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


    眾人在密林裏疾行了一夜。似乎隻有這樣,才能擺脫那心頭的夢魘。


    天,終於亮了。


    吳明站在一個小山頭上,忘著對麵的一個斷層山峰出神。此山造型奇特,隻能從東南方向登頂。到頂即是懸崖。自然的神奇,似乎一把巨斧。把一座大山劈為兩半。東南方的一半遺落在此,而另外一半卻不知去向。夏季的東南季風吹在山頭,掀起山頭低矮的灌木叢也跟著波濤起伏。


    這是一座石灰岩構成的石山,也許是土質較淺。所以上麵並沒有參天大樹。草木大部已經枯死,此時一眼望過去。一片灰黃色。風吹林動,吳明似乎聽見了他們對水的渴望。


    今年南蠻雨水太少了。


    遠方山頭,傳來一聲淒厲的雕鳴。如同催命的鬼符,一下貼在了吳明的心頭上。吳明如遭雷殛。


    他默默轉頭!


    那熟悉的蛇雕正在山頭盤旋著。不停的轉著圈。挑釁一般。


    “這山狗軍真是陰魂不散啊。”他不由得低沉的喃喃道。


    張浩這時候頂著一臉疲倦走了過來,小聲的對著吳明說道:“大人,還不快走,不然,對方又要追上來了。”


    吳明轉過頭來,一臉苦笑:“走,怎麽走?我們行軍速度肯定比不過山狗軍的。”


    說完也不搭理張浩。徑直走向了身後的陶雨。


    眾人正蹲在原地休息,經過一夜的猛趕,大家都是滿臉倦色。陶雨正低著頭,默默的坐在滑竿上,皺著眉頭。細長的左手在自己的雙腿上遊移著,輕輕揉著。右手緊緊的抱著太子的骨灰匣子。


    那匣子離她很近,又似乎很遠。


    何藝正站在她旁邊,蹲了下去。她的一雙玉手搭上了陶雨的左手,手手相印,很白。


    陶雨輕輕推開了她,輕輕說道:“小藝,你也去休息吧。我自己來。”


    何藝站了起來,臉上略顯尷尬。剛好和走過來的吳明四目相對。這次卻大膽的笑了笑,對著吳明輕輕的福了一福:“大人!”


    吳明心頭也是一暖,說道:“小,何姑娘,你下去吧。我有點事和娘娘說。”


    何藝抬起了頭,如玉般的臉上滿是失望。但還是默默的退在一邊。想自己的心事去了。


    陶雨站起身來,看了看癱坐在地的眾人,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不知道吳大人有什麽事?神神秘秘的。連小藝都要請開。”說到這裏,如萬載寒冰般的臉上竟然掠過了一絲笑紋。


    這估計是太子離世後,她第一次笑吧。吳明心頭默默的想到。


    吳明迴頭看了看在山頭不停盤旋的蛇雕,說道:“娘娘,屬下有一個建議,或許可以解決山狗軍,達到一勞永逸的目的。”


    陶雨的一雙大眼中頓時煥發出光彩,看著這個如山般挺拔的男人,迫不及待地說道:“哦,不知道吳大人有什麽良策。”


    吳明猛的抬起頭來,直視著陶雨雙眼,一字一頓的說道:“如果此計可行,我希望娘娘能夠答應。”


    陶雨向後退了兩步,顯然也被對方的舉動嚇了一跳。但她並沒有心思去責怪吳明,因為吳明的眼神實在可怕。


    瘋狂而決然!


    她深吸了一口氣,輕輕說道:“說出來聽聽。”


    吳明舉起了右手,指著遠方那斷層山峰,說道:“前方那座山,隻有東南方向可以到達山頂。山頂後就是陡峭的懸崖。而現在,東南風正急。而前段時間旱情嚴重,許多矮小的灌木已經枯死。如果我們把對方引到山頂,再在山腳四麵放火,風借火勢。則敵人必死無疑。”


    頓了頓,然後說道:“我想帶領十幾個人假扮成我軍主力,把對方引到山頭,然後你們在山腳放火。這樣,或許可以把山狗軍一打盡。”


    陶雨臉色也是變了,這個計劃實在太過瘋狂,嚇得她玉臉煞白,過了良久,才搖了搖頭,說道:“不行,就算能夠成功把對方引過去。那你們怎麽辦?難道在山頭和對方同歸於盡麽?”


    吳明低下了頭,輕輕說道:“娘娘,請你三思,為了眾人,為了整個隊伍,更為了殿下的骨肉,你必須下個決定。更何況,計劃成功後,我們也許能安全歸來!”


    真的是這樣麽?陶雨也知道,這多少算對方給自己的安慰吧。


    她咬緊了自己嘴唇,太子身死後,她就在內心一遍遍的告訴自己,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更要把腹中的小家夥生出來,好好帶大,以雪國仇家恨,隻要能達到這個目的,一切犧牲都是值得的。


    想到這裏,她艱難的吐了一個字:“好!”


    嘴巴裏鹹鹹的,一股澀澀的味道彌漫了開來,微腥。是自己嘴唇被咬破了吧?


    吳明對眾人說了這個計劃。


    整個隊伍沉默了,片刻,田洪第一個站出來,大著嗓門道:“我和大人一起去!”


