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折劍山莊漸漸熱鬧了起來,弟子井然有序地在莊外的廣場練劍。


    羅蘭在龍靖瀾一離開,就把那寶珠拖了起來在廚房準備了晚膳,然後帶著送去謝詡凰的房中,將清粥和小菜放到桌上。


    “王妃姐姐,吃點東西吧,我們兩親手給你做的。慌”


    謝詡凰淡淡地瞧了一眼,似是有幾分興趣的樣子犯。


    “青菜是我親手去菜園子摘了,肉沫是她剁的,還沒人吃過我做的飯呢,你好歹給個麵子。”那寶珠一邊說著,一邊將她拉到了桌邊坐著。


    “估計,吃了你做的,也都被你毒死了。”羅蘭瞥了她一眼,哼道。


    一個連鹽和糖都分不清的人,能做出讓人吃的東西吧。


    “姓羅的,別把我惹急了,不然我今晚就讓大寶二寶陪你睡覺。”那寶珠說著,揚了揚纏在手腕上的兩隻寶貝。


    羅蘭瞧了一眼,頓時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一個姑娘家家的天天喜歡與這些毒蛇毒蟲為伍,難怪大師姐說她是怪胎。


    謝詡凰端起了碗,默然一口一口地吃著,全然不再是昨日迴來那個失魂落魄的人,看得邊上的兩個人都愣了一愣。


    “味道怎麽樣?”那寶珠一臉期待地問道。


    “還好。”謝詡凰道。


    “那就多吃點,廚房還有,不夠我們再去拿。”羅蘭跟著說道。


    現在好好吃飯,那她也就放心了。


    “負心漢的事,你真的想開了?”那寶珠關切詢問道。


    話剛一出口,就被邊上的羅蘭踩了一腳。


    謝詡凰拿著勺子的手怔了怔,淺然一笑道,“不然能怎麽樣,要死要活?”


    她自是傷心痛心,可就因為他娶了別的女人,她就要尋死覓活嗎?


    那是她做不出來的事,不管有沒有他,日子總還是要過下去的。


    “當然不行,要死也該是讓江都那個小賤人死。”那寶珠道。


    謝詡凰笑了笑,低下頭去繼續用膳。


    羅蘭站在一旁,卻覺得那笑再沒有往日的暖意,更多的是揪心的寂寥。


    “王妃姐姐,不如我們去找之前那個老頭兒學醫吧。”那寶珠提議道,雖然她也不喜歡那樣的老頭子,但總得讓她找點事情做,這樣也省得她再想那個負心漢難過。


    謝詡凰用完了早膳,擱下碗筷道,“我去後山陪師公練功。”


    說罷,起身出了門,似乎一切又迴到之前的樣子。


    那寶珠看著人出了門,朝收拾東西的羅蘭道,“你說,她是真的不再想那個負心漢了嗎?”


    羅蘭歎了歎氣,卻並沒迴答她的問題。


    真的會不想嗎?


    那麽深深愛上的人,豈是說放下就放下,說忘記就忘記的,大師姐忘了這麽十幾年,但凡聽到霍雋兩個字,眼中永遠都會泛濫起悲傷的顏色。


    謝師姐雖然一切恢複如常,但那道傷口隻有她自己傷得多痛多深,又在一天一天潰爛到什麽地步,這一切是他們這些外人,所無法看到和理解的。


    折劍山莊的後,清晨起了嫋嫋的霧,映著青山,更顯得靈氣無限。


    謝詡凰走近,在白發蒼蒼的老人幾步之外的方盤腿坐下,斂目運氣調息,麵目平靜若水。


    半個時辰之後,老莊主收氣睜開了雙目,望了望下方被晨光籠罩的折劍山莊,卻沒有側頭去看坐在身邊的人。


    “沒話想跟師公說?“


    謝詡凰沉默了良久,道,“師公,你早讓師姐要我離開他,是否早就料定,我們走不長遠。”


    老莊主輕輕搖了搖頭,道,“是他的路不好走,那也注定你要跟著他受苦。”


    霍家的事,已經讓這丫頭吃盡了苦頭,他實在不忍她去受這些磨折,可她那樣執拗性子,終究也讓龍靖瀾勸住她。


    “自古以來,為帝王者又有哪個能真正得到自己想要的感情,更何況是如此處境的南楚皇,你要和他在一起,勢必會受盡苦楚的。”


    帝王無情,也並非他們無情,而是他們不能有情。


    有了,便是有了被人製肘的軟肋,便是瞻前顧後,舉步維艱。


    “師公,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一個人,我現在想放下,都放不下了。”謝詡凰悵然道。


