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午後的陽光,如火!


    城牆上的斑斑血跡似乎也被烤得沸騰了,在陽光下散發著刺目的紅光。空氣中又悶又熱,也似在燃燒。新河城牆上,殺聲震天,無數漢軍戰士正踩著同伴的屍體,前仆後繼的朝城頭上爬,雙方死戰。


    漢軍攻打新河城,已有十三日。


    “殿下有命,鳴金收兵。”


    傳令兵扯著沙啞的嗓子喊了起來。正倚在鑼架上打盹的鑼鼓手一個激靈,抹了一把眼角的眼屎,手忙腳亂的抄起不知何時掉在地上的擊子,奮力朝那比自己大了好幾倍的鑼麵敲去。


    “噹——噹——”


    收兵的鑼聲頓時一漾一漾的,傳遍了整個戰場。漢軍潮水般的從戰場上撤了下來。


    “大家撤吧,注意互相保護。”


    近衛營統領燕厚蒼老的聲音在城牆上傳來,逼退了幾個近身的南蠻武者,帶著東漢近衛營武者紛紛跳下城牆。血跡斑斑的城牆上,頓時一片混亂。幾個南蠻戰士舉起磨盤大的石頭,對著猶自在雲梯上的東漢士兵就砸。


    吳明在城頭上幾個飛躍,落地,雙掌帶起一陣幻影,朝這幾個南蠻戰士的頭頂按落,幾個南蠻戰士悶哼一聲,頓時軟倒在地。側身躲過了幾枝飛過來的箭枝,一個南蠻武者見有機可趁,手持大刀,猛的上前一步,照他麵門就是一刀。空氣中帶起一陣刺耳的厲嘯,後退已然不及,無奈之下,吳明隻有舉起坑坑窪窪的鐵劍相迎。“喀嚓!”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音傳來,這劍,終究是碎了。


    他心頭一緊,雙足一錯,人已斜斜滑開兩尺,堪堪避開了對方要命的一擊。那南蠻武者一刀狠狠斫在了城牆上,“啪”的一聲脆響,暗紅的牆垛上石屑紛飛。吳明腳下一滑,正踩在虛處,身子朝城下直直掉落。


    他心下大駭,此時上半身已與城頭持平,危急中伸出右掌在堞雉上一拍,人再次衝天而起。三四個南蠻士兵見狀,大喊了一聲,同時揮舞著各色武器從左右搶了上來。


    腳剛落地,幾把武器同時朝他遞過來,側身讓過一把長槍,右手順勢捏住一根槍竿,默運真氣一抖。那個攻上來的戰士措不及防,隻覺得一股大力攜排山倒海之勢而來,腳下頓時不穩,身子不由自主朝後急退,頓時撞翻了一大片人,一陣人仰馬翻。


    城頭上頓時一陣鬼哭狼嚎,一片混亂中,一個清脆的聲音叫道:“抓住他,一定要捉活的,抓住此人者,重重有賞。”


    吳明恍如不覺,抬頭一看,隻見到大部分士兵都已從城頭上撤離了下來,但仍有少部分走得慢的在南蠻人弓箭射程中,他心下也一陣焦急,正在這時,旁邊有人叫道:“大人,還不快走。”他轉頭一看,就見到小隊長何天在城頭上幾個飛躍,左衝右突,跳到了他身邊,替他擋住了左邊的兩個南蠻武者。


    他吃了一驚,喝道:“你快走,別管我。”


    剛才那個聲音又從人群中傳了出來:“隻抓那個沒劍的武者,其他的,不論死活。”


    聽得她命令,南蠻人又潮水般的從四麵八方朝兩人擁了過來。吳明雙掌交於胸前,舉掌平推。隻聽得勁風唿嘯,撲上來的幾個南蠻武者感覺勁風烈烈,掌力雄厚。幾人麵色同時一變,紛紛跳開。


    “一起走!”


