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謝詡凰特地早早起了,到漪園廚房囑咐了人準備早膳,正準備去叫晏西等人起來用早膳,卻正看到早起在園內練功的龍靖瀾,一時停下了腳步。


    龍靖瀾也瞧見了站在廊上的人,一挑眉道,“過兩招?慌”


    說罷,將自己的一把劍扔給了她。


    謝詡凰一把接住,足尖一點從廊上躍進了園中與她交手,一個招式淩厲霸道,一個卻是劍走偏鋒,不相上下。


    晏西聽到響動,還以為園子裏進了刺客,翻起來推開窗一看,兩人在園子裏戰得不可開交,撐著下巴瞪大了眼睛看著。


    她還一直想著,她們兩個人誰更厲害一些呢,今天可不就有個結果了犯。


    小半個時辰之後,謝詡凰終究因為有傷在身,而敗於龍靖瀾手下。


    “靖瀾師姐這些年精進不少。”謝詡凰由衷道。


    “你也不差,若不是有傷在身,我也占不上便宜。”龍靖瀾朗然笑道。


    緹騎衛平日公幹就是與人交手,她沒事也甚少與朝中人打交道,多是練功打發時間,自然是大有精進,可這個人這些年,倒也沒有閑著,出了那麽多的事,還能讓自己練就這一身本事,不愧是霍家出來的人。


    謝詡凰笑了笑,這些日雖然到了江都,但因為休養內傷,多是沉睡並沒怎麽與她說上話,但那日她會帶人去救她,著實也是她沒有想到的。


    “燕京的事,你為什麽會去?”


    如果她不插手她的事,不至於落到現在跟她一起被通緝的地步,而且還可以繼續做她的指揮使。


    “我倒想問問你,既然沒死,迴去了怎麽不找我,我龍靖瀾就那麽讓你信不過?”龍靖瀾收劍入鞘,反問道。


    晏西一聽情況不對勁,連忙瘸著腳從房裏跑了出來。


    謝詡凰沉默地抿了抿唇,道,“說實話,那個時候確實是不信的,二來也不想再把你和師公拉進來。”


    龍靖瀾倒也沒有再責怪下去,連曾經與霍家交情那樣深的長孫家和南宮家都可以置他們於死地,她又哪還敢再相信別的人。


    “隻可惜,就那麽走了,便宜了那老東西。”


    謝詡凰沉默著,沒有再說話。


    “不管那些人說什麽,反正我是不信霍夫人會對不起霍元帥,在得知霍家軍戰死的消息後,若不是我去了霍家,她就自盡殉情去了,若都到了生死相隨的地步,又有什麽能值得她去背叛。”龍靖瀾深深地望了望她,繼續道,“後來我離京了,她被太後接進了宮裏,再後來是怎麽成了皇貴妃,我也不甚清楚,但她死後我查得她是常年被人以藥物控製,忘了霍元帥,也忘了許多事,想來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成了皇貴妃。”


    謝詡凰勉強地笑了笑,道,“都過去了,不想再想了,也不想再提了。”


    “好,不提了,以後的路還長著呢。”龍靖瀾笑了笑說道。


    死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總還要活下去,不能一直活在過去的陰影裏,這十年她過得也夠折磨的了,但願往後的每一天都能隨心隨意。


    “就是就是,不說這些煩心事了。”晏西跟著說道,生怕龍靖瀾剛才一不小心,就說出了皇貴妃的事,是她找過去的。


    “早膳也快好了,晏西你去叫晏九。”謝詡凰道。


    “我腿不好,你去叫。”晏西笑嘻嘻地道。


    “剛才跑得就差沒飛起來,這會兒說腿不好了?”龍靖瀾瞅了眼她的傷腿,嘲笑道。


    晏西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推了推謝詡凰道,“小謝,你去叫九哥吧。”


    龍靖瀾彎腰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砸向了遠處晏九的房間,瞧著有人打開了門出來,得意地拍了拍手,“這不就過來了,多省事兒。”


    晏西微張著嘴望著她,叫個人而已,她用得著這麽粗暴的,知道的是她在叫人,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要殺人呢。


    晏九走了過來,冷冷地掃了一眼龍靖瀾,才問道,“有事?”


    “早膳好了。”謝詡凰道。


    “你們用吧,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晏九說罷,便轉身走開了。


    “九哥,九哥……”晏西叫了幾聲,又拉了拉謝詡凰,示意她叫晏九。


    “你怎麽不叫他,你知道九哥最聽你的話的。”


    “走了,吃早飯。”謝詡凰扶著她,朝前廳走去。


    “小謝,你到底要不要當我大嫂?”


