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節


    太陽還是不知疲倦的發出自己的光和熱,這次追殺小隊已經由來時的一百多人擴展到六百多人。但整個隊伍,已經失去了來時的生機與活力,每個人都感覺空落落的,似乎失去了什麽。


    一眾逃兵低著頭,小心的掉在隊尾,不時抬頭望望前麵那高大的身影。每個人都寫著茫然和不安。就算他們剛喝了酒,估計現在,也是酒意全無了吧。


    一百多名近衛營戰士也是無精打彩的提著劍,分散行走於這支隊伍中,以便監視。這次任務,本來也算是竟了全功,但最後小男孩那聲的呐喊,卻是讓每人如吃了蒼蠅一般,噎得難受。實在高興不起來。


    祝玉虎矮著身子,縮在眾近衛營戰士高大的人堆裏,也是不說話。偶爾抬起頭,和其他人的眼光碰觸到,連忙驚慌的躲開。他是害怕眾人嘲笑他剛才的懦弱吧,不過現在,眾人連開他玩笑的心情和力氣也沒了。


    風迎著正麵刮來,沒有一絲涼意。刮在臉上,熱熱的,辣辣的。道路兩旁的知了可勁的叫著。吳明努力地深吸了一口氣,但是,心頭除了煩躁還是煩躁。


    自己今天又殺人了,這些,又豈是自己所願?


    三年前,自己猶如一個流落異地的蝴蝶,一頭紮進了目前這個世界。在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除了皇宮後院那隊孤寂的兄妹,沒有激起任何漣漪。


    三年來,自己小心翼翼,帶著冷漠,不安,好奇,驚訝等等一係列情緒小心的接觸著這個世界的一切。生怕一不小心,這隻流浪的蝴蝶就把這個世界的畫麵擊碎了。那自己的夢何時可圓?


    是的,吳明發現,在這個世界,人們吐納,打坐更為容易,真氣的運行,儲存修煉更為快捷。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天地靈氣吧。這個發現讓一生追求武學顛峰的他欣喜不已,自然不想破壞現有的環境。


    如此環境,他自然是抓緊一切時間,努力修行,“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在一年之後,得到了突破,那一刻,感覺自己真氣再也不是單純的麻,熱,癢等虛幻的感覺,而是清晰的感覺到,伴隨自己多年的真氣竟然有了霧化,結為液滴的感覺。而且,已經可以讓真氣做出簡單的隔空攝物,溝通周圍環境的力量。他知道,自己已經到了這個世界的武者七段。繼續修行,就會達到“意念成形”的七段中級階段。


    然而,周圍發生的一切卻讓這隻彷徨的蝴蝶感動,一切都太真實了。太子對自己亦師亦友的感情,小靈天天圍著自己調皮搗蛋,甚至依賴。還有國子監祭酒唐子易老師盯著自己那讚歎,慈愛的眼神,都在化著這青年冷漠的內心。


    他們太像自己的家人了,一樣是黑色的頭發,黑色的眼睛。


    他們也有自己的感情,一樣會哭,一樣會鬧,一樣會嬉笑怒罵。


    他們也和自己故鄉一樣,是漢族。而且還和曆史上某個時代的朝代重複,叫東漢。


    吳明醉心於武道,自然不知道這個時空那裏出了問題,和原來自己的曆史有所不同,甚至連地理那裏有多大的變化。但他卻慢慢明白了,自己不是在看電影,也不是個過客。他們都是人,都是活生生的人。


    於是,他開始去融入這個世界,用一種悲憐的情懷,盡力去挽救看到的每一個漢人。因為他們,有著和自己相同的外貌,也許,在曆史的某個拐點處,和自己有相同的祖先。


    然而,這次南征,卻給他帶來的震撼實在太大。一個又一個黑頭發,黑眼睛的人在戰場上和敵人浴血拚殺。一個又一個黑頭發,黑眼睛的人倒下;一個又一個黑頭發,黑眼睛的人麵黃肌瘦,排這隊去領拳頭大的窩窩頭,然後蹲下,去喝那可以照見自己麵龐的稀粥。


    一時間,太子望著自己的蒼白麵孔,陳老將軍看向自己那慈祥的眼神,申氏兩兄弟蹲在地上吞咽稀粥的場景,何飛躺在窄小的床上,那青白的麵容等等,各種景象,一一在腦中滑過。


    自己終究不能漠然處之啊。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兩指之間,卻因為用力而有點發白。這雙手因為長期握劍的關係,所以手掌有一層繭。但並不影響他的美觀。隱隱的,已經有了血腥氣,他一遍一遍問著自己內心,自己並不後悔。


    當眾人有氣無力的邁進太子營帳的那一刻,整個日頭已經偏西。南蠻的太陽再厲害,到了傍晚,也逃脫不了失去威力的命運。


    太子就端坐在他那檀木椅子上,身邊放著他心愛的玉製杯子。右手正大力握著杯子。似乎想努力抓住什麽。他抬頭,仔細的看著進來的每一個人,然後輕聲問道:“陸經綸呢?”


    “已經被我們殺了,太子哥哥。”祝玉虎已經恢複過來,連忙邀功。但馬上就臉色煞白,可能又想起了下午那恐怖的一幕吧。


    太子緊握茶杯的手鬆開了,他前傾的身體慢慢靠迴了椅子上。這個動作似乎已經耗盡了所有力氣。長長的吐了一口氣。過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睛,對著吳明說道:“謝謝你,阿明。”


    吳明抬起頭,看著太子的雙眼,緩緩說道:“不要謝我,我也是為十多萬將士爭取一線生機。但是殿下,新河臨海,到現在還沒見到南蠻有名的海軍。而且敵人的援軍也似乎是無窮無盡。這一切,都透著蹊蹺。殿下,你難道還不考慮退兵麽?”他的聲音沉重,有力,一字一句,如一柄重錘擊打在太子的心上。


    太子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看著下方的吳明,喃喃:“你都知道了麽?”


