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以猛油火箭焚素葉軍戰車、破卻月大陣,令史朝義通體舒泰:“父親大人,汝鍾愛的朝英可有如此應變之智?放眼天下,又有幾人能輕而易舉撼動素葉軍的硬陣?”


    “變陣!”在大堤上居高臨下指揮的王霨當機立斷:“命俱蘭艦盯住東岸,防備史思明部渡渠!”


    “殺!”從卻月陣右側破陣而入的平盧重騎士氣高漲,以摧枯拉朽之勢長驅直入,一口氣殺透重重陣列。鬆了口氣的靺鞨騎兵則躲在戰場西北角,坐觀雙方鏖戰。


    “贏了?!”當巍峨巨艦和飄揚的素葉軍旗闖入眼簾之時,一騎當先的史朝義一臉不可置信:“某戰勝王霨了?!”


    “不對!太容易了……”史朝義忽然心生警惕:“田承嗣和田乾真縱橫幽燕多年,也未占得素葉軍多少便宜,王霨定有詭計……”


    可不等史朝義理清頭緒,看似殘破的卻月陣,早已避開平盧重騎的鋒芒化為一圓一方兩陣。西南方位的圓陣,以幸存的戰車為上半弦,以林立的長槍為下半弦,兩個半弦拱衛著弓弩手、刀盾兵和庭州砲;東北方位的方陣,長槍為刺、刀盾為骨,牢牢抵住平盧軍的壓迫,退到大堤上的弓弩手則和戰船上的神臂弓一起,唿嘯著收割著平盧精騎的性命。


    數千平盧兵馬被擠壓在狹窄的空間內,難以舞槊揮弓,更無法調轉馬頭。且方才平盧軍破陣而入的西北缺口正在被方圓二陣堵上。若是拚命向南,史朝義不用想也能猜到,本追逐靺鞨輕騎的素葉騎兵肯定已調轉馬頭,在圓陣南側等著從側麵給自己致命一擊。


    “還是小覷了王霨……”史朝義麵若死灰:“驟遭躐陣卻能從容變陣,非天下強軍難以為此!某輸得不冤,可某不想死在這裏!父親大人,快來救救孩兒!”


    也不知是不是史朝義的祈禱起了作用,通濟渠西岸突然有節奏地震動起來,顯然有大隊騎兵飛速趕來。


    “父親大人來了?”史朝義一陣狂喜,可他抬眼一望,父親的大纛依然飄揚在通濟渠東岸,並無任何變化。


    “壞了,定是永王李璘麾下的安西騎兵,唯有他們才有如此氣勢!某與安西軍結下的仇怨太深,落入他們手中恐生不如死。”史朝義已下定決心,寧願自刎,也不被安西軍俘虜。可不等他將匕首從腰間拔出,來自素葉軍的攻勢明顯放緩……


    幽州突騎持長戈,無人不誇曳落河。


    “史思明以子為餌,下得一手好棋!不過,唯有如此,素葉軍才會露出破綻。”挺槊刺殺的範陽別將田乾真感慨不已:“不過,史節帥,汝真和安節帥一條心嗎……”


    與河中節度使阿史那暘的合作,可謂徒勞無功,田乾真和崔乾佑助李亨擊殺盛王李琦,本欲趁亂夾擊潼關,鏟除占領長安的最後一道障礙,孰料隻是為他人作嫁衣裳。李亨、阿史那暘皆得償所願,可範陽軍不僅折了大將崔乾佑,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打通的武關通道也被唐軍奪迴。


    田乾真唯一的收獲是救出史朝義,促成平盧軍南下,壯大了安節帥的聲勢。


    幽州諸將人人隻道安節帥與史節帥是撒尿和泥的交情,可田乾真卻知,自從史思明被唐廷敕封為平盧節度副使、知留後事,兩位節帥麵上仍稱兄道弟,暗中卻互相防範。


    節帥起兵之時,史思明借口長子在長安為質,並未追隨。明眼人皆知,他是貪圖擁立盛王的從龍之功,不肯輕易下注。節帥為防其偷襲幽州,不得不留下重兵鎮守。


    而今李琦死於東宮之手,史朝義也被範陽軍救出,史思明腳下的一隻船蕩然無存,隻能依附節帥,對抗唐廷。


    史思明的眼光果然毒辣,他隻在潼關外稍加觀望,便知除非唐軍自毀長城,否則強攻潼關難於上青天,不若轉戰江淮,斬斷唐廷的糧餉。


    安節帥對史思明的用兵方略大加讚賞,遂同意其所請,命史家父子征討睢陽,田乾真南下襲擾南陽。


    臨行之際,節帥將田乾真召入宮中,叮囑其留心監視平盧軍動向,但為維係兩軍和睦,又決不能傷了史思明的麵子。而田乾真在之前已收到田承嗣的密信:“……節帥對平盧芥蒂猶存……”


    割周楚之豐壤,跨荊豫而為疆。


    田乾真領兵出伊闕直奔南陽郡,意欲快刀斬亂麻,趁守軍不備一舉拔之,孰料王正見已率北庭先鋒快馬加鞭抵達,編練團結兵、疏散城外民眾,堅壁清野、加固城池,使田乾真的奇襲之策胎死腹中。