    她害怕再這樣下去,她就會變得不是她了,她想找迴原來那個霍宛莛,卻發現已經找不迴來了。


    “放不下,便坦然吧,一輩子尚有風風雨雨,何況感情呢,有甜自會有苦,從來沒一帆風順的,何苦再自己為難了自己。”老莊主笑著說道。


    情之一字,動情容易,守情卻難。


    她怕了,她想放下,可已經放不下了,硬要放下,不過自己為難了自己罷了。


    謝詡凰自嘲地笑了笑,她知道有甜就會有苦,卻不知這苦,是這般傷人。


    她不想再去愛一個有婦之夫,可是傾心相付,她早已收不迴她的心了。


    她想做他的臂膀,伴他馬踏山河,助他翻覆天下,他卻隻要她在他背後苟且偷安的小女人,她知道這是他的保護和心意,可是當這是他娶另一個女人換來的,她又豈會有一刻安寧。


    老莊主起身,眉宇之間永遠都是超然世外的悲憫笑意,“師公認識的霍宛莛不是那麽懦弱的人,既然放不下,就用你自己的方式去爭取你想要的。”


    “可是,我怕最後,不是我要的結果。”謝詡凰躊躇道。


    “起碼,不會遺憾。”老莊主笑著說道。


    謝詡凰怔怔地看著他,一時沉默。


    “師公也是從年輕走過來的人,那時候……一直得師妹傾慕,隻是年輕時醉心武學,又喜遊曆漂泊的自由生活,一年又一年直到收到她的請柬,她與人訂下婚約要成親了,而那時師公一念之錯沒有再迴去,直到多年之前收到她病逝的絕筆信,才知她根本沒有嫁人,一直在等師公迴去,我接到信再迴去,她已入土。”老莊主講起久遠的往事,麵上不由幾分悵然,“會不會是自己想要的結果不重要,重要的你為之努力爭取過,但是結果不盡如人意,也心無遺憾,這不是你以前掛在嘴邊的話?”


    謝詡凰笑了笑,大約這麽多年生生死死的磨折,她已經沒有了最初的那份勇敢和決絕。


    她甚至也在想,他等過她那麽多年,她真等兩年又何妨呢?


    可是,一想到在江都漪園的那個女人,她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所以,若是真心放不下,也不要等到師公這把年紀再後悔。”老莊主說著,拍了拍她肩膀。


    靖瀾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想來若是當年她放下驕傲,向那人坦白一句自己的心意,也至於這麽多年都遺憾在心。


    他固然心疼她被人所傷,可她一顆心都在那人身上,若真是逼著自己放下,到頭來的苦的,遺憾也會是她自己。


    謝詡凰沉吟了許久,點了點頭道,“宛莛知道了。”


    “暫且先留在折劍山莊吧,打算好了再說。”老莊主道。


    就連靖瀾都幫著那人將她留在這裏,可想而知那裏的情勢,遠比他們所料想的要複雜兇險。


    ——


    南楚,江都。


    燕北羽與龍靖瀾自折劍山莊迴到漪園,已是大婚之後第七天的清晨了。


    “雲州那邊有什麽消息?”一進門書房,他便朝賀英問道。


    “北齊往北疆加派了十萬的兵馬,大燕也在調動兵馬。”賀英如實稟報道。


    龍靖瀾眉頭一緊,道,“這姓謝的趁火打劫的本事還真是不減當年。”


    北齊一旦出兵,南楚就會兩麵受敵,兩邊難以兼顧了。


    燕北羽迴到桌案快速地翻閱了雲州一帶的軍報,朝賀英道,“備馬,朕即刻去雲州。”


    “不用調兵前往嗎?”龍靖瀾訝然道。


    北齊在北疆駐兵不上,加之增援的十萬兵馬,僅憑雲州柳州一帶的兵馬,隻怕難以取勝。


    “北疆我守了八年,他們想在那裏跟我較量,沒那麽容易。”燕北羽說著,眉宇間滿是淩厲狠絕。


    北疆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他都了然於心,謝承顥以為派了兵馬過來,自己坐陣中都就能對付了他,那就太小看他了。


    龍靖瀾看他成竹在胸的樣子,於是也放


    下心來,問道,“我會注意大燕那邊。”


    燕北羽點了點頭,抬頭意味深重地看向她道,“緹騎衛帶的兵,調到華州留守,將華州的守軍調迴江都。


    龍靖瀾愣了愣,而後迴道,“我盡快安排。”


    華州一直安排提高他的親信兵馬,此時卻又改變了主意,將緹騎衛訓練的兵馬調去華州,看來還是放心不下那邊。


    她手下的兵馬與那個人在甘州聯手擊退高昌,已經是熟識的,派這些人守在華州,才是最安全的。


    “賀英,傳令趙將軍帶兵隨朕增援雲州。”燕北羽一邊趕著將這幾日積壓的折子處理了,一邊朝人吩咐道。


    謝詡凰聽了,冷冷地笑了笑,姓趙的龐寧的親信,先前就是他帶頭要燕北羽立莫玥為後,現在帶他們去北疆出戰,也該是為自己的所做所為付出代價的時候。


    他殺不得,戰場上被人殺了,那總不是怪不得他了。


    這些人也真是蠢得沒救,龐寧再怎麽掌權,終究坐在皇位上的還是這個人,他們跟著龐寧逼他,能有好果子吃嗎?