    他招唿了何天一聲,同時吐氣開聲,右腳在雉堞一點,左手順勢拉住了何天右手,兩人頓時如同狂風中的兩片落葉,同時向城下飄去。


    “暗器招唿。”那清脆的聲音如追命的閻王般,不依不饒。


    身後傳來各種暗器的破空聲,但大部分都朝著何天而去。吳明大袖一展,隻聽得“噗,噗,噗”之聲不絕於耳,許多疾飛而來的暗器如同碰上了一道無形的氣牆,跌落塵埃。


    兩人同時落地.


    甫一落地,就聽到何天猛地一陣咳嗽。他側身一看,就見對方麵色蒼白若紙,嘴角卻隱現血絲,而背上卻模糊一片,也不知道中了多少暗器。


    “小天!”吳明心頭大駭,一把撈起何天,叫道:“你堅持住,我帶你去醫營。”腳下一點地麵,身子已猛地一下躥出。


    “大人救命!”


    還沒跑兩步,身後就傳來了焦急的唿喊。他轉過頭一看,就見到兩個東漢士兵攙扶著,跌跌撞撞的。一人耷拉著腦袋,不停咳著。另外一人滿臉血汙,卻睜著一雙黑亮的眼睛,滿臉希翼的望著他。城牆上,一大群南蠻人正以貓戲耗子般的眼神看著,發出一陣陣哄笑。幾個南蠻士兵正彎弓搭箭,準備結束這兩個玩偶的性命。


    “呀!”吳明感覺熱血上湧。發出一聲怒吼。迴身,腳下發力,幾步竄到兩個士兵身前。


    “咻——咻——”與此同時,幾枝勁矢已然當頭襲來,來箭如電,吳明左手護住何天,右掌掄出一股勁風,隻聽得“噗噗噗”一連串聲響,那幾根長箭全被他拍落塵埃。他鬆了口氣,對著兩個士兵道:“快走。”然後背著何天,警惕的盯著城牆,護著兩個士兵,緩緩撤退。


    城牆上的南蠻人怒了,正待張弓搭箭,再來一輪箭雨,這時候,剛才那清脆的聲音喊道:“不要放箭!讓他們走。”


    隨著這道聲音,一道火紅的身影從城頭轉了出來。這是個美麗的南蠻少女,懸膽鼻子,一雙大眼,稍嫌豐厚的嘴唇上翹,還穿著火紅的連身短褂。此時正饒有興趣的看著正在撤退的四人。


    烈陽如火,照射在少女一雙白花花的大腿上,很刺眼,吳明皺了皺眉頭,眯眼,垂下了頭。


    亂哄哄的戰場上,刹時安靜下來,兩方人都呆呆的看著這詭異的一幕:屍橫遍地的戰場上,一個東漢武者,背著一個傷人,警惕的看著城牆上,護著兩個普通的東漢士兵,緩緩倒退。


    “大人!”唿救的士兵抬起滿是血汙的臉,麵部抽搐,眼中已是一片晶瑩。


    待得退迴漢軍陣地,吳明急急把何天背到了傷兵營。太醫校尉胡庸接過何天,也不多話,急急忙忙招唿了幾個小醫官,一起進了一個靜室,檢查傷勢去了。吳明在外麵呆了會,發覺實在沒自己什麽事,隻得忐忑不安的迴到了營地。


    整個營地已是一片嘈雜。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夾雜著濃重的汗味。許多士兵再也顧不得軍容不整,紛紛解開厚厚的皮甲,頂在頭上,大口大口的哈著氣。漢軍將領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是,圍城十來天,晝夜攻城。如此炎熱的天氣,全軍上下都已經乏了。


    這時候,吳明的隨從張浩帶著馬從人群中鑽了出來,老遠就在大喊:“大人,大人,這裏。”東漢近衛營因全是武者,除了一些極特別的人外,都配備了隨從。吳明自跟隨太子之日起,起初是決意不要隨從的。但實在拗不過太子隔三岔五的要求,隻得在士兵中隨便挑上了張浩,才做罷。