    “你還是另外找大嫂吧,我都跟你說了無數遍了。”謝詡凰道。


    “九哥到底哪裏不好,長得又不差,身手雖然比不得你,但用毒和醫術好啊,你為什麽就是不喜歡?”晏西側頭瞅著她,著急地問道。


    在迴中都之前,必須要想辦法把小謝和九哥的事定下來,不然迴去了,肯定還多謝承顥一個情敵。


    “他很好,什麽都好,隻是……我跟他不適合。”謝詡凰道。


    晏九很好,大約這一輩子她都再難遇到這麽好的人,隻是……她無法喜歡上而已。


    “哪不適合了?我看挺適合的啊?”晏西急聲道。


    “行了,知道的你是要給你哥找大嫂,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要給你自己找呢?”龍靖瀾無語地插嘴道。


    “我又沒跟你說。”晏西道。


    “你那九哥哪有你說的那麽好,天天板著一張臉跟誰欠他銀子欠他命似的,而且話也少,真在一塊兒了大眼瞪小眼嗎,誰會願意天天對著一個這麽無趣的人?”龍靖瀾一邊走一邊數落道。


    “哪有,九哥隻是不喜歡跟他不喜歡的人廢話而已。”晏西辯解道。


    “我看他也不跟你廢話,可見你這個一母同胞的妹妹,也沒怎麽得他喜歡。”龍靖瀾有些幸災樂禍地笑道。


    謝詡凰抿唇而笑,無奈地瞧著鬥嘴的兩個人,饒是晏西一張嘴再厲害,在龍靖瀾這裏可是一點也討不上便宜。


    於是,飯桌上晏西將手裏的肉骨頭啃得那叫一個狠,活像啃的是對麵人的骨頭似的。


    “我們後天就起程去北齊。”謝詡凰望了望兩人,宣布道。


    晏西愣了愣,道,“燕北羽答應了?”


    “嗯。”


    晏西眉頭一皺,放下手裏的肉骨頭,定定地望著她追問道,“你使美人計了?”


    那天還說不肯放人的,這過了一個晚上就說要放她去了,燕北羽那色胚子一向隻吃那一招,定是又占了小謝便宜了。


    謝詡凰擰著眉頭望著口無遮攔的人,道,“隻是好好跟他談了談,他就答應了。”


    “他有那麽好說話?”晏西一臉地不相信,認定她是犧牲了色相才讓燕北羽答應的。


    “那你是不想走了?”謝詡凰挑眉道。


    “走,當然要走。”晏西連忙道。


    “我跟你們一起去。”龍靖瀾插嘴說道。


    “好,隻是這去的人太多會惹人懷疑,所以緹騎衛先暫時留在江都這邊。”謝詡凰道。


    龍靖瀾望了望她,雖然她沒有說,但她也猜想得到,她似乎還打算再迴來的。


    “我也正有此意,明天我去給他們交待好。”


    “終於可以迴去了,我想死中都了。”晏西一臉興奮地說道。


    “瘸子,你還是早點養好你的腿,省得路上還要麻煩人照顧。”龍靖瀾鄙夷地道。


    “龍靖瀾,你再說一句瘸子試試,我……”


    “想打架?”龍靖瀾撇嘴瞅著她的腿,道,“我怕另一條腿也被我打折了。”


    “龍靖瀾,我哪得罪你了,你就沒一句好話,對小謝都客客氣氣的。”晏西不滿地瞅了瞅謝詡凰,委屈不已。


    “好了,吃飯吧,你非要跟她爭,爭不過你又不服氣。”謝詡凰無奈笑語道。


    龍靖瀾說話一向不饒人,便是對朝中大臣,宮裏的皇子,也一向沒什麽好話,但人心是不壞的。


    晏西恨恨地咬了咬牙,不再跟龍靖瀾說話。


    第二天下午,江都傳來並州大捷的消息,燕北羽直到夜裏才風塵仆仆地迴到漪園。


    謝詡凰手支著頭坐在燈下打著瞌睡,聽到外麵傳來鎧甲摩擦發出的特有的聲音,睜開眼睛起身便看到一身銀甲的人大步進了門,銀甲上滿是血跡,就連臉上都沾著血漬。


    “你還沒睡


    ?”燕北羽一邊脫著身上的鎧甲,一邊問道。


    “準備睡了。”謝詡凰倒了茶給他。


    “等我?”燕北羽迴身接過茶杯,瞅著她笑語道。


    謝詡凰無語的望著他,說道,“我讓廚房留了晚膳。”


    “好,我去沐浴換身衣服。”燕北羽笑語道。


    謝詡凰將早準備好的換洗衣服遞給他,道,“我讓人送吃的過來。”


    燕北羽瞧著放到手裏的衣服,唇角不自覺地揚起,轉身進了浴房沐浴。


    謝詡凰讓人將晚膳送了過來,半晌也不見沐浴地人出來,這才尋了進去,竟看到他就那麽靠著池壁閉著眼睛睡著了。


    她走近,看到扔在池邊染血的白布,這才發現他手臂上的傷口還在留著血。


    “燕北羽?”她蹲在池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燕北羽皺了皺眉睜開眼,手掬著水抹了把臉,歎道,“我睡著了?”