    賀英愣了愣,卻還是如實下去傳旨了,剛一出門便遇到已經得到消息趕過來的莫皇後。


    “陛下還在書房?”莫玥帶著人問道。


    賀英垂首迴道,“剛迴來,在和龍大人商議北疆的戰事。”


    莫玥聽了,帶著人與他擦身而過朝著書房去了。


    龍靖瀾瞧著妝容精致的人進了門,微微皺了皺眉頭,自己在一旁坐了下來,等著燕北羽自己處理麻煩。


    “陛下,臣妾準備了早膳,你可要用些?”莫玥走近書案前,柔聲問道。


    “朕吃過了,不用。”燕北羽頭也未抬。


    莫玥一時有些尷尬,又道,“臣妾……”


    “朕現在很忙,沒事不要來書房。”燕北羽冷聲打斷她的話。


    “孫嬤嬤也真的,沒有教教皇後娘娘,什麽時候該來,什麽時候不該來嗎?”龍靖瀾冷然一笑哼道。


    莫玥狠狠瞪了一眼說話的人,而後朝著書案後的人行了一禮,“臣妾告退。”


    她明知道,他新婚將她棄於江都不顧,就是去了折劍山莊見那個人,她卻連問都不能問一句。


    一路迴了寢居,望著布置一新的新房,明明已經她已經如願以償,心中卻生不出半分的喜悅來。


    “孫嬤嬤。”


    “奴婢在。”


    “中午備下午膳,你給陛下送過去吧。”莫玥歎道,若是她送,便是送過去,他隻怕也不願看一眼。


    “是。”孫嬤嬤應聲道。


    少主是迴來了,可看那樣子,隻怕與王妃尚還心結未解。


    婚禮上那一幕,現在她想起來都還膽顫心驚,全然不曾想到平日量慣性情溫和好說話的女子,決絕起來竟如此剛烈。


    午時剛落,從龐府跟著她一起到漪園的丫頭便匆匆跑迴來道,“皇後娘娘,陛下準備走了?”


    “又走?”莫玥起身,匆匆出了門。


    一早剛迴來,這還不到一天時間便又要離開,他就那麽看都不願意再看她一眼了嗎?


    她一路追至漪園外,燕北羽已經上了馬準備啟程,一身銀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威儀萬分。


    “陛下,一路小心。”


    燕北羽側頭看了看馬下的人,緊抿的薄唇不發一語,而後目視前方打馬而去,連一句交待的話都沒有。


    莫玥怔怔地站在漪園外,看著帶兵揚長而去的人,心中又痛又恨。


    痛的是他的無情,恨的是折劍山莊那一個。


    她恨她,可卻也是因為她,她才遇到了這個人。


    許多年,她家破人亡,流落街頭,是他猶如神靈降世一般救了她,那個時候……她叫鳳凰。


    隻是,卻不是他要找的那個叫鳳凰的姑娘,他憐她無親無故將她送去了龐寧府上,龐大人將她收為義女。


    後來,她才知道,上陽郡主霍宛莛,小字鳳凰。


    那……才是他一直要找的人。


    <p


    隻不過,那時候她已經葬身北疆,永遠也迴不來了。


    沒有人知道,那一個刻她是多麽的欣喜,他身邊沒有別的女子,能靠近的隻有她一個。


    於是,她小心翼翼地守著他,伴著他,便是後來為她入大燕宮庭為奴,也無怨無悔。


    她以為,這樣的守侯,終有一日會換來他的眷顧,哪怕沒有對那個人那麽多,哪怕隻有一點……也好。


    可是,她怎麽也沒有想到,那個他一心要找的人又活著迴來了,他那麽那麽的喜歡她,喜歡到對一直守在他身邊的自己再也不管不顧,眼裏心裏全是那個人。


    她終於等到了嫁給他的這一天,可是即便她現在是他名正言順的皇後,她還是爭不過那個人……


    她不甘心,她在他身邊等了這麽多年,為他在宮裏當了這麽多年的眼線,到頭來什麽都得不到,而她霍宛莛什麽都不做,卻可以得到他給的一切。


    ——


    一更五千,二更的三千稍後,加更王也快加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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