    吳明猛然跪到在地:“殿下,屬下這次鄭重求你,馬上退兵。”


    “噗——”隨著他雙腿接地,幹燥的地麵上揚起一層灰塵。夕陽斜射進來,那一顆顆灰塵亮晶晶的,正圍繞著白色的披風上下調皮的飛舞,為他鍍上了一層亮銀色的光輝。


    帳篷裏所有近衛營戰士都驚訝的看著這一幕,在他們印象中,這個高大的漢子,青龍隊正吳明,每次接令,最多也是恭身,抱拳之類的動作。久而久之,太子聽之任之,而大家也就見怪不怪了。然而今天的一切,把過去的一切都顛覆了。


    太子盯著這個跪在自己麵前的人,心中百感交集。曾幾何時,自己在心中發誓,隻要阿明跪下求我,我一定滿足他任何要求。然而,自己現在能退麽?退那裏?如果不擊退眼前的敵軍,對方銜尾而追,加上後方的太尉李鐵。就是個進退兩難的局麵。父皇交給自己的任務也是一樣都沒完成。隻有大勝,也唯有大勝,攻下新河城,以戰養戰。部隊有了糧食,才能以圖其他,然後借戰鬥之機鏟除軍中異類。以太子身份,大勝迴朝,號召丞相文官一係,與李鐵對抗。


    他臉上青白交換,良久,才緩緩開口:“傳令兵何在?”


    營帳右首飛快跑出來一個士兵,跪倒在地:“聽令。”


    太子一字一頓的說道:“傳令,擂聚將鼓,全軍連夜攻城,今晚務必拿下新河城。”


    吳明抬起頭,太子臉色蒼白中微見酡紅。是如此的熟悉和陌生。他心中泛起一股無力,第一次,對權利如此的渴望。


    “咚——咚——”悶雷般的聚將鼓在營地上響了起來。吳明默默起身。跟在太子身後出了營帳。


    抬起頭,遠處,夕陽已經隻剩下半邊,一片血紅。


    ※ ※ ※ ※ ※ ※ ※ ※ ※ ※ ※ ※ ※ ※


    夏季的傍晚,盡管太陽已然下山,天季還殘留著一縷鮮紅的火燒雲。但空氣中卻無毫無絲毫涼爽之意。那股悶熱之意壓在所有人心頭,胸口猶如炸裂一般。


    營地中,又熱又餓的東漢戰士早已經倦縮進自己破爛的帳篷,以躲避這該死的熱意。無數灰撲撲的帳篷亂七八糟的立在整個營地中,如同一個個小墳包。整個營地就如同一個曆經摧殘的亂葬崗。


    悶雷般的鼓聲掠過這死氣沉沉的亂葬崗。如同在一個平靜的湖麵上丟下了一顆搗亂的小石子,整個漢軍營地開始慢慢的活了起來。然後開始騷亂,聲音慢慢變大,最後是沸反盈天。


    無數帳篷裏的主人從帳篷裏探出自己亂糟糟的頭,罵罵咧咧的拿起自己武器,拖著沉重的步伐,緩慢的走向自己隊列,前去列隊。


    鼓聲已過一刻。


    左軍早已整隊完畢,肅殺之氣直衝霄漢。結的是常用的攻擊陣形,鋒矢陣。


    右軍已經一切就緒,厚重之意迎麵撲來。結的是常用的防禦陣形,方圓陣。


    隻有中軍依然紊亂,嘈雜不已。他們大聲唿喝。高聲怒罵,甚至不少地方自己先起了衝突,發生內訌。好不容易平靜了下來。吳明定睛一看。整個中軍分成了大大小小幾十塊方陣,多則幾千,少則幾百,不規則的分布在中軍營地上。實在叫不出什麽陣。


    太子冷漠的看著這一切,然後冷聲下令:“中軍全軍進攻,左,右兩軍殿後。”


    傳令兵迅速把軍令傳了下去,不一會兒。就見到中軍炸開了鍋。這明顯是送死的任務,這些中軍的公子哥們自然不願意。


    太子似乎早就預料到這一幕,轉過頭,掃了一眼吳明,對著同樣站在自己身後的趙飛大聲喊道:“趙隊正!”


    趙飛這一天是在惶恐,不安中渡過的,夏侯飛之死對他的來說。難免有兔死狐悲之感。此時聽到太子叫他,頓時有種重見天日的感覺,連忙出列,在太子麵前站定,跪伏於地:“屬下在,殿下但凡有命,將萬死不辭。”


    近衛營武者,難免都有點心高氣傲,平時趙飛雖不象吳明一樣奉行“男兒膝下有黃金”。但也少有下跪行禮的。


    太子的嘴角掠過一絲嘲諷,旋即恢複冷漠,說道:“你帶上‘赤宵’,一百名近衛營戰士,以及督戰隊。前去中軍督戰,但有怯陣不前者,立斬!”


    趙飛掃了一眼太子身後的十幾個世家子弟,開始接令時的興奮勁早已消失不見,他接過‘赤宵’,雙眼中閃過一絲遲疑。


    太子身後站著的,赫然是十幾個和太子走得較近的人,這十幾個世家子弟似乎從下午開始,就沒離開過太子營帳。


    “怎麽,趙大人有疑問麽?”太子臉上的冷笑又顯現了出來。同時,意有所指的瞄了一眼旁邊的吳明。


    吳明從始至終,都沒做聲,他冷冷的看著這一切,盡管太子這樣做是明顯的驅虎吞狼。但想到下午陸經綸的可惡嘴臉。他心底反而掠過了一絲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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