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


    那個親兵應了一聲,和兩個戰士抱了一大捆衣物出來。軍中準備的,自然隻有軍裝。吳明接過來,把這些衣物一一分發給他們。他走上前,親自為那個小男孩蓋上禦寒衣物。然後吩咐道:“小易,等會你帶他們到醫營,讓軍醫為這小男孩看看。”


    現在不光是那個老者,一大幫難民全部跪了下來,磕頭不止:“多謝將軍,多謝將軍。”


    吳明心頭沉甸甸的:“等軍醫為這孩子看了病,你們晚上就歇這裏吧。”


    那個老者道:“能討點吃的,讓大家有條活路已屬萬幸了。實不敢再麻煩將軍。小老兒鬥膽,敢問將軍名諱。”


    旁邊的丁閑之接口道:“老伯,這就是我常向你們說的近衛營吳大人。”


    “他原來就是吳大人啊,怪不得。來,大家都過來,為吳大人磕頭。”


    如此一來,吳明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要他們不要多禮。但這群難民態度堅決,堅持要向吳明行大禮,身旁的親兵都拉不住。最後沒辦法,隻得側著身子受了半禮,才讓親兵帶著他們,千恩萬謝的走了,臨走的時候,那老者還一個勁的在嘀咕,說以後要為吳明立長生牌,天天上香祈福。


    等他們走得遠了,吳明才向丁閑之道:“丁大哥,你怎麽和這些難民呆在一起了?”


    丁閑之望著那群難民走遠,才轉過頭來,眼中也似有異色閃動:“我是見這群難民可憐,才自告奮勇的來向軍隊討糧的。沒想到正巧遇到了你,否則……”他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


    吳明沉默了。誠如楊易所說,近衛營的糧草也是有限,從南版到雙匯,這條山道上的難民實在太多,就算把所有糧草拿出來救濟這些難民,也不過是杯水車薪而已。如果不是遇見丁閑之,自己最多不追究他們哄搶軍糧之罪。至於救濟,那也是愛莫能助。這個話題自然不好再繼續下去,他想了想道:“丁大哥,你現在準備去那裏?”


    望著山間星星點點的篝火,丁閑之笑了起來:“這次南漢西征,三路大軍中,就下路聲勢最大浩大,我本以為最先得到進展的必定是下路。那知戰事一起,結果卻大出意料。你在對馬草原以少勝多,接連擊潰廖勝,廖石騎兵主力。不但讓天下所有人刮目相看,甚至連我也走了眼。無奈之下,我隻得朝成州趕,希望能到現場了解下經過。不過今天在這裏遇見了你,難道戰況又有變化了?”


    吳明點了點頭道:“是,朝廷令我率近衛營支援下路。”


    丁閑之道:“這麽說,你們現在是去雙匯了?”


    “是。”吳明想了想,又道:“丁大哥,現在兵荒馬亂的,你孤身一人實在太過危險,就別去成州了,跟我一道去雙匯吧。”


    丁閑之又笑了笑道:“吳大人,這次你不邀請我也要賴在你隊伍不走了。我要看看,讓孫都督束手無策的雙匯城,你又能用什麽妙計攻下。”


    他如此一說,吳明反而有些尷尬。成州大捷,自己雖然出了些力,但也是在丞相和左影的計劃上添磚加瓦而已。如果真讓自己放手指揮,不一定能取得如此戰果。丞相為了對馬草原之戰,可謂殫精竭慮,準備了整整三年。能有如此戰果,那也在情理之中。不過裏麵的許多內幕自然不好向丁閑之說,聽得他答應和隊伍同行,吳明喜道:“如此最好,走吧,我們去火邊邊吃邊談。”


    丁閑之見聞廣博,不論什麽東西,總能說些典故出來。征途上有他相伴,倒也有趣得多,聽他答應留下來,吳明也有點興奮。


    越往南走,路上的行人漸漸少了起來。一路所見,盡是盈路白骨。有的屍體剛剛腐爛,散發出陣陣惡臭。原本這條驛道十分繁忙,但向南行了兩日後,就幾乎都見不到人了。山間驛道兩旁,本也有許多村莊,但裏麵大多空無一人,更增幾分蕭索之味。


    從盤貴到成州有近千裏,如果放馬狂奔,四天就可以到。但近衛營在山間走走停停,差不多用了十幾天。等快到雙匯城時,路上已見不到一個活人了。甚至連屍體都被收斂起來。大概是孫雲龍的西征軍做的。


    有難民的時候,他們與部隊爭道,大家頗有微詞。但當看到這人間慘像時,所有人都沉默了。眾人心裏都是沉甸甸的,吳明心頭也很不是滋味。


    難民一少,行軍自然加快,十一月底,經過長途跋涉,一萬多近衛營戰士終於趕到了目的地。遠遠的,就見到驛道上站著一大群將領,打著南漢特有的湛藍“漢”字大纛,下方正中站著一人,正是這次下路軍主帥南陽省都督孫雲龍。吳明翻身下了馬,走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道:“孫都督,小子來遲了。”


