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洞外,山泉汩汩,飛揚的水珠四濺,整個洞口濛濛淞凇,罩著一層水霧。進得裏麵,卻是幹燥異常,空氣中有股淡淡的石腥味。吸入肺中,有股異樣的舒暢。


    這個山洞並不很深,也就二十來米的樣子,頂部坑坑窪窪的,最高的地方大概有十米上下,而低的地方,卻需要人矮身而過了。


    兩人捏著火折子,貓著腰在這洞裏七彎八拐後,就來到了目的地。這裏已經是這個岩洞的底部了。大概以前經常放置重物的緣故,整個地麵倒被壓的十分平整。黏土碾平在洞底,倒像是鋪了一層地板。


    一個拇指大小的燈苗在牆壁上幽幽的跳著,把洞壁也映得有點晦暗不明。楊雄正盤著雙腿,坐在一個蒲團上,他旁邊有一張床,床上還躺著一個馬臉漢子。兩人見到吳明兩人進來,都睜著雙眼,打量著。


    吳明抱了抱拳,笑道:“楊兄,別來無恙。”


    楊雄沒做聲,隻是看著,倒是那馬臉漢子接口道:“請問,閣下難道就是指揮東漢潰兵千裏奔襲,攻陷達涯行宮的近衛營吳明吳大人麽?”


    吳明接口道:“小子正是吳明,不過進得此處,和各位交心,全賴將士們效死力。吳某慚愧,不敢居功。”


    那馬臉漢子猛烈的咳嗽了幾聲,然後雙手在床頭撐了撐,似乎想爬起來,但最後又頹然倒在了床上,他喘了口氣,說道:“在下錢均,忝為‘飛馬軍團’正將。我……”說到這裏,他又是一陣猛烈咳嗽。


    楊雄連忙爬起來,走了過去,把錢均輕輕的扶住,然後靠在了床頭上,低聲道:“將軍,你身體要緊,就不要操心了,我自己會處理。”


    那錢均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後,舒了一口大氣,輕輕地拿開了楊雄給自己捶背的手,望著吳明說道:“吳大人,我有一事相求,望你能答應。”


    吳明道:“錢將軍請說,但凡我能做到的,一定盡力辦到。”


    錢均喘著氣道:“希望大人能開一麵,放了楊雄,虎門楊家,就他這麽一根獨苗了,實在不能再有任何損失。”


    吳明抓了楊雄,本就沒存為難他的心思,此時聽得錢均如此說,微微一笑,正準備答應下來之時,看見楊雄正手忙腳亂的為錢均抹胸口,捶背。不由得心頭一動。腦中,《槍術七解》開篇第一句話一閃而過“做大事,不拘小節。”


    他沉吟了一下,迴道:“放過楊兄也不是不可以,甚至是你們兩人都沒問題,但也需要錢將軍答應在下一個條件。”


    楊雄聞言停下了動作,轉過頭來,臉上微顯慍怒,道:“吳兄,漢軍南征之時,我做為錢將軍的親衛隊長,守衛頓爾要塞,故沒與你照過麵。但你仁信之名,卻早就如雷灌耳,令在下仰慕得緊。今日所見,卻是大失所望,楊雄錚錚七尺男兒,自不會墮了家風,大人有什麽要求,盡管說出來,在下接著就是,何必去為難錢將軍?”


    他雖然是蹲著說話的,但吳明仍然覺得一股浩然正氣撲麵而來,凜冽無比,他心底暗歎了一聲慚愧,臉上仍是不動聲色,道:“在下所求,自不會強人所難,隻是舊事重提而已。如今國家內亂不休,漢室社稷堪憂,希望楊兄放下心中執念,仿效先祖,重歸東漢,則漢室幸,則在下幸。”


    楊雄站了起來,半晌不語,他背光而站,整個麵部都縮進了陰影裏,晦暗不明。過了好一會兒,才迴道:“在下所學,甚是粗陋,不及先祖萬一,能得吳兄如此看重,自是感激不盡。然古有明訓‘士為知己者死’。帕王爺雄才大略,待我恩重如山。而先祖代代替軒轅一家守衛邊疆,最後卻落得個抄家滅族的下場。吳兄,此又何解?”


