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節


    這幾年跟隨吳明南征北討,楊易早不是那個見著血腥就會嘔吐的新兵蛋子了。但女人生孩子這種事,跟戰場殺敵根本是風馬牛不相及,就算簡飛揚這種老兵油子見到,恐怕都會束手無策,更何況楊易。


    看見小碧的辛苦樣,他剛才的小心謹慎,從容鎮定全都不翼而飛,額頭上的汗水一下冒了出來,順手把劍朝旁邊的案幾一擱,衝過去惶急道:“田夫人你醒醒,我是楊易,不是田大人。”


    聽他如此說,小碧臉色一黯,旋即精神一振道:“楊大人,我不行了,可能快要生了。”


    “怎麽辦?怎麽辦?”楊易在屋裏轉起圈來,猛地,他站住了,問道:“夫人,你們家不可能連個丫鬟之類的都沒吧?”


    小碧本來痛得快昏迷了。得到田洪犧牲的消息後,那種孤苦無依的感覺時刻襲擊著她,她早想一了百了,但一想到孩子,才堅持到如今。但這幾個月折磨下來,身體早就吃不消了。楊易的到來,仿佛給她注了一道強心劑。以她和田洪兩人的經曆,近衛營無疑是她娘家一般的存在。楊易來了,仿佛精神也找到了依靠,她強撐著道:“阿洪身死之後,自然沒了軍餉,而他本來就比較豪爽梗直……”


    田洪這人楊易多少也了解一點,所謂豪爽梗直,不外乎愛幫助其他人,尤愛資助那些平民武者,士兵。這點讓楊易大為欽佩,隻是如此一來,家中肯定沒多少積蓄。田洪這性子本來也不壞,隻要他在,一個隊正的薪水,養活一家人綽綽有餘了。但天有不測風雲,出了這擋子事,小碧生活艱難,也在情理之中。他忍不住埋怨道:“你都這樣子了,高都督就不管麽……”


    話到一半他就住口了。他要來救小碧,吳明自然不會把田洪遇襲的真相隱瞞於他。高遠如此做,定也知道事情真相。他如此刻薄小碧,揣著明白裝糊塗,不知是明哲保身,還是受丞相委托。但田隊正訓練靈獸兵,可說兢兢業業,幾年下來,沒功勞也有苦勞。


    他竟然放任其遺孀不管。不論怎麽都說不過去。


    這廝也不是個好東西。


    楊易此時肺都要氣炸了,焦急之餘也對高遠起了殺心。


    對於生產之事,小碧自然不再懵懂無知。陶雨生唐憂那會,她幾乎衣不解帶。在照顧陶雨的同時,無形中也有了一定經驗。自從懷了田洪的骨肉後,有鑒於她和吳明對小公主束手無策的例子。她還專門請了一些經驗豐富的穩婆,事無巨細,一一詢問。楊易的到來,讓她對孩子的將來找到了希望。雖然這次是她首胎,但她反而沒楊易著急,強撐著精神道:“楊大人,你站在這裏幹著急也沒用的。麻煩你去準備些熱水,要多燒些備用,生孩子這東西隻能多不能少。麻煩你了。”


    “是,是,是。”楊易心慌之下對小碧行了一個禮,手忙腳亂的朝外麵跑去。


    見楊易跑了出去,小碧強撐著身子從床頭爬了起來。她麵色蒼白,嘴角卻有了一絲微笑,喃喃道:“阿洪,阿洪,咱們的孩子有救了,吳大人派楊隊正來了,你看見了嗎?”她看了看自己胯間,羊水和著血水,越來越多,下麵的床單也被打濕了一大片。盡管腹部疼痛難忍,但孩子卻沒絲毫出生的跡象,看這樣子,恐怕要難產。


    “阿洪,阿洪……”她喃喃著,似乎隻有這樣,才能給予生之勇氣。那些穩婆告訴她,生孩子一定要深唿吸,忍住巨痛,同時身體用力。


    可這實在太痛了,她喊著丈夫的名字,順手撕了一塊被單含在嘴裏。眼前,田洪的影子開始清晰起來。


    她是個侍女,按照一般情況來講,對自己的婚姻是沒有選擇權的。最好的結果,是隨著公主嫁過去,給人家做最沒身份的小妾,最壞的結果是被皇家隨便賞賜給其他人,甚至賣予官窯都是可能的。


    前朝亡了,公主的身份一落千丈,她對自己的命運有了幾分擔憂。而太後陶雨的事,更讓她絕望,她覺得天都塌陷了,隨時可能被這個世界拋棄。在送子寺,她自告奮勇的替換軒轅靈,與其說與公主的姐妹情深,還不如說她對命運已經絕望,有點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田洪站了出來,他雖然偶爾有些憨,但卻甘於冒著生命危險去救她。這事雖然由於吳明的阻撓,最後沒能沒成功,但事後得到這消息,她心頭仍是一片甜蜜。


