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兩位大人不必多禮。”孫雲龍走上前,扶起了吳明,“這次廣陽之戰,吳大人先破南蠻海軍,再兵不血刃的拿下廣陽。現在全南寧都在傳頌大人大名,你的大禮,小老兒可是愧不敢當。”


    吳明道:“孫大人此言差亦,於公於私,這一禮都該拜的。征程匆匆,以至拖延,小子汗顏至今。”說著,堅持行了個大禮。


    孫雲龍是祝玉清之舅,這點在新婚第二天夜談時,祝玉清就提及過了。按說兩人新婚,怎麽也要去拜訪這些親友一番的,隻是第二天吳明就急吼吼的直奔廣陽,這些基本的禮節都沒盡到。


    孫雲龍臉上的笑容越發濃厚,嘴上說著那敢,但仍是側著身子受了半禮。然後幾人又是好一陣寒暄。這時候,祝玉龍鑽了出來,笑著大聲道:“今晚大家就在我主帳裏用膳,一來為孫大人接風,二來麽,也算提前為我等開個慶功宴吧。”


    孫雲龍帶來的那些官員長途跋涉了這麽多天,自不待言。祝玉龍更是嚴於自律,全軍上下一視同仁,自然難得見到油水。聽得祝玉龍如此說,那些文官和親兵都發出一陣歡唿。吳明心頭暗訝,怎麽一向勤儉的祝玉龍今天如此大方了。


    祝玉龍叫親兵搬來桌椅,就在院子裏開起了酒席。隨後,又陸續趕到了一些南征軍將領,滿滿的擠了一院子的人,整整的湊了七八桌。這次的宴席倒頗有些美味的點心,比上次吳明到來時的粗製肉食要強多了,菜是上了一道又一道。所有人都吃得不亦樂乎,席間,孫雲龍雖然談笑風生,但吳明總覺得他有很多未盡之言,吳明盡管心頭疑惑,也隻有悶在心裏。


    宴席散去的時候,天也晚了。見所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吳明也向祝玉龍拱手告辭。吳明的酒量本就不大,加上下午和陶子謙淺酌過幾杯,此時更是有點迷糊,騎上馬時,已是陶陶然微有醉意。


    抬起頭,看著天空中的月色。今天已經是臘月初八了吧。應該是臘八節了,祝玉龍挑今天慶祝,不知道有沒有這樣的原因在內。新月已經漸漸爬上了廣陽城頭,寥寥的一兩顆星星,正同留連不去的殘晝爭奪領空。柔而淡的月色傾瀉下來,皎潔如冰。看這這一輪新月,他腦子突地一陣暈眩,不知怎麽的,突地想起了何藝。


    那一晚的月色,似水又似冰。這黯淡的光芒,和那晚何其相似。自從和玉清成婚以來,自己思念妻子的時候,仍然想起這個生命中的第一個女子,心頭伴隨著陣陣絞痛。


    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對不起玉清?


    他苦笑了一聲,憑借著記憶,深一腳淺一腳的朝外走去。青石路麵很硬,這幾天更是被城民好好清洗過,在月色下發出一股青灰色的光芒,他踩上去時,卻如同踩著一塊寒冰。似乎周身都被一股寒意包裹住了。


    夜色中,突然響起孫雲龍的聲音,“吳大人,老夫送送你吧。”


    他轉過頭,就見到孫雲龍一個人立在月光下,月色朦朧,也看不清對方的表情。正想拒絕,猛地想起席間孫雲龍的樣子,打了個酒嗝道:“如此,勞煩孫大人了,咱們一起走走吧。”


    孫雲龍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沒帶一個隨從。夜色如晦,四周更是一片靜藹。在沉沉的夜色中,兩人的腳步聲也更顯得清寂而孤獨。就這麽默默地走了一程,孫雲龍忽然道:“吳大人,我看你好象心神不屬啊。”


    吳明怔了一怔,停下了腳步,轉過頭道:“孫都督那裏話來,我就這個樣子,多愁善感罷了。以前陳老將軍在時,還當麵批評過小子仁義有餘,但銳意不足呢。”


    “吳大人,言不由衷吧,你現在已是近衛營史上最年輕的統領,更拿到了軍方開府之權,這次廣陽大捷後,官職恐怕會更進一步,還有什麽不開心的呢?”