    雖然他說得和緩,但吳明仍能清楚的感受到他字裏行間那深切的悲意。他說的,是二十年前虎門楊滿門被斬的事,吳明穿越這三年來,倒是多少了解到一些內幕,虎門楊做為東漢開國元勳之一,在東漢建國伊始,就手握重兵,一度是漢朝的第一大家族,鎮守東漢的北原省。然而樹大招風,這楊家幾乎受到所有家族的敵視。


    加之北原地處邊陲,和北蒙是五天一大打,三天一小打,少有消停。而楊家之人,秉承祖訓,每每都是衝鋒於前,死傷更是慘重,到得後來,人丁凋零。漸漸被後來的家族趕上,甚至反超。


    現在的李家,也就是李源本家,是最近百年才興起的一個家族。二十多年前。太尉李鐵趁老皇帝病重糊塗,而當時的太子,也就是漢明帝帶兵外出曆練之機。以謀反罪把楊家殺了個雞犬不留。


    楊家家主臨刑前曾反問李鐵:“楊家若反,天下還有誰人不反?”李鐵當著文武百官的麵,理直氣壯的迴道:“咱家不會反。”這則趣事做為一個笑話和典故一直流傳朝野,鄉間。“李不要臉,你不要臉”的大名至此也是名傳天下。


    吳明被他一番話問在了原地,過了好半天,才緩緩說道:“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無!”這話乃是《論語》八佾篇中所言,吳明一生最喜愛國詩詞,早已背得熟了,此時順口而出,也不知這楊雄能否聽得明白。


    楊雄站在原地,良久不語,錢均咳嗽了幾聲,在後麵輕喘著說道:“小雄,你一身所學甚博,這幾年跟著我,也確實苦著你了,帕王爺是對你有活命大恩,但你這幾年在頓爾要塞屢立奇功,也算償還了他的恩情。”


    說到這裏,又是一陣劇烈咳嗽,他喘了兩口氣,幽幽一歎,接著說道:“你心中所想,雖不曾對我明說,但每每見你駐足北望,遙遙歎息,我就知道你心中的抱負未顯。二十年那樁冤案,全係李鐵一人所為,皇家縱有責任,也隻是個不明之罪,再者,後來已經為你們楊家翻案。你又何必再執著下去?”說到這裏,已經是氣喘籲籲,難以為繼。


    楊雄再次蹲下身子,為他順氣,抬起頭來,說道:“吳大人的話,小子自會考慮,但能否麻煩你們為錢將軍安排一個好點的住處,也好靜養。這裏空氣渾濁,實在不宜養傷。”


    吳明微微一笑,道:“這是自然。”


    ※※※


    從岩洞出來的時候,已是傍晚,夕陽止在雪山上,露出一個半邊,眼看就要落下山頭。鮮紅的火燒雲在山頭的雪白襯托下,別又一股新鮮的妖冶。幾如鮮血。他看了看天,卻長吐了一口氣,多日的淤積仿佛都隨著這口氣,一起噴出來了一般。


    不知為什麽,吳明對楊雄的事非常上心,也許,自己潛意識的還是受到地球上“楊家將”的影響吧。有利益,就有糾紛,有糾紛就有冤案。看來不管在任何朝代,任何空間,這些恩怨朝爭都把曆史充斥得滿滿,這次,雷同的隻是一個“楊家將”而已。


    但天下的恩怨事,自己管得完麽?有問題的,不是李鐵,而是這個製度吧。就算沒有李鐵,可能還會跳出來個張鐵,王鐵,甚至是——吳鐵,想到這裏,他的心口劇烈地跳動起來,如果自己處在李鐵那個位置,會這麽做麽?


    想到這裏,更是心亂如麻,“李不要臉”四個字,像一座大山,壓在他的心頭,沉甸甸的。如果自己迴到東漢,首先要麵對的,就是這李鐵了,隻是自己現在這樣,如何和對方爭?兵力自不用想,除去李源這幾千不穩定的黑甲軍,自己就隻能命令這一百多近衛營戰士了。這點兵力,在坐擁北方幾省大部分兵力的李鐵眼裏,浮雲都不是吧?至於計謀,想想二十年前楊家冤案,再到太子南征軍的覆沒。他連和對方對局的念頭都沒法升起。


    一路想著,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自己住處。不知怎的,空氣中卻有一股悶悶的感覺。


    他的心頭也是悶悶的,剛坐到椅子上,突然整個行宮裏一陣騷亂,剛才出去張羅晚飯的張浩又跑了了迴來,顫抖著說道:“大人,不好了。”


    發生什麽事了?


    一股不祥的預感從他的心頭升起,他順手抄起桌上的赤宵,一個箭步躥到張浩的麵前,急急問道:“到底什麽情況?”


    現在雖然是傍晚,但天色仍不太黑,借著那點亮色,他清晰的看見張浩的臉色透著一股不自然的白,他顫顫的迴道:“是獸潮,異獸把行宮包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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