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


    “祝小公子?!”


    南寧城姓祝的也許有很多,但敢自稱為祝小公子的。卻隻有總督府的祝小龍了。那人的麵色一變,臉上陰晴不定。稍過半晌,突地翻身下了坐騎,朝祝小龍大步而去。吳明麵色一變,隻道這人又要再下毒手,正要伸手去攔,那知這人卻走到祝小龍麵前,突地翻身跪下,恭恭敬敬地道:“下官福州省靈獸軍副都統盧羽,參見小公子。”


    祝小龍剛才吃了這人一個大虧,自然沒有什麽好臉色給他看,聞言氣哼哼地把臉朝到一邊,並不理他。這人咬了咬牙,猛地一下拔出自己腰刀,手起刀落,一刀把自己的左手小指切了下來,登時血流如注。他卻麵不改色地道:“小將長居邊疆戎邊,不通教養,以至於冒犯了公子尊顏。今願自斷一指以向公子謝罪。”


    他竟然是福州靈獸軍副都統?吳明吃了一驚,這才細細打量這支奇怪的隊伍,隻見這些人大部分是騎士,跨下的坐騎也是千奇百怪,但還是以虎、馬、豹等居多,這些坐騎都較普通的同類要神駿得多,顯然都是經過馴服的靈獸了。祝淮前幾天和自己討論時,就談及過福州的靈獸軍和海灣的驚濤軍將於近日前來勤王,看來這人所說,不會有假了。


    祝小龍畢竟隻是個半大孩子,見到地上那截血淋淋的小指,也被盧羽的狠勁嚇了一跳,叫道:“你快起來就是,我不怪你。”盧羽跪下,再次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道:“謝公子。”然後站了起來,一個軍醫模樣的人連忙上前,為他處理傷勢。


    吳明暗暗撇了撇嘴,盧羽看起來粗魯不堪,但前倨後恭。顯然也是極有城府。想起剛才他對難民的狠勁,他心裏更是不舒服。人有城府不見得是壞事,但如果肚子裏再裝著壞水那就令人難生親近了。


    軍醫小心翼翼的為盧羽包紮傷勢,他站在原地,任他施為,眉頭都不皺下,轉過頭來微笑道:“想必這位大人就是近衛營統領吳明吳大人了。果然是少年英雄,英武不凡。”


    他的話幾乎帶著一股諂媚之意了,吳明本不想和他多說,但對方既然主動向自己示好。也不好板著個臉不應,點了點頭迴道:“正是小子,盧大人謬讚了。小子淺陋薄名,那裏當得大人如此讚許。”


    “當得的,當得的。小將雖然久居邊疆,但吳大人的大名早就如雷灌耳,心中仰慕得緊。”


    他話已經有點前後矛盾了。剛才還說自己長居邊疆戎邊,不通教養。到現在卻是對自己大名如雷灌耳。自己和祝小龍的師生關係,現在也不是什麽秘密,他能由小龍聯想到自己,自不奇怪。不然盧羽就算對自己客氣,恐怕也有限。


    祝小龍今天隻是穿的普通院生衣服,也難怪盧羽沒認出來。吳明忍住心頭笑意,道:“盧大人客氣了。”


    這時候,那軍醫已經把盧羽包紮完畢。祝小龍已從震驚中恢複過來,叫道:“盧大人,以後你走路可得小心點,你們這樣橫衝直撞的,撞著了行人,小姑看到會不高興的。”


    感情這小子剛才找盧羽拚命隻是因為怕祝玉清不高興啊,吳明頓時哭笑不得。盧羽恭謹道:“是,公子說得是。”


    祝小龍本來算高的,但盧羽更是高大,比祝小龍還高一個頭,吳明和他相比,都略有差距。此時卻像個小孩子一樣。與剛才實在是判若兩人。他說著,走到祝玉清跟前,行了個大禮,誠惶誠恐道:“讓祝小姐受驚了。”


    祝玉清的臉色還有點發白,黛眉微皺道:“盧大人不必多禮,隻是……”她大概還想說些讓盧羽以後少做擾民之舉之類的話,這時候,總督府方向突然煙塵大起,遠方一大隊人急速趕了過來,當先一人正是祝淮,老遠就在高聲道:“清兒,小龍,盧大人遠來是客,就算有所冒犯,但也隻是無心之舉,你們把他留在這裏。那可是唐突得緊,不是待客之道啊。”


    他坐下的駿馬雖然較南望有所不如,但仍是十分神駿。這些人來勢極快,不一會兒就衝到了眾人麵前。


    吳明心頭一突,聽祝淮話裏的意思,對事情的來龍去脈是一清二楚。這個廣場就在總督府外麵,但他到現在才趕過來,顯然也是惱怒盧羽剛才差點傷了祝小龍,等到眾人教訓得差不多才現身。


    但就這麽點距離,祝淮仍然是滿頭大汗,似乎是一得到消息就急急趕到的。他轉過頭,對著吳明道:“吳大人,老夫說得可對。”


    祝淮做戲都做到這份上了,吳明也不好去擾了對方的興。聞言抱拳行了一禮道:“總督大人有命,在下敢不從命。”


    祝淮微微一笑道:“那就好。”眼角的餘光猛地掃到了地上那一截斷指,臉色一變道:“盧大人,你怎麽受傷了。葉醫生!”