    還有什麽不開心的?吳明苦笑了一聲,這事自然不好向孫雲龍明說,難道說自己思念何藝?他好歹是玉清的舅父,自己這樣說,估計他會馬上拂袖而去吧。心頭轉著莫名其妙的念頭,他嘴上卻道:“孫都督多心了。”


    “世上之事,不如意者十之**,有些事,能看開點就看開點,古人有句話說得好‘月有陰晴,人有離合’。”說到這裏,這位新任的南陽省督悠悠的歎了口氣:“有的時候,看開點,說不準就峰迴路轉,柳暗花明。”


    吳明心頭一震,抬頭看向了孫雲龍,就見到對方雖然滿臉老態,但一雙眼睛卻明亮如燈,好象能洞徹心扉一般,他有些慌亂地道:“是,都督教訓的是,小子受教了。”


    孫雲龍猶豫了下,最後才慢吞吞的從懷裏摸出一支玉簫出來,遞給吳明道:“這是玉清的小姨送給你的婚禮,你好好收著吧。”


    玉清的小姨?那就是西北的何夫人了?雖然現在西北三省與江南四省之間隔了個廖青,但廖青搖擺不定,和南漢以及西北並沒完全鬧翻,三方之間還有商旅往來,估計這東西也是他們委托商人帶來的吧。他伸手接過玉簫,不由得愛不釋手,這簫應該也是沙洲玉製成,捏在手裏,柔滑如水,一股暖意從蕭身上蕩漾開來。這何夫人做什麽東西都喜歡用沙洲玉,不過她怎麽清楚簫的製作?難道是玉清告訴她的?那可真是細心啊。


    吳明也沒多想,把蕭揣進了懷裏,道:“改日定要謝謝小姨了。”


    祝玉龍看了看吳明,欲言又止,最後歎了口氣道:“吳大人,以後你得對小清好點,你要記住,無論發生什麽事,小清並不知情,她是無辜的。”


    他是指以後萬一祝淮和陶雨鬧翻的事麽?這孫都督今天怎麽了,竟然有點婆婆媽媽的。他現在的樣子,那裏還有在漢水守城時的精明幹練,倒更像個長輩在囑咐子侄了。


    這事吳明自然也考慮過,他迴道:“小子明白。”末了,又像確定什麽似的點了點頭:“小清是無辜的,無論發生什麽事,她都是自己妻子。”


    孫雲龍見他如此說,長吐了一口氣,望向了夜空,悠悠道:“吳大人,迴到南寧後,做什麽事就多想想,你現在不光是進衛營統領,更是一個家庭的支柱,臣子的義務要盡,倫常綱紀也要遵守……”


    吳明自然不想和他在這個話題多說,連忙問道:“迴到南寧?難道不繼續南征了?”


    “南征個什麽?朝廷的現狀,允許南征麽?”


    “那,娘娘那邊到底怎麽交代?”


    孫雲龍笑了起來,又恢複了一個都督的風采,他背起了手道:“南寧鬧得如此厲害,自然是娘娘的授意,但裏麵未嚐沒有丞相大人的推波助瀾。”看見吳明仍是一頭霧水的樣子,他接著道:“娘娘做這些的目的,丞相大人自然是清楚明白。但後來見局勢越來越不受控製,他反而靈機一動,決定將錯就錯,嚇嚇南蠻人。”


    這樣也可以?吳明想了想,頓時恍然:“難道南寧那些個請願,請求南征之類的都是丞相導演出來的把戲,對南蠻人施加壓力?”孫雲龍繼續笑道:“正是,不過不是丞相導演出來的,隻是利用了這次風波而已。”


    吳明心頭冷得像冰,祝淮這種人,恐怕無時無刻都在算計吧。以前他對自己說李鐵長於算計,步步為營。但現在自己看來,他和李鐵簡直是不相上下,甚至尤有過之,陶雨這次雖然衝動了點,但正因為如此,這事卻是爆發得極為突然,更不易把控。但最後仍被他當槍使了一迴。也不知道這個賢莊娘娘現在醒悟過來沒有,如果沒看清楚這點,誤判了形勢,做出更多出格的事來,那就不大妙了,想到這裏,他更是心急如焚,恨不得馬上飛迴南寧。連忙問道:“孫都督,我們何時能夠班師?”


    “南蠻的和談隊伍現在應該就在路上了,不要著急。”孫雲龍顯然也是想歪了,接著解釋道:“南蠻人果然經不住嚇,我從南寧出發時,他們的求和信就已經遞到了南寧,按照日程,這兩天應該就可以抵達廣陽了,朝廷安排你們和南蠻和談隊伍匯合,也好順路保護。放心,要不了幾天就可以見到小清了,不要急。”


    順路保護是假,恐怕是想炫耀武力吧。不過吳明也沒閑心管這麽多,心思全飛到南寧去了。孫雲龍也看出了吳明的異常,以為他還沉浸在對自家另一個外甥女何藝的思念中了,卻也不好繼續說什麽,拍了拍他肩膀道:“好好休息吧,明天還要宣布對簡將軍的任命,保管讓你驚喜。”


    說到這裏,他語氣中已有掩藏不住的喜意。隻是吳明的現在卻是心亂如麻,後麵說的話全然沒聽到耳裏,心裏一遍一遍的問自己,如果南漢真的禍起蕭牆,自己該怎麽辦?


    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可自己能找到完美的解決之道麽?無論如何,都要盡力避免發生這樣的慘劇。


    抬頭看向夜空,那輪暗月已經爬上了夜空,隆冬的夜風,像殘碎的刀鋒一樣掃蕩著這黑沉沉、死寂寂的廣陽城。


    半月如刀,卻根本刺不透這深沉的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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