    吳明現在是從三品,鎮東將軍。孫雲龍雖然是正三品省督,但吳明還有個近衛營統領的身份。實不用執如此大禮。但對方還是小清的舅父,如今親自來迎接。從那方麵來說,吳明都不敢托大。孫雲龍連忙上前一步,扶起吳明道:“吳大人,勿須多禮。”


    但吳明仍然堅持行了子侄之禮,孫雲龍看著,想起祝玉清,以及遠在西北的何藝。心頭也有些感慨。


    這段時間,下路軍一直在和敵人鬥智鬥勇。雖沒什麽進展,但看戰報,就知道廖剛和三木兩人也不是省油的燈。此番攻勢受挫,孫雲龍人也看起來消瘦了許多,他屬下一眾將領都顯得有些沮喪。而近衛營接連大勝,士氣正旺,精神氣也足。兩相比較之下,他們更是相形見拙。


    兩路人馬匯合,一起浩浩蕩蕩的朝營地行去。孫雲龍上了馬,吳明也翻身上了南望,兩人並轡而行。其餘眾將,則跟在兩路主將身後,一路向前。孫雲龍轉過頭,看了看身後的隊伍,歎了口氣道:“近衛營果然是百戰精銳,此次得吳大人增援,定能一舉破敵。”


    吳明道:“都督謬讚了,成州大捷,全賴丞相統籌謀劃,小子不敢居功。”


    孫雲龍笑了起來:“吳大人,你就別謙虛了。成州大捷,雖說有丞相的謀劃,但如果真按照丞相的計劃,現在最多擊破了廖石的主力,恐怕還在和廖勝的騎兵對峙,更別說占領盤貴了。僅憑中路軍的一萬多騎兵,就達到如此戰績,實讓所有人刮目相看。反觀下路,花了近一個月才到達目的地,和敵人對峙大半個月,毫無寸進不說,還損兵折將。每每想起,老夫羞愧得緊。”


    當九月誓師遠征的時候,朝廷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下路。想必,孫都督也是倍感壓力吧。那知戰事一起,敵人卻是出乎意料的頑強。孫雲龍這邊的戰況,吳明也看過。從丞相給他的手書中,也找不到什麽可指摘之處。吳明也曾捫心自問過,換做自己來統領下路,也不見得會比他好得了多少。所以他雖說得謙虛,但吳明卻沒有絲毫的輕視之意,隻是道:“都督言重了。俗話說得好,‘一將無能,累死千軍’。廖氏三兄弟中,就廖剛還算個人物。加之有三木等人的輔佐。這幾年在南版苦心經營,頗得民心。都督能和他們纏戰如此之久而不落下風,就是個了不得的勝利。”


    這話也不全是恭維,也是吳明有感而發。如果把上下兩路主將掉個個。讓戴稟來當下路軍總帥,整個下路軍,全軍覆沒都是可能的,這也不是危言聳聽,戴稟貪功冒進,差點導致大敗,上路的戰事就是明證。下路戰事雖然沒什麽進展,至少也拖住了最有大局觀的廖剛。從這方麵來說,就是個了不得的勝利。


    可是聽得吳明這般說,孫雲龍隻是苦笑了一下,道:“吳大人,你就別開解我了。老夫羞愧得緊。如今你領兵前來,真如久旱甘霖,望能一戰成功。”


    他催了催馬,趕上南望的腳力。上上下下打量了吳明,麵帶欣慰之色道:“丞相在手書裏麵,對你極度推崇,要我多聽聽你的意見。此番談話下來,就知道你這幾年的兵法也沒落下,果然不錯。”


    吳明心頭“咯噔”一聲,丞相真這麽說的麽?這次來援南版,本以為是丞相把自己調離盤貴的借口。近衛營一萬多騎兵,對攻城戰就算有所幫助,但起到的作用怕也有限。隻是看孫雲龍的表情,也不似說謊。如果真是如此,那丞相現在派近衛營到南版來,恐怕也不全是為了防範自己。


    想到這裏,他心頭暗自苦笑。自己又不是神仙,孫都督十幾萬大軍都沒把雙匯城奈何,多了自己這一萬多騎兵,能有什麽大用?


    想必是為了平時方便調遣和運輸,驛道附近的雜草都被割得幹幹淨淨。看來孫雲龍也是發了狠,準備持久戰了。眾人沿著驛道一路飛馳,不一會兒就到了下路軍大本營。孫雲龍指著遠方山頭飄揚的漢字大纛道:“吳大人,因地形特殊,所以我軍是分三個山頭駐紮的。以便互為倚角,互相依靠。”


    吳明抬頭一看,就見到驛道直直的朝遠方延伸,見不到頭。三個山頭呈品字形,驛道逶迤從中而過。三個山頭上,都建了簡陋的營寨。湛藍的“漢”字大纛在空中隨著山風飛騰變化。


    他看了半天,不由疑惑道:“南版城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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