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節


    今天剛好是簡飛揚負責西部城牆的守禦。


    “啪”的一聲,簡飛揚把手裏的瓶子狠狠地擲下了城頭。那個瓶子在護城河岸邊跳起老高,滾了幾滾,然後“骨碌”一聲滑到了護城河裏。


    旁邊的周吉也是微微變色,他跟簡飛揚也好多年了,實在沒見到這個隊長發過這麽大的火,就連南征軍敗退那次都沒有。正想著,簡飛揚沉聲道:“司馬尚今天怎麽說?”


    周吉看著簡飛揚陰沉的臉,嚅嚅道:“隊長,司馬尚說,豆料之類的必須留給戰馬,人必須吃肉,否則沒有力氣。”


    “***。”


    他話還沒說完,簡飛揚已爆了句粗口。然狠狠一掌拍在了城頭的堞稚上。發泄完了,他深吸了一口氣,平靜地道:“你下去,把豆類都省下來,然後開始殺馬。”


    “什麽?”周吉大驚失色,連連阻止:“隊長,戰馬可是騎兵的第二條命啊。一旦宰了,以後我們還拿什麽衝鋒,還拿什麽和司馬尚討價還價?”


    簡飛揚低下了頭,捏緊了拳頭。猛地,他抬起頭來,道:“周吉。”


    他的聲音很突然,周吉喋喋不休的正說得起興,聞言身子一震,道:“屬下在。”


    “現在已是山窮水盡之時,不殺馬,難道我們去殺人麽?殺自己人的事老子不會幹,吃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老子更不會幹。這是做人的基本底線,司馬尚真要怪起來,就說是我的命令,你去執行吧。”


    周吉怔了怔,低下頭道:“是。”


    聽著周吉一路“噔噔噔”的走下去,他心頭一陣茫然。自己這樣做,到底有什麽意義?都說“士為知己者死。”自己就算真的死了,恐怕司馬尚也不會流一滴眼淚吧。甚至還可能把自己洗剝幹淨了,和他那愛妾一起品嚐?


    昨天廣陽城破在即,司馬尚以城民親人為質,要挾城民衝陣。命令下達之時,簡飛揚正帶著兩千兒郎迴去繳令,忍不住又勸了對方兩句。隻是司馬尚根本聽不進去,甚至怒斥了他一頓。如果前幾天還對南蠻援軍有一絲幻想,到了此時,簡飛揚知道,廣陽已經完了,這是不爭的事實。南漢方麵兵精糧足,昨天如果不是對方害怕多造殺孽,這城恐怕已經破了。而相反,城內雖還號稱有駐軍近五萬,但廣陽已是一片哀鴻,大多人都餓得連拿武器都舉不起了,糧草已絕,還憑什麽來守?就算等到了南蠻的援軍,以後司馬尚在南北兩漢也肯定是千夫所指。


    也許,率領兩千兒郎投降南漢,才是最好的選擇?


    簡飛揚苦笑了一聲,卻又搖了搖頭。自己是個粗人,“保家為國,開疆擴土”等大義凜然的道理他不懂,也不想去懂。但卻深知“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他從小就在一個土匪窩中長大,聽到的也全是這些江湖道義,那些保家為國之事還是讓那些英雄去做吧。我簡飛揚不是英雄,隻想過好點,讓周圍的人過好點,讓看得起自己的人過好點。


    自己天生怕死,沒想到這一年多來,反而一直在做一些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事。想到這裏,簡飛揚心裏又有點好笑。


    正在胡思亂想,旁邊有個士兵道:“隊長,城下有人過來了。”


    他心頭一驚,抬起頭看向了城下。昨日剛剛經過一場大戰,整個城牆下麵一片狼籍。遠方,南漢軍的營地內隱約傳來陣陣操練的號子聲,聽在心頭,讓人更增幾分躁意。此時,正有一人空著雙手不急不徐的走來。他身後跟著兩個士兵,這兩個士兵也是做平常打扮,未拿任何武器。一人扛著張案幾,一人手裏還提著個大盒子。


    當先一人身材挺拔,臉上掛著淡淡地笑容。身後的明黃披風在冬風中更是飄蕩不休,不是吳明還能是誰。簡飛揚不由眉頭大皺,這小子又跑來做什麽?看他的樣子,似乎又沒有惡意。隻是他就這麽走過來,確實也是個傷腦殼的事。自己已經放過他一次了,要是再放水,肯定坐實了吃裏扒外之名。可要是不放過他,難道真把這家夥射死算求?那豈不是對不起陳老將軍的心血。


    “真是頭疼啊。都說這小子很聰明啊,我看怎麽傻裏巴幾的。”簡飛揚心底**了一聲。此時城頭上鴉雀無聲,所有人都默默地看著這三個人不緊不慢的走過來。吳明走到護城河邊站定,大聲道:“勞煩各位通知一下簡將軍,就說故人前來兌現承諾,請他吃酒。”