    自己的丈夫是個英雄,雖然武藝在近衛營不是最高的,甚至有時說話還愛帶點口頭禪。但他磊落,沒有其他將軍大人的虛偽。一心一意的愛她,這就足夠了。


    她深愛著田洪,在她的心裏,田洪就是天,就是她生命的全部。如果可以的話,她可以毫不猶豫的為這個給予她真愛的男人犧牲。但這些都隨風而逝了,那個給予她希望的男人,如今已與她生死兩隔。


    這個孩子是自己和他在這個世界的唯一血脈,無論如何一定要把他生下來。


    可腹部的疼痛越來越劇烈,孩子還是沒絲毫出來的跡象。她咬緊了嘴裏的布條,抓住床單使勁拉扯著,似乎隻有這樣,才能減輕那撕裂般的痛苦。


    楊易去燒水還沒迴來,燈光一閃一閃的,隻在周圍形成一個黯淡的光圈。因為靜,她粗重的喘息聲顯得更為刺耳。在陣陣劇痛中,遠方的黑暗如潮水一般,朝她緩緩的擠壓過來。


    自己要死了麽?要被這個世界拋棄了麽?


    不,現在還不能死,孩子還沒出來,還不到解脫的時候。可她不論怎麽用力,明明感覺下麵墜得厲害,那孩子就是不出來,沒迎來那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沒聽到那悅耳的哭聲。


    羊水和著血水,已浸濕了半邊床單,她坐在床頭,絕望的**起來,蓬亂的頭發下麵,臉色更是白得可怕,汗水和著淚水,把大部分頭發都粘住了,但她仍在喃喃著:“阿洪,救我……”


    她努力立起身子,顫抖著雙手朝自己的下體摸去。手一接觸到下體時,不由發出一聲絕望的**。


    她摸到了一隻小腳丫。


    在這關鍵的時刻,這孩子不是順生的。


    那些穩婆說過,如果孩子逆產,最大的可能就是母子雙亡。如果有好的環境,經驗再好的穩婆,最多也隻能保住其中一個。可自從知道阿洪走後,自己神思恍惚,茶飯不思,壓根就沒聯係什麽穩婆,現在烏漆抹黑的,還能去那裏找什麽穩婆?


    她搖了搖頭,外麵依稀有點聲音,但她劇痛難忍,馬上就忽略過去了。


    下體已經麻木了,她能感覺到,力氣正一點點從身體溜走。如果再這樣下去,羊水流光,自己更全身乏力,孩子會窒息死的。


    “楊大人,楊大人,楊大人……”


    她不由絕望的叫了起來,都這個時候了,她也顧不得什麽男女之防了。自己的生命,多半也走到了盡頭,可就算自己死一百遍一千遍,這孩子一定要生出來。


    “楊大人,楊大人,楊大人……”


    她一遍又一遍叫著,可迴答她的,隻有無盡的黑暗。楊易就如同蒸發了一般,杳無音訊。“阿洪……”她喃喃著低下了頭,但馬上又抬起了頭。


    黑暗中,她一張臉蒼白如紙,一雙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卻爆發出奪目的光輝。


    忍住劇痛,她的手朝案幾旁摸了過去。


    那裏有一把劍。


    一把鋒利的精鐵長劍。


    一把楊易忘了拿走的精鐵長劍。


    ※※※


    楊易從房間裏逃也似的跑出來,輕輕掩上門,不由暗道一聲苦也。一陣凜冽的冬風吹來,他身子一抖,紛亂的神誌不由一清。現在遇見田夫人生子,是壞事,但同時也是好事。壞處自不多說,好處則是,過了今天一晚,路上就不用擔心田夫人生產之事了。這樣,去青庭的路上就會安全得多。


    吳明這次派他來迎接小碧,別人不懂,他豈會不明白其中的兇險。丞相暗算田洪,最主要還是他們夫妻知道的事情實在太多。吳明雖沒向楊易說明原因,但卻再三囑咐,田夫人是丞相下一個目標,讓他務必小心。


    吳明的命令,他一向執行得一絲不苟。這一路行來,更是小心翼翼,風餐露宿,專揀荒山野徑走,就是怕被丞相發現,打草驚蛇。


    現在田夫人沒事,自己更不能掉以輕心,讓敵人有機可乘。他吐了口氣,朝一旁的廚房摸去。


    風漸漸小了,雨絲打在屋頂瓦棱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這等聲音,在靜藹的黑夜中越發清晰起來。這院子並不大,就五六間房子圍在一起,形成一個小院子。左側一間房子上聳立著一個黑黑的方柱體,雖然不高,但在黑夜中十分突兀。不用猜,也知道那是煙囪。


    廚房定然就是這間了。


    時間就是生命,現在更是耽擱不得。他幾個大步躥過去,推開了廚房的門。一股淡淡的黴味迎麵撲來,讓他不由皺了皺鼻子。看來,田夫人身子虛,已經有很長一段時沒開廚了。也不知道她怎麽挺過來的。大概,是附近的鄰居救濟的吧。


    廚房中沒有火。好在他身上還有火折子,連忙摸出來點燃了灶台上的油燈。他從小家貧,洗衣做飯之類都是駕輕就熟,更何況燒個水?等他洗好鍋,彎腰去拾灶頭邊的柴禾時,手突然頓住了。


    地板上有幾個淡淡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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