,整個青庭就是他鄧格的一言堂了。


    幹掉朱磊,這等想法在他抓住對方的時候就有了。但朱磊曾是中西一路都督,身份太過耀眼。鄧格現在也是個降將,如果私自處死朱磊,朝廷事後查起來,他也怕難脫幹係。但吳明則不同,孫雲龍的步兵到現在才慢吞吞的從雙匯出發,向青庭開來。他現在已是西征軍實際上的主帥,處置一個降將,事後有人追究起來,以他現在的功勞,也算不得什麽。


    吳明掃了鄧格一眼,想了想道:“那就帶上來。”


    鄧格拍了拍手,笑吟吟地道:“把他兩個帶上來。”隨著他的喊聲,一大群士兵押著廖勝和朱磊兩人轉過冰城,朝吳明等人走了過來。


    庭牙冬季天冷,可說滴水成冰。這裏本沒城牆,但薑環為了抵禦吳明可能的進攻,就在城市周圍,用土和上水,臨時澆灌了一條長長的城牆。鄧格剛剛把這城市控製在手裏,自然來不及拆掉。


    廖勝和朱磊兩人都是蓬頭蓋麵,穿著件單薄的囚衣,囚衣實在太薄,自不可能抵禦風寒,朱磊恍如不覺,昂然而立,絲毫沒有被困之像。而廖勝則低著頭,凍得渾身發抖,不時打著噴嚏。


    馬行甚快,吳明領著眾人邊走邊聊,本來都快要進城了。那士兵押著兩人,沒一會就到了吳明等人跟前。其中一個頭領模樣的人掀了掀兩人,大聲道:“還杵著幹什麽?還不快跪下。”


    他話音剛落,廖勝猛地跪伏於地,號啕大哭:“吳大人饒命,那個女子並沒死,小的連一個手指頭都沒碰到啊。”


    這話如果放在前幾天說,或許還有些效果,但現在卻幾如放屁了。


    朱磊眼睛在吳明和鄧格兩人間掃了掃,昂然道:“吳明小子,果然厲害!先調虎離山,引誘薑督出擊,然後策反鄧格這兩麵三刀的軟骨頭。好計策啊好計策,老夫落到你手裏,也算不冤。”他有些厭惡的看了趴在地上大哭的廖剛一眼,冷哼一聲,朝旁邊站了站,接著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別羅裏八嗦,惹人生厭……”


    一見他這樣子,躲在吳明身後的鄧格幾乎要笑出聲來。這老東西果如所料,像以前一樣直來直去。吳明這小子再厲害,終究年輕,你冒犯了他,這不是跟自己小命過不去麽。正自高興,吳明突地上前,親自解開了朱磊身上的繩索,和聲道:“以前雙方敵對,朱都督也是軍令難違。既如此,何來殺頭之說?”


    “什,什麽?”


    朱磊和鄧格兩人都愣著原地,略微呆了呆。過了好一會,鄧格才急聲道:“吳大人不可,這朱磊在中西的勢力極大,再放迴去恐再生禍端,留不得呀,留不得。”


    朱磊又冷“哼”了一聲,反唇相譏道:“鄧兄真是好口牙,前段時間還說什麽和我共同攜手,聯手壓製薑環,維護一方平安。今天我又成了中西的最大隱患了。”


    吳明轉過頭,看著鄧格微笑道:“鄧都督此言差亦,現在中西初定,正是用人之際。朱督和你都熟悉中西事務,你兩攜手,定能把個庭牙治理得井井有條。”


    鄧格是真急了,臉紅紅地道:“可是……”正待再說點什麽。吳明突然一正臉色,看著三木道:“三木都督。”


    三木雖一直不曾說話,但吳明的表現,他卻一一看在眼裏。正在暗自點頭,沒想到他會叫到自己,連忙緊走幾步,行了一禮道:“吳大人有什麽吩咐麽?”


    吳明道:“吩咐談不上,但庭牙新平,百廢具興。三木都督長於軍政,就暫時別迴雙匯了,留在庭牙協助鄧格和朱磊兩位都督,你看可好?”


    三木心頭一震,行了一禮道:“遵命。”


    鄧格呆了呆,眼中的忿怨之色一閃而逝。馬上走上前,為朱磊拍拍身上的泥土,老朋友一般的笑道:“哎呀那個朱兄,你也別怪兄弟我,咱們現在不都效忠朝廷和吳大人,所以說話難免傷感情一些,其實我也希望朱兄平平安安的。”


    朱磊理都不理他,朝著吳明行了一禮道:“多謝吳大人不殺之恩。”吳明點頭笑了笑,領著一大群近衛營騎兵朝城內衝去。心頭卻是暗自歎氣,《行軍策二十四問》有曰,“敵勢強,則分而勝之,或故布疑陣,則敵內部矛盾自生,自可高枕無憂也。”分化離間,這等手段曾是陶雨用來對付近衛營的,生生把楊兄和菲兒拉到了她的旗下。當時自己也極為反感,但事到臨頭,自己不知不覺也用上了此等手段。


    鄧格的那點小心思,吳明豈會看不出來,但青庭初立,三木一人孤掌難鳴,肯定行不通,更不可能因此殺了鄧格。隻有為鄧格豎個死對頭,限製他的勢力,如此一來,這些本土勢力忙於內爭。才沒精力對三木進行羈絆。如此,三木施政起來,應該容易得多。


    馬已快衝進城內,他抬起頭,依稀能看見庭牙城內的頂頂帳篷,大街之上,行人大多已經躲迴家中,偶爾有一兩人,也是行色匆匆,不複當年繁華景象。他心頭一陣茫然。自己急著去解駝關之圍,實在沒精力在庭牙糾纏。


    目前隻有這樣了吧。


    看來也隻能這樣了。


    眼見吳明等人快衝進城內,鄧格才記起本應是主角的廖勝卻仍趴在地上大哭不止,他連忙高聲道:“吳大人,廖勝怎麽處置?”


    “殺了。”


    空中傳來吳明淡淡的迴答,仿佛捏死一隻螞蟻般的漫不經心。


    趴在地上的廖勝哭得更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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