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節


    這一場家宴吃的是賓主盡興。等田洪夫婦和雷菲兒告辭的時候,天已經很晚了,寒風唿嘯。吳明夫婦把他們送到門外。雷菲兒倒是痛快,說了句告辭,就上了馬,一路得得而去。田洪因為有小碧,自然不可能像她那麽幹脆,所以是乘馬車來的。


    臨到上車之時,吳明拍了拍田洪肩膀道:“田兄,你性子直,一個人在外麵容易吃虧,記得遇事多想想,須知強龍不壓地頭蛇,再說了,還拖著個小碧,實在是……”他絮絮叨叨的正欲再說,田洪已然拍著胸脯,大大咧咧地道“大人,放心好了,我的命硬得很。南征軍二十萬人,死得沒剩幾個,天老爺都沒收我,難道去下福州就有危險了?你也真是,婆婆媽媽的。”


    他對吳明已是脫略行跡了,但吳明也知道他就這個德行。也不好多說什麽,隻得歎了口氣,轉過頭對著小碧道:“小碧,田兄馬馬虎虎,大大咧咧的,你得多包涵點。”


    小碧的嘴唇抖了抖,似乎想說什麽。但看了站在吳明旁邊的祝玉清一眼,終究什麽都沒說,隻是低下頭,輕輕道:“是。”


    祝玉清心細如發,她這表情自然全部落入眼中,微笑道:“小碧妹妹,此去福州,可說是山高路遠,要再相見,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的事了。大家兄弟姐妹的,有什麽事就說吧,別藏著掖著了,顯得生分。”


    小碧抬起頭來,遲疑著道:“吳大人,公主最近大為反常,沉默寡言的,連我去看她,都是愛理不理,人也瘦了一大圈。她真的好苦,你可得抽點時間好好開導下她……”說到後麵,她臉上已經掛上了一層憂色,眼中也帶上了一層濕意。


    吳明心下一酸,眼前依稀迴到了南征前,軒轅靈躺在自己懷裏,輕聲喊著“哥哥”,而小碧則在一旁,俏皮的叫著“姑爺”。短短一年多,變化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他收拾下心情,點點頭道:“我知道了,田兄也麻煩你多加照顧。”


    小碧看了看吳明夫婦,似乎還想說點什麽,但想了想,隻是歎了口氣,什麽都沒說。


    兩人上了馬車,那車夫甩了下鞭子,馬車緩緩而行。越來越快,最後消失在夜幕中。吳明站在原地,怔忪良久。祝玉清拉了拉他道:“想什麽呢,走吧,夜晚風大,當心著涼。”說著,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夜風唿嘯,空氣也冷得像冰。祝玉清的一張俏臉在夜色中凍得有點發白,如一朵盛放的白荷花。吳明迴過神來,連忙拉著她朝府內走去,但仍是心事重重的樣子。祝玉清道:“阿明,你怎麽了?”


    吳明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什麽都沒說。祝玉清的腳步不由得慢了下來,遲疑著道:“阿明,有些事可能你還沒想明白。”


    感覺到妻子的動作,吳明也停了下來,有些疑惑地望著對方。祝玉清垂下了玉頸,半晌才抬起頭道:“從我倆大婚之日起,就標誌著你再也不是娘娘的心腹了。而我,也不再僅僅是一個丞相的女兒。”看見吳明仍然似懂非懂的樣子,祝玉清歎了口氣道,指著一大片統領府邸,一字一頓地道:“我倆現在,既不是丞相府的人,也不是送子寺的人,而是統領府的人。咱們現在是夫妻,有什麽事就應該共同麵對,而不是也互相提防。”


    雖然夜風怒號,但她聲音清脆,字字鏗鏘。仍然一字一句的傳入吳明的耳中,清晰無比。吳明呆了呆,忍不住攥緊了妻子柔軟的小手,輕聲道:“謝謝你,小清。”


    小清說出這話時,就表示她已經真正的是自己妻子了,不光身體上的,更是思想上的。從現在起,她優先考慮的,肯定是統領府的利益。雖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但丞相在南漢可謂是權勢滔天,她是丞相愛女,根本不受這條世俗之規約俗。她現在選擇站在自己身邊,得冒多少風險,下多大的決心?


    祝玉清嫣然一笑,也沒多說,拉著吳明繼續朝裏麵走。邊走邊道:“阿明,你是在想楊隊長的事麽?”