    張浩也站了出來,激動的大喊:“大人,這次無論如何也要捎上我。我死也要做你的隨從。”


    葛義什麽話都沒說,隻是默默的站了過來!


    ……


    一個個戰士站了起來,都抬頭看著吳明,那切切的眼神,讓吳明心頭發酸。


    他心底也是一痛,做出這個決定,就意味著至少有十幾個人可能永遠就埋葬在大山裏了。自己昨天還發誓要把他們每個人安全帶迴去。然而今天,卻又要把十幾個鮮活的生命推向死亡,這就是戰爭的無奈麽?


    壓下心頭的悲傷,他說道:“田兄,葛兄,你們肯定不能去,以後這支隊伍,不能少了你們。”


    他走了過去,對田洪說道:“你性子急,遇事多聽聽葛兄的意見,實在不行,問問小影吧,那小子鬼點子多。”


    田洪紅著個眼睛,這次卻怎麽也大聲不起來,嚅嚅道:“大人……”


    張浩在一邊歡喜叫道:“大人,這次可以叫上我了吧。”


    吳明瞪了他一眼,說道:“你那三腳貓功夫,跑去做什麽?”


    張浩被嚇了一嚇,但馬上又挺起胸膛,大聲反駁道:“誰說我三腳貓了,我已經兩段了。”說著說著,看著吳明殺人般的目光。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換了個笑臉,卻比哭還難看:“當然,比起大人您,肯定是不值一提的。大人,帶上我吧。”


    吳明看著他,心底卻掠過一絲慚愧,這小子已經到二段了,自己竟然還沒發覺。最近才突破的麽?


    想到這裏,他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再幫他整理了下衣裳:“好好努力,爭取到達三段,你就有資格進近衛營了。”然後補充道:“不再以隨從的身份!”


    吳明頓了頓,看了看遠方的何藝,對方正挺立在山風裏,風卷起她白色宮裝,勾勒出一具驚人的美好。仙子一般。她的眼睛紅紅的。現出一片淒麗的紅色。他低頭輕聲對張浩說:“如果我沒迴來,照顧好何姑娘,護送她迴去。”


    張浩看著他,哭道:“大人……”


    ……


    十幾個戰士排著整齊的隊列,看向了吳明,他們是吳明挑選出來的,都到了四段,而且輕身功夫方麵不錯。裏麵還有好幾個什長,這次如果真的迴不來,想來玄武隊的基層將官也是殘了吧?近衛營真的能保住這最後一點火種麽?不知道,遠在京都的雷菲兒帶領的朱雀隊現在情況如何?希望她們能好吧。盡管這是一種奢望。想到這裏,他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這時候,陶雨走了過來,輕聲對吳明說道:“吳大人,我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吳明怔了一怔,說道:“娘娘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殿下生前常感歎,吳大人英勇無敵。而且堅韌冷靜。我們麵對南蠻人幾十萬大軍之時,吳大人也是每每衝鋒在前。更是敢於孤身於敵營,搶迴了趙大人首級。但此時,你卻如此唉聲歎氣,信心全無的樣子。如此下去,怎麽能帶領大家走出這莽莽大山,迴到故地。”


    她的話猶如一瓢冷水,兜頭而下。把吳明從頭到腳淋了個激靈。


    是啊,自己就算在地球之時,也是看慣了生死。擂台上,雙方飛濺的血跡。早已不知凡幾。各種膚色的對手掛著各種表情,或猙獰,或咬牙,或痛苦,早把心鍛煉得鋼鐵一般。但現在卻反而多愁善感起來。


    這就是責任壓出來的毛病麽?


    他恭身說道:“娘娘。你說得對。路總是人走出來的。任何時候咱們也不能失去了信心。”


    說到這裏,他解下了手裏的赤宵,轉身遞給了陶雨。猛地揮了揮手,大聲對十幾個戰士說道:“走吧,兄弟們!”


    陶雨伸出左手接過了赤宵,卻覺得,這把劍好重。和右手太子的骨灰匣子一樣重。


    似有千斤。


    她的身子都顫抖起來。


    吳明帶著十幾個戰士,向遠方的斷山而去。大張旗鼓的。而剩餘的眾人,則在附近的密林中掩藏了起來。然後掩蓋行跡。尋找機會,在山下放火。


    南蠻人太迷信於蛇雕,這畜生畢竟隻是個鳥類。隻能簡單的指明方向,肯定不能識破這個掉包之計,就算識破了,估計也說不清楚吧。


    “大人,你等等。”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喘喘的低唿。這聲音,很熟悉,吳明心頭一震,轉過了頭去。


    隻見心頭的那個麗人兒,右手正提著白色的裙裾,一路碎步向自己小跑了過來。


    吳明站在了一塊山石上,停住了腳步,怔怔問道:“你來做什麽?”


    她跑了過來,臉上卻隱現淚痕,突然抱住了吳明的頭,極快的在吳明的唇上一吻,然後抬起頭來,玉麵如花,卻帶淒雨。喃喃道:“大人,你要保重。”


    說完,掩麵飛奔而去。隻是這山上實在沒路,她走得太急,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吳明抬頭望著,烈日已經老高了。想必那山上就算有露,也早幹了吧。


    這萬丈金光下,不光照耀的是這片原始森林,還有一眾為了生存掙紮求生的戰士。還有陶雨母子,以及何藝。


    萬裏河山!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指南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思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思語並收藏指南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