    他笑了笑,走過去牽過馬道:“我自己來吧。”張浩大概跑得急,滿頭大汗,還有點氣喘。身上的皮甲也歪斜在一邊,耷拉在肩膀上。吳明伸手幫他整了下,笑道:“這麽大熱的天,也不知道慢點,萬一中暑了可不好。”


    張浩張了張嘴,正待說話。這時候,一個暴戾的聲音在兩人身邊炸開:“快點,快點,磨蹭什麽!”兩人同時轉頭,就見青龍隊正夏侯飛正騎在高頭大馬上。舉著馬鞭,兜頭蓋臉的朝自己隨從猛抽。


    “影響了老子簽頭,你吃罪得起麽?”夏侯飛一夾馬腹,帶起一陣狂風,罵罵咧咧的去了。他身後的隨從一路小跑。緊隨在馬後,不時迴過頭來看著張浩,一臉的羨慕。


    所謂的簽頭,就是戰爭結束去功勞薄上記錄自己殺敵數量,以資升遷評估之用,東漢太祖創立“簽頭”製度時,本來規定近衛營戰士隻能斬殺同是武者的人頭才算數,每次戰鬥結束,每個武者必須簽頭,提高競爭意識。然而近千年過去,這些規定早拋之於九宵。武者們每每以擊殺普通士兵,甚至敵方老百姓充數。每次簽頭之時,上麵記著一長串觸目驚心的數字。但除去虛報的,真正有幾個是對方武者,就隻有天知道了。


    待吳明主仆二人到達時,簽頭處已是人聲鼎沸。一大群近衛營武者正圍著簽頭處的老應,大聲喧嘩著。老應鼻梁上架著個老花鏡,坐在椅子上,雙眼避過鏡片,驚恐的瞄著這群大爺。地上,猶如傷葬隊碾壓過的道路,亂糟糟的鋪著一層碎紙屑。


    夏侯飛正抓住趙飛,大聲說道:“嘿嘿,這次兄弟我又收獲頗豐,不知趙兄如何?”


    趙飛是近衛營白虎隊正,因和夏侯飛同是豪門出身,看不起一些平民出身的武者,故兩人走得比較近。聽得夏侯飛問他,嬉皮笑臉地道:“夏侯兄自然是厲害,但小弟那次落後於你了?你還別不服氣,咱們下次再比試一次,輸者請客吃酒。”


    “如此,一言為定。”夏侯飛大笑著應承下來,十幾個近衛營戰士圍在四周,大聲起哄。


    在近衛營,夏侯飛和趙飛有“近衛雙飛”之稱,兩人家境較好,出手闊綽,很是籠絡了一批人。整個近衛營,約有二分之一的人跟他們走得比較近。而約有四分之一的人,大部分屬於平民出身,或受不了他們的飛揚跋扈,漸漸的聚攏在吳明身邊。剩下的四分之一,則奉行兩不相幫政策,以朱雀隊正雷菲兒為首。


    這時候,兩人已見到了吳明,夏侯飛眼珠一轉,湊在趙飛耳邊,唧唧咕咕的不知說些什麽。不一會兒,兩人就滿臉奸笑的的走了過來。


    夏侯飛笑意吟吟:“不知道,吳隊正這次擊敵幾何呀?”


    “就是,吳隊正如此身手,怎麽不去輜重營啊,或者找胡庸,當個醫官也是好的”旁邊的趙飛雙手抱胸,在一邊幫腔。


    這就是赤果果的侮辱了,張浩脹紅著臉道:“你們……”吳明拉了拉他,緩緩搖了搖頭。見吳明又認慫了,這幾十個人同時大笑起來。近衛雙飛同時撇了撇嘴,領著一大群屬下,揚長而去。


    待他們走得遠了,吳明才踱了過去。對著簽頭處的老應說道:“老規矩。零人頭。”


    老應用毛筆蘸上墨。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勸道:“吳大人,你這是何苦呢?”