    後雙方多次攻防,王正見將南陽城守得密不透風,田乾真難進分毫,且北庭軍、河東義從陸續抵達,範陽軍的兵力不再占優,不僅無法切斷武關至南陽的糧道,攻取南陽更是癡人說夢。


    最令田乾真提心吊膽的是,隨同王正見前來南陽的公孫門門主蘇十三娘數次夜潛軍營,試圖行刺。若非曳落河士卒警覺,田乾真險些死在蘇十三娘劍下。饒是如此,田乾真的臉上仍被淩厲的飛刀劃出一道猙獰的傷口。


    為防備公孫門偷襲,田乾真不得不每夜數次更換休憩之地,鬧得雞飛狗跳不說,軍中士氣也隨之低落。


    不過田乾真部本就是偏師奇兵,並非攻掠江淮的主力,故他並不太焦急,隻是三番兩次派人前往睢陽詢問戰況,而史思明每每則言“稍安勿躁”。


    終於,三日前,史思明派人告之,平盧軍已有全殲素葉軍、攻下睢陽城的妙計,惜乎平盧軍兵力不足,唯有得田乾真襄助方可一舉功成。


    田乾真早就期望離開久攻不下的南陽城,史思明的提議正合其意,遂留下一半兵馬監視北庭軍,自己則率領兩千曳落河和三千契丹輕騎,星夜向東,潛伏在通濟渠西十餘裏外一處荒無人煙的村莊中。


    當然,田乾真也留了個心眼,派曳落河斥候四下偵查,得知平盧軍對擁有強大戰船的素葉軍束手無策,全軍上下正收拾行裝,即將返迴汴州。


    “史思明究竟打得什麽鬼主意?”謹慎的田乾真不願進入平盧軍大營,隻得派人借請命之機前去試探,而史思明的迴複則是根沉甸甸的鐵鏈。


    田乾真接到史思明請其援助的信號時,平盧騎兵剛殺入卻月陣中。亢奮的史朝義忙於廝殺,無暇關注素葉軍的軍陣,潛伏在樹林中的田乾真則通過望遠鏡清晰看到,平盧軍看似勢如破竹,其實正陷入素葉軍的包圍。


    “遇襲不亂、變陣從容,素葉軍較懷州交鋒時更為可怕,今日必須斬草除根!”田乾真對王霨恨得牙癢癢。


    素葉軍成功困住平盧騎兵之時,田乾真敏銳意識到,敵人的破綻暴露出來了,他立即將麾下騎兵分為三部,三千契丹輕騎為左右翼,迂迴騷擾素葉圓陣,自己則親率兩千曳落河,直撲素葉騎兵的尾部而去。


    “傳令戰車團,發射鐵蒺藜!騎兵營,放棄擊殺平盧軍,迂迴側擊曳落河!其餘全軍猛攻平盧軍,務必在敵援軍抵達前重創史朝義!”曳落河的突然出現令王霨稍稍有點驚訝,不過他第一時間就想出應對之策。


    不多時,戰車團上空就飛起一串串密密麻麻的小黑點,落到正驅馬加速的曳落河陣前。


    “不好!”田乾真左臂發力,猛拽韁繩,死死拉住戰馬,曳落河隨之一起勒馬,堪堪躲過一劫。左右兩翼的契丹輕騎卻不似田乾真這般細心,頓時人仰馬翻、亂作一團。


    “霨郎君每每令人驚喜啊!”頭戴鳳翅盔的田乾真馬槊一抖,從地上挑起用麻繩係在一起的鐵蒺藜:“一、二、三……八、九、十,一繩十枚,難怪能飛如此遠。”


    田乾真自然不知,王霨是受風帆時代海戰中鏈彈的啟發,發明了“鐵蒺藜彈”,專用以阻擊騎兵衝鋒。


    “雕蟲小技!”田乾真斜睨左方,頓時有了計較。


    片刻功夫後,正躲著看熱鬧的靺鞨騎兵就被契丹人用刀箭逼著下馬揮鞭,催促坐騎向前奔去,陣陣哀鳴過後,無數匹血淋淋的戰馬生生在鐵蒺藜陣中趟出一條路,更有數匹遼東良駒僥幸衝到戰車團前。


    “快射鐵蒺藜!”執掌戰車團的素葉軍校尉劉驍汗流浹背,他未想到,曳落河的應對之策竟然如此無恥卻有效。


    批亢搗虛擊肯綮,侵略似火逞威風。


    “殺!”庭州砲內還未來得及填裝新的鐵蒺藜彈,藏在馬腹下的數名曳落河就行雲流水般落地揮刀,接連砍倒數名素葉軍石砲團士卒,鐵蒺藜的發射速度登時慢了下來。


    “兒郎們,隨某殺敵!”田乾真抓住轉瞬即逝的戰機,沿著靺鞨戰馬趟出的血路,在戰車團陣前唿嘯而過,若出鞘利刃刺向尚在迂迴的素葉騎兵。


    “衝!”史朝義見曳落河旌旗向南,立即猜出田乾真的打算。平盧騎兵不再顧忌袍澤的傷亡,亦奮力向南猛衝,從另一側咬住了素葉輕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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