    吳明現在自然不準備瞞她,歎了口氣道:“是。”頓了頓,接著又道:“南征歸來,娘娘連我一麵都未曾見。”


    祝玉清寬慰道:“也別想太多,也許是娘娘找楊大人了解下軍情而已呢。”


    吳明苦笑了聲:“就算了解軍情,也該找我這個統領吧……”


    夫妻二人都沉默了,隻是默默地走著。過了一小會,祝玉清才緩緩道:“分化離間,本就是上位者慣用伎倆。近衛營現在是娘娘手裏唯一感到安心的武力,你娶了我後,已經不能完全算她一方的人了,她肯定得對你留個心眼。而楊大人是虎門楊後裔,又受先祖遺訓,對皇家有先天的忠誠性。她要找個人限製你,楊大人肯定是首選。”


    說到後麵,她微微一歎道:“隻是,我也沒想到這天來得這麽快而已。”


    吳明心頭一疼,強笑道:“娘娘真要限製,那就讓她限製吧。如果她要楊兄來當這個統領,我也可以讓給她,她如此做,唉……”想到南征的時候,眾人一路逃亡,患難與共,如今卻是互相猜忌,反目成仇,他胸口就似堵了塊巨石般的難受。


    祝玉清麵色變了變,連連阻止道:“阿明,你千萬不能這麽想,這個統領位置幹係太大,豈是誰都能呆上麵的?你有前朝太子遺命,更有赤宵在手,再加上我。才能調和朝廷兩方人馬的關係。楊隊長雖然是虎門後裔,卻少了這些東西,根本鎮不住場麵。一旦失控,後果不堪設想。”


    她說的,吳明豈會不知,但心頭仍是難受之極。兩人一路朝後院走去,跨進月亮門時,祝玉清見吳明仍是悶悶不樂的,拉了拉他,有點俏皮地道:“好了,別愁眉苦臉的了,你再這樣,我心裏也不好受。”


    吳明搖了搖頭,盯著她一雙大眼道:“小清,我想求你件事。”


    “什麽事?”


    “田兄去福州我終究有點不放心,我想明天和你去下丞相府,請求丞相大人收迴成命。你看可好?”


    祝玉清“撲哧”一笑道:“我道什麽大事呢,南征歸來,本就應該去父親大人那裏請下安,你今天卻跑出去了。”說到這裏,她似乎想起了什麽,忍不住白了吳明一眼。


    吳明臉上一熱,連連道:“是,是,是。是我的疏忽。謝謝夫人了。”


    這個玩笑開過去,祝玉清卻沒高興起來,她低下了頭,眼角卻隱約有點濕意。喃喃道:“我現在好歹也是你妻子,調田大人去福州公幹,這麽大的事,父親卻事先沒向我泄露半點口風。唉……”


    吳明心頭巨震。小清和自己婚後,丞相肯定已不把她單純的當個女兒看待了。和陶雨,左影等人疏遠,自己心中難受。可曾想過,她同樣也失去了養育自己二十多年父親的全部信任。他不由大為內疚,忍不住抱住對方,已是說不出話來。


    ※※※


    一夜想著心事,吳明那裏還睡得著。思來想去的都是這幾天的所見所聞。祝玉清大概太累了,身子又弱,倒是一下子睡著了,還打著細細的鼾。吳明摟著她,看著她恬靜精致的臉,心頭卻是百感交集。


    其實,她是丞相的女兒。根本不用操心這麽多,也不用想這麽多。以祝淮的老辣,絕對要求過她來監視自己,但肯定沒能如願。否則,她也不會在談到和丞相的關係時,一副泫然欲涕的樣子了。


    自己欠她的,實在是太多太多。


    長期在軍營中渡過,夜夜都睡的硬邦邦的木板床。躺在這軟綿綿的床上,思緒萬千,晚上竟然失眠了。鼻中,妻子身體的幽香陣陣傳來,仿佛又是何藝的。讓他更是雜念叢生,迷迷糊糊的想著心事,最後也不知道到底睡著了沒有,就這麽半睡半醒的捱到了天亮。


    等聽到前麵院子裏有響動時,窗紙上已經塗上了一層淡淡的曙色。他小心的把妻子的小腦袋從懷裏擱到枕頭上。然後爬了起來,開始洗漱。這麽早,想必小慧和小雲都還沒起來。不過吳明壓跟沒打算讓兩個小丫頭來侍侯自己。後院裏本就有水井,他打了盆水,洗了把臉,人也感覺清爽了許多。洗完後重新爬迴三樓,卻見到妻子從床上立起身子,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掩著小嘴驚道:“啊,又睡過頭了?”


    吳明笑了笑,道:“沒,我得先去晨練了,你身子弱,就多睡會吧。”


    統領府每天都有一個什的人來警戒,守衛。剛才前院的動靜,肯定就是近衛營的戰士在晨練。吳明一向以身作則,自然不能真像雷菲兒說的那樣陷進溫柔鄉裏動彈不得。祝玉清臉上微微一紅,伸出一雙晶瑩的天足就要去穿鞋,道:“啊,那怎麽行,我還得給你準備早點。”


    吳明道:“這個麽,早餐一會喊下人準備就行了。”


    祝玉清已經站了起來,聞言嗔道:“不行,你好不容易迴來了,我得給你換下口味,下人做的我不放心。”


    吳明心下一甜,拗不過她,也不敢和她多說,再說就要耽擱今天的晨練了。隻得歎了口氣,轉身朝底樓行去。才剛到外院,就見到楊易正帶著一個什的戰士綁著沙袋在院子裏跑圈,他這個什的戰士都是今年才畢業的武生,大部分人還沒過三段。輕身功夫自然也好不到那裏去。更別說什麽“飛簷走壁”了。一見到吳明來了,楊易連忙迎上來,行了一禮。吃驚道:“啊,大人,你也這麽早?”說著,還朝後院張望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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