    “沒關係,你照記就好了。”吳明道:“麻煩你了,老應。”


    “唉!”這老應一邊搖頭,一邊記錄去了。


    張浩見沒什麽事,問道:“大人,現在就去殿下那裏麽?”


    吳明是玄武隊正,近衛營青龍,玄武,朱雀,白虎四個大隊,隻有玄武是負責太子的安危,說是親信中的親信也不為過,所以張浩才有此一問。


    吳明點了點頭,“走吧,去殿下那裏看看也好。”張浩答應了一聲,兩人牽上了馬,朝中軍帥帳行去。


    太子的營帳位於漢軍正中,是個小高坡,以便很好的統攬全局。進得太子營帳之時,太子正陰沉著臉,坐在位置上發呆。一個玉製茶杯放在其麵前,早沒了往日的騰騰熱氣。茶杯邊,是一盤水果。幾隻蒼蠅正圍繞在周圍,上下飛舞。一個老太監正站在身後,想去驅趕,又怕影響太子,急得滿頭大汗。見得吳明來了,太子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說道:“阿明,來了啊,自己坐,不必多禮了。”


    “殿下,請注意休息。”吳明看著太子那滿是血絲的雙眼,恭身說道。


    太子歎了一口氣:“阿明,這次南征,咱們不會敗吧?”


    吳明皺了皺眉,一軍統帥,一言一決都關乎全軍生死,豈可輕示於人?這話太子本不該問,但既然問了,自己更不好說。他想了想,還是據實迴道:“剛才在城牆上,屬下看見敵方似乎又增兵了,如此下去,確實有點不妙。”


    太子沉默半晌,歎了口氣道: “明知我心情不好,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麽?“


    雙方一陣默然。稍傾,太子悠悠開口:“你如此身手,更頗有見地。老呆在我身邊,未免大材小用。歲月如刀,燕厚也有些劍老無芒。此次若能安然北返,我就向父皇請令,由你升任近衛營統領。如此一來,也不至於辱沒了小靈,也算般配。”


    他口中的小靈,就是夢靈公主軒轅靈。軒轅靈和吳明已有婚約,所以太子才有如此一說。吳明卻如中了一箭般跳了起來:“殿下不可,屬下愚鈍不堪,怎可擔此大任?隻願隨侍你左右,安心練功,護你安危,這統領一職,幹係實在太大,臣不能勝任。”


    也難怪吳明如此失色。


    東漢自太祖創立近衛營以來,到目前的漢明帝軒轅威,一共經曆了五十一代。這些天子們盡管在位時間長短不一,但無一例外的,卻對關係自己身家性命的近衛營極為重視。高祖軒轅海的治國平家之策他們或多或少的落下過一些,卻一直恪守了對近衛營“寧缺毋濫”的祖訓。因“九”為極陽,而“九”又象征天子,亦有吉祥之意,於是漢太祖設禁軍營共計九百九十九名劍士。營設統領,下設四個大隊,分為青龍,白虎,朱雀,玄武,每隊為一隊正,一隊副。下分小隊長,什長,伍長。每位劍士,除開必要的劍陣操練,劍技考驗之外,還要練習各種暗殺和反暗殺,突襲與反突襲的技巧,以及簡單的救治和野外生存,以應付各種需要。


    每年的元宵佳節,皇帝必會親自主持擊劍大會。從各地身家清白的世家,名門大派,優秀軍士中挑選精英弟子以補進淘汰掉的一百人。故此,這支千人隊十分強悍,一般需要達到武者三段才允許進入。而統領一職,一般都是德高望重,實力高強,且是名門望族之人才可擔任。現任統領燕厚,就是北方燕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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