    “手臂上的傷,怎麽來的?”她瞅了瞅他右臂的傷,詢問道。


    他側頭瞥了一眼,一把抓過池邊放著的毯子從池子裏出來往身上一裹,說道,“戰場上刀劍無眼,總有傷著的時候,隻是擦破點皮罷了,沒什麽大礙。”


    謝詡凰本想再問,見他拿毯子擦了身上的水,準備穿衣服,連忙背了身去。


    燕北羽瞧著她的樣子,低笑出聲,“又不是沒看過。”


    親密得不能再親密的事情都做過了,還怕看他穿衣服?


    “晚膳快涼了,我出去等你。”謝詡凰懶得理他,快步走了出去。


    燕北羽穿戴好了才出去,到桌邊坐下用膳,眉眼間還是滿滿的倦色。


    “我們打算明天上路。”謝詡凰道。


    她不在江都,他也就不必這麽來迴奔波,可以專心於前線的戰事了。


    “不是說了再等等?”


    “我想早點辦完事迴來。”她笑著說道。


    這話明顯說到他的心坎上,於是,燕北羽道,“到了大燕邊境,會有天機閣的人接應你們,送你們到北齊邊境。”


    “好。”謝詡凰點了點頭。


    燕北羽用完膳,接過她遞來的茶抿了一口,道,“你先睡,我去書房還有些事。”


    平日裏江都一帶的事,他都是當天處理的,此去並州兩天,折子都送到了書房壓著,明天還要離開江都,今天夜裏必須都處理完,還要安頓好接下來幾天的事情。


    “我也過去看看。”謝詡凰道。


    他是真的很疲倦了,如果能幫著早點處理完,他也能早點休息。


    “也好,興許你能幫上忙。”燕北羽笑了笑,拉著她出了門去書房。


    一進書房瞅著堆了一桌的折子和公文,兩人也沒時間再說閑話,坐到桌案邊忙碌了起來,她將所有的折子和公文先過了一遍,重要的先交給他,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順手幫著批了,如此倒也省事了不少。


    江都一帶如今雖然有他主事,但並不比朝廷那麽井然有序,大事小事都報到他這裏來,自是讓人焦頭爛額。


    “你該找兩個親信的人,讓他們把這些折子公文先處理一遍,重要的事交給你定奪,像無關緊要的小事,就由他們代為處理就行了。”謝詡凰建議道。


    這連什麽軍餉糧草的事,誰當了逃兵的事,誰搶了百姓的東西,這樣的事都報到他這裏來,也難怪他一天得忙成這個樣子了。


    燕北羽聽了,抬眼望著她笑道,“所以你得早些迴來幫我才是,親信的人也都要忙著其它州城主事,一時間還找不上合適的人。”


    謝詡凰抿了抿唇,道,“那就讓賀英收折子的時候問清楚,把重要的和不太重要的分開,總得分個輕重緩急,這樣堆在一起,有時候反而耽誤重要的大事。”


    “王妃說的是,明天我就吩咐他。”燕北羽笑著道。


    江都一帶才剛剛由他們掌管,加之最近戰事頻頻,許多事根本也都顧不上。


    兩人把書房的事情處理完,迴房就寢時已經是深夜了。


    燕北羽一倒在


    床上便閉了眼睛,擁著躺在身旁的女人道,“過年之前,必須迴來。”


    “這我怎麽知道,辦完事我自然就迴來了。”謝詡凰道。


    “那就過年之前辦完迴來。”燕北羽固執地要求道。


    “你……”謝詡凰無語地歎了歎氣,這蠻不講理的男人。


    燕北羽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疲備地歎了歎氣,說道,“從我記事起,每年的新年,每年的生辰,都是我一個人過,去年有你是我過得最舒心的一年,我想以後的每一年都有你,你的每一年都有我,將來再有我們的孩子……”


    他說著,說著,沉沉地睡去了。


    謝詡凰微微仰頭望著已經熟睡的男人,想起在梅山腳下初遇的那個病弱少年,那時候的他孤僻少語,連笑容都少見,除了看書作畫,便是養花弄草,連笑容也少見一分。


    偏偏那時候,她又是個閑不住的人,專門跟在他後麵講各種笑語趣事試他會不會笑,所幸她還真的成功了。


    她說,其實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


    她怎麽也不會想到,那個人會在這麽多年之後,成了睡在她身旁的這個男人。


    這十年,她失去了很多東西,卻又收獲了這樣一份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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