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秋風,秋雨。


    隊伍仍然在哆嗦著前進。


    一陣秋風刮過,刺骨的雨水衝破蓑衣的阻攔,鑽進了廖剛的身體。他冷得一個哆嗦,不由得縮了縮脖子。拉了拉坐下不停噴著響鼻的馬,看見前方的吳明也拉住了馬,那馬尤在原地不停的打著轉。


    頓爾草原產的矮騾子馬不但個頭矮,而且冬夏兩季幾乎都不換毛。所以也沒有北方宛馬耐寒,這一吹過來,許多馬都發出了長嘶,那些雜役費了好大的勁才安撫下來。


    風越來越大了,廖剛心頭卻隱隱有點不安,他拍馬緊趕了幾步,追上了吳明,問道:“吳大人,柳大人他們不會出事吧?”


    不知道為何,他覺得這風雨越來越冷。因為是庶出,母親的出身也不怎麽好,所以他一直不怎麽受父親待見,年紀輕輕就被送到南版,也有被流放的意思。到了十二歲那年,母親思子至切,病倒了,父親才允許他迴到庭牙,但還是經常受大母,大哥的白眼。所以他從小暗暗立誓,一定要靠自己的能力,當上一員將軍,為自己和母親贏得一席之地。


    這次太子南征,父親破天荒的要求自己跟隨太子南下。他初始也是極為歡喜,以為自己終於受到父親的重視。但現在想來,恐怕也不盡然。


    這幾日,他和張浩天天起早摸黑,聽對方談吳明,談近衛營,談李源,談黑甲軍。然後看他們操練戰陣。那整齊的號子,嚴整的軍紀。令他向往不已。青狼軍對外也是號稱戰力無雙,但由於是雜牌軍拚湊而成,衝鋒起來,雖然在嚴酷的軍令下,也是其勢如火。但平時卻自由散漫,那有黑甲軍這種令行禁止的嚴正之風。


    軍隊,應該就是這個樣子吧。他私底下,如此想到。柳風帶著兩百個黑甲軍返身阻敵,他到現在心頭仍是極度不安,這一陣風刮過,他不安的感覺卻是越發強烈了。


    吳明的身子僵了僵,也沒迴頭,隻是悶聲道:“少督,快走吧,不要多想。”


    廖剛被吳明一句話嗆得噎了噎,也不好再說什麽,他轉過頭,順著隊伍淩亂的足印,望向了遠方。秋雨仍然是飄飄灑灑,五六丈外都看不清了,他鼻子一酸,用袖子擦了擦眼,隻是悶頭趕路。


    風越來越大了,裹脅著雨水,車馬行走在泥濘的草地上,“咯吱”做響,似乎每走一步,這個隊伍都在喘息,在歎氣。吳明任憑雨水涼涼的雨水淋濕自己周身,卻恍如不覺,廖剛的一句話,讓他隻覺得心頭更冷。


    這時,隊伍停了下來,一個輜重營戰士拍馬從前麵衝了過來,老遠都在大喊:“大人,有兩輛車陷進的泥地裏,現在馬力大減,恐怕出不來了。”


    這幾百個雜役幾乎都是南蠻人,他們自然不知道此行的兇險。為了便於管理,吳明還專門從輜重營要了幾個戰士來壓陣,這個戰士就是其中的頭領。吳明勒住了馬,驚道:“什麽,竟然還有這等事?”


    此地本來就靠近天青河,土質很浮,雨下了這麽久。隻怕草地早就軟如鬆糕。眾人逃到這裏,那些矮騾子馬又冷又餓,早就跑不動了,恐怕也是拉不出來了。


    吳明拉了拉鬥笠,朝前麵張望了下,道:“大夥還能走麽?”


    那戰士嘴巴張了張,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這時,又是一陣秋風吹來,這風很大,連帶著地上的一些枯草沫兒也被風卷起,四下飛濺。兩片草葉子貼著地皮,躥起來,貼在了吳明臉上。他卻理也不理,一把拉住了馬,捋了捋鬣毛才讓馬安靜下來。他頓了頓,淡淡地道:“你叫大家也不用走了,各自逃生去吧。”


    那戰士臉上露出詫異之色,正準備問個究竟。這時候,隻聽得遠方隱約有蹄聲傳來。初期還是隱隱約約的,並不真切。過不了多久,越來越清晰,顯然有支大部隊正從後麵追趕上來。


    那戰士怔了怔,然後麵色一變,轉過頭,大聲喊道:“波斯人已經來了,大家逃生去吧。”那些南蠻雜役自然不知道這次脫身計劃,但臨出發前,吳明還是向這個輜重營戰士隱約提過,一旦遇見波斯人,讓大家各自逃生。


    蹄聲得得,越來越近了,透過水霧,已經隱約可以看到許多波斯騎兵從後麵趕了過來。他們在遠方站定,似乎在確認什麽。這時候,雨慢慢停了下來,但秋風瑟瑟,仍然是刮個不停。雲壓著頭頂,映得遠方也是模糊一片。


    那些雜役見到如此多的波斯人,再聽得那戰士的一聲吼,頓時發一聲喊,四散而逃。廖剛大驚,拍馬走到吳明身前站定,大聲道:“大人,你不阻止他們麽?他們這麽做,我們就會暴露的。”


    吳明轉過頭,正色道:“少督,現在就算波斯人發現我們的虛實已經來不及了。波斯人一旦發現自己受騙,難免不會惱羞成怒,殺這些雜役泄憤。我們的目的既已達成,就讓他們逃命去吧。”


    吳明雖然說得和顏悅色,但廖剛聽得仍是一陣羞慚,他低下頭,想了想,接口道:“大人,我們也走吧,再不走,波斯人一旦撲上來,恐怕我們就走不了了。”他話音才落,就聽得遠方的波斯人發出一陣憤怒的叫聲,然後全速衝了過來,顯然對方已經發現了這邊的不對勁。


    吳明突然轉過頭,看著廖剛道:“少督,你相信我麽?”