    身後鑽出一個麵白無須的老者,道:“葉平在。”


    “盧將軍傷得如此重,怎麽能胡亂包紮,你來看看,記得用上好金瘡藥。”


    葉平行了一禮道:“是。”然後把盧羽的斷指處拆開,小心的包紮起來。一個斷指,又不是什麽大病,那用得這麽鄭重其事的。那傷口才包紮過,傷口的上血剛剛止住,此時一拆開,血又流了出來。所謂十指連心,就算盧羽是鐵做的,也經不起如此折騰,此時額頭已經見汗,但臉上仍掛著感激涕靈的笑容,嘴裏道:“謝總督大人。”


    祝淮微笑道:“盧將軍不必多禮。”轉過頭對著吳明道:“吳大人,後天就是小天子登基大典。最近南寧魚龍混雜,治安並不太好。記得早點趕到現場,小天子的安危還係於你等一身,切記。”


    吳明心頭發寒,恭聲道:“是。”


    ※※※


    小天子的登基大典就在總督府外的廣場上舉行。


    南寧城的帝宮建在城西,是在南寧城的基礎上擴建,增設甕城,形成一個新的城中之城。據說工程十分浩大。不過現在整個城西已被封鎖,吳明自然沒法去看具體進程,他也懶得去看。


    曆代皇帝登基,都是在京都的勤政殿由丞相宣讀先帝的遺旨,然後率領百官,行三叩九拜大禮,大赦天下等等,最後祭拜天地才算禮成。但現在京都控製在李鐵手裏,而南寧的帝宮也是在建中,自然沒了這些條件。


    “咚——“悶雷般的鍾聲在碧藍的天空中迴蕩。經久不絕,讓人窒息而沉悶。


    陶雨頭戴朝陽五鳳冠,外罩一件大紅披風。端坐在廣場臨時搭起的高台上。玉麵含威,顯得端莊大氣。她身前的一個老太監正尖著嗓子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李鐵名為太尉,實為漢賊。今不顧禮儀廉恥,挾持和興王貿然稱帝。實為行謀朝篡位之實。竊我漢半壁江山,天怒人怨……罄竹難書……”


    後麵是一長串數落李鐵罪名的詞語。


    恭立在陶雨身後,吳明心底不由得想笑,這恐怕是當世最長的一道聖旨了,這些罵人不帶髒字的經典詞匯全出自唐軒之手,他能羅織出如此多的罪名。倒也不辜負“唐鐵嘴”的大名。唐軒現在是南寧學院副院長,自然在下方的朝官中有了一席之地。隻是現在從上麵望下去,這些文官都穿著錦繡紅袍,他跪伏在一大堆官員中,低著頭,也看不出具體表情。


    有風吹過,露出赤宵華麗的劍柄。更顯得吳明卓爾不群,他今天身著金黃鑲金長袍,身上再罩著件大明黃色披風。這兩件衣物都是斜紋綢精製而成。穿在身上,華麗貼身而又極為舒適。頭上還戴著一頂九重朝天冠,腰纏一條繁花蟒帶。如此浮華的裝束,他也頗不習慣,但新帝登基,他做為近衛營統領,自然不能穿得太過寒酸。這套衣物可是陶雨親自著人送過來的。對於這樣的特殊賞賜,如果吳明今天不穿出來,陶雨肯定會不高興的。為這種小事而和現在威儀日重的賢莊娘娘起了嫌隙,那就真是因小失大了。


    正自胡思亂想,“咚——”又是一記醒神鍾敲了下來。那太監尖著嗓子繼續道:“原江南總督祝淮,公忠體國,現加封為丞相……原江南督造劉澤兢兢業業,福澤百姓,現加封為工部尚書……原江南水軍都督戴稟忠勇為國,現加封為兵部尚書……原太學館主薄唐軒深明大義,千裏來投,現封為戶部侍郎……”


    一長串的任命宣讀下來,吳明的腦袋也有點發暈,他以前幾乎一直和太子呆在京都的內城中,連京都的那些官老爺都認不完全,更別說這些江南官員了。盡管如此,他還是從裏麵聽到了幾個熟人的名字。祝淮竟然給了唐軒一個戶部侍郎的實權職位,吳明心頭一突,不由得掃向了恭立在陶雨另一邊的南漢新任丞相,隻是祝淮臉上如同刷了一層糨糊般,神色肅然,那裏知道對方所想。


    那太監念到這裏,突地頓了頓,接著道:“……因國事蜩螳,現正式任命原近衛營代統領吳明為統領,允許開府建衙,凡五品以下官員,即可自行任命。後進事宜,再做斟酌……”下方文武頓時起了一陣騷動,但又迅速的安靜下去。


    所有人肚裏都在尋思:“以前開府建衙的權利,都是丞相和太尉兩人獨有。因這次李鐵謀反,南漢吃了這麽大一個虧,太尉一職就此虛空,仿舊製隻設丞相。如今把開府建衙的權利下放到了吳明手裏,這就耐人尋味了。”


    那個太監耐力十足,仍是滔滔不絕的念著,就在眾人都有點不耐煩之際。他的語調逐漸拔高:“……今定都南寧,年號複興,望各位愛卿戮力同心,共赴國難,複我漢室江山,欽此。”


    這道冗長的聖旨終於念完了。


    吳明和祝淮同時從左右閃出,朝坐在上位的陶雨和小天子拜倒在地,和下方所有文武同聲高唿:“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吧。”陶雨清冷的聲音撒遍全場。


    “謝娘娘。”


    眾人一起站了起來,時間大概已到了午後申時,陽光斜射下來,高祖那斑駁的雕像在地上拉了一道長長的投影,似乎在冷冷的注視著這一切。陶雨正抱著小天子,坐在陰影中,麵目也有點晦暗不清。


    北麵城牆,又響起了江南水軍的戰鼓聲,大概是漢水方麵又開始例行騷擾了吧。


    他不由得長吐了一口氣,這南漢,終於成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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