    “我沒聽錯吧。”簡飛揚咧嘴笑了笑,然後舔了下幹裂的嘴皮。今天剛好沒酒了,就有人來請自己喝酒了。


    正在猶豫要不要下去時,周吉大概辦完了事,從下邊走了上來道:“隊長,命令已經傳下去了。”


    簡飛揚心中一沉,但馬上又裝著沒事一樣的罵道:“擺那張臭臉做什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等以後我帶你去北方抓宛馬,比現在的馬好多了。”


    “可是。”周吉正要反駁。這時候,城下又響起了吳明的聲音:“近衛營吳明求見簡將軍,煩請各位通稟一番。”


    周吉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住了,他看了一眼下麵,臉上也是驚疑不定,喃喃道:“隊長,怎麽迴事?”簡飛揚苦笑道:“這小子想請我吃酒。”


    周吉麵色變了一變,道:“大人,小心有詐,要是司馬尚知道,咱們日子更不好過的。”簡飛揚搖搖頭道:“請我吃酒的話,是他南征的時候就答應我了的。再說了,即使他使詐,咱也不怕,有比我們現在的情況更糟糕的麽?”


    這時候,吳明在城下似乎有些不耐煩,喝道:“難道城裏都死了?還是簡飛揚也是個膽小鬼麽?連喝個酒都不敢?”


    這是激將之術啊。簡飛揚聽著,卻也不惱,相反嘴角漸漸起了一絲笑意。這小子看來也不笨啊,知道自己的為難之處。這一手使得正好,讓自己有了正當合理的出城理由。想到這裏,他一手扶著堞稚,高聲道:“呔,樓下的小子聽真,莫把你簡將軍看扁了。別說陪你喝酒,就算跟著你到對麵的軍營走上一遭也是可以的。你給我等著。”說罷哈哈大笑。


    周吉有些擔憂地道:“隊長,你真要下去啊?”簡飛揚拍了拍他肩膀,笑眯眯地道:“今天老子至少可以吃個痛快了,你小子要不要我給你帶點酒,烈酒下馬肉,味道卻是最好的。”


    周吉有些哭笑不得,但也知道隊長其實心裏很苦。隻是反過來開慰自己罷了,他點了點頭道:“那好,你小心點,看看他們到底說什麽?”


    這小子,還念念不忘投降南漢的事啊。簡飛揚心頭一動,繼而掃了一眼周圍的親兵,見他們滿臉希冀的看著自己。他暗自苦笑了一聲,也許,在他們看來,現在投降南漢才是最好的選擇吧。不過這也不怪他們,這兩千騎兵畢竟跟了陳老將軍好多年,忠君愛國的思想早就深植腦海。如果沒有自己,估計他們早就降了吧。如此一來,自己反而是個罪人了。他搖了搖頭,甩掉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從城頭抓起一根繩子在堞垛上打了個結,然後抓住另一頭,縱身跳了下去。


    等他跳下去時,城牆上其他地段的人不明就裏,爆發出一陣彩聲。盡管有些有氣無力的。但也說明這些士兵也對簡飛揚這種“英勇”的舉動十分欽佩。


    廣陽的護城河很寬,要想淩空飛渡是絕對不行的。城門外,昨天那巨大的攻城車已燒成了一段黑炭,像個黑糊糊的怪獸一般癱在護城河邊。那根巨大的圓木也被燒得鐵皮翻卷,歪倒在一邊。而周圍還散碎著無數碎木塊,這些都是那些導軌車被守城方破壞留下來的痕跡。


    他走上前,順手揀起一塊木頭,掂了掂,然後抖手擲了出去。那塊木頭飛得並不快,到了河中之時,速度已經慢下來,已是搖搖欲墜。簡飛揚輕喝了一聲,身子已如一道颶風卷起的落葉,朝那木頭疾疾撲去。這一下後發先至,身在空中時,右腳正好踩在那塊木頭上,他右腳在上麵一點,籍此換了一口真氣。在城頭一片彩聲中,直直地朝吳明立身處飄去。


    這一手使得幹淨利落,吳明也忍不住喝了一聲彩,拍起手來。等簡飛揚站穩了身子,他對身後的兩個士兵道:“簡將軍已經到了,快上酒席。可別怠慢了客人。”


    那兩個士兵聽得吳明如此說,答應了一聲。其中一人把那張案幾放到了地上。另外一人則把籃子裏的酒菜一樣一樣的端到了案幾上。菜剛擺好,簡飛揚已經大步上前,一屁股坐在地上,端起桌子上的酒壺就喝了起來。現在正是冬季,城外到處都是枯草,經過昨天攻城戰後,泥土翻轉過來,更是肮髒不堪,他卻什麽都不管,喝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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