    這幾日,通過張浩耳濡目染,早把吳明視做天人一般,此時聽見吳明如此問話,他想也不想,順口接道:“吳大人天下英雄,小子也是佩服不已,自是信的。”


    吳明輕輕輕輕帶了帶馬韁,那馬頓時掉過頭,朝天青河而去。他轉過頭,微微一笑,對著後麵目瞪口呆的廖剛道:“少督,跟我走吧,再不走,這些波斯人就追上來了。”此時,風雨都停了,天空中,烏雲裂了開來,甚至出現了一絲亮色,映得遠方的天青河也是波光粼粼,美不勝收。


    廖剛呆住了,天青河寬至少有近十裏,就這麽走過去,與找死何異?但吳明的話似乎有一股奇異的魔力,讓他忍不住去相信對方,想到一去不返的兩百個黑甲戰士。他心頭頓時升起一股豪氣,也罷,死則死亦,要死也要死得像個漢子。看著騎著戰馬,不緊不慢朝天青河而去的吳明,他心頭對對方的佩服更甚。


    深吸了一口氣,他拍馬追上了吳明,和吳明來了個並咎而行。身後,近兩千波斯人已經洶湧而至,朝他們逼了過來。吳明看了一眼廖剛,道:“少督,如果,今日你我不能逃出生天,你會怪我麽。”


    廖剛窒了窒,而後拍著胸脯大聲道:“大人,何來怪你之說,能和你這種當世英雄死在一起,也算值得了。”吳明搖了搖頭,淡淡一笑,道:“少督謬讚了。英雄這兩個字太過沉重,我可不敢當。等會,渡河的時候,你老老實實的就好了,死倒是不必。”


    “還能渡河?”


    廖剛詫道,繼而大喜。他本來已抱著必死之心,此時聽得還能過河,心中的喜悅自然是非筆墨能形容的。他看了看遠方,疑惑道:“可是,並沒有接應的舟楫,這如何渡得?”兩人已經走到了離天青河不足一丈。雨後的草地,也是鬆軟不已,馬蹄踩上去,泥水四濺,半天都拔不出來。走了兩步,兩匹馬立在原地,卻是怎麽也不走了。


    吳明翻身下了馬。這地上盡是泥水,他一跳下來,弄得身上也是淋淋漓漓,盡是泥水,他卻好似渾不在意。他使勁拍了一下那矮騾子馬,那馬頓時長嘶了一聲,返身跑了迴去。吳明轉頭過頭,對著廖剛道:“少督,下來吧,準備渡河。”


    遠方,溫非亞特氣急敗壞地高聲道:“你兩個給我乖乖滾過來,不然,直接亂箭射死。”這次,他追了個大半天,結果卻追到一群牛羊,這是他怎麽也不能容忍的。而且自己還言之鑿鑿,向父親報告已發現漢軍主力,這謊報軍情之罪,肯定也是少不了的。想到這裏,他心頭更欲冒火,隻想抓住這兩人,好好修理一番。


    廖剛從馬上跳下來,心中仍有點不安,嘴裏念念叨叨地道:“大人,這可如何渡河?”


    遠方,那些波斯人看見兩人並沒有投降的意思,已經下了馬,拿著弓箭,逼了過來。


    吳明喝道:“快走,到我背上來。”


    廖剛嚇了一跳,忙道:“是!是!”幾步走到跑到吳明身上,然後上了吳明背上。他幾乎是淌著泥水過去的,頓時髒了一身,此時也顧不得了。吳明背起了廖剛,突然大聲道:“小公爺,艾絲特公主,青山不改,綠水常流,咱們後會有期。”


    這一聲是他灌足真氣喊出來的,幾如一個悶雷刮過天際,響徹整個草原。


    在後麵的隊伍中,艾絲特正坐在一匹戰馬上,無聊地把玩著手裏的匕首。


    等會抓住那人了,到底怎麽辦?自己向武公爺求情麽?以武公爺的脾氣,吃了這麽大的虧,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吧。難道還要去求師傅或者父皇,可一來一去,也太遠了。吳明的聲音嫋嫋不絕,滾過天際,傳了過來。她吃了一驚,抬頭望去。隻見遠方,吳明已然背起廖剛,幾個縱躍就到了天青河裏。雨後的河水,還帶點濁色,但卻隻漫過對方的小腿,再不曾上升半分。他就這麽背著廖剛,一步一步地朝對岸行去。


    此時風雨早已停了,就連天邊的烏雲,也拉開了半邊,露出那一抹蔚藍。半截陽光從天邊照射下來,照在天青河上,波光晃得眾人的眼都花了。她把匕首放迴自己腰間,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隻是喃喃道:“八段高手,真氣液化,踏波而行,他,他竟然已到八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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