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油火!”田乾真又氣又惱,屢屢敗於素葉軍是他莫大的恥辱:“兒郎們,給我殺!”


    但素葉軍並無與曳落河硬碰硬的打算,他們踏破範陽軍的包圍圈後,立即鑽入城池,不再出來,藍田城裏隨之騰起響徹雲霄的歡唿聲。


    若非高仙芝親冒箭矢指揮、封常清智計百出,華州殘軍早就全線崩潰。即便如此,苦苦支撐的安西牙兵早就人困馬乏、筋疲力盡,他們多已心懷死誌,打定主意與高樞密、封節帥同赴國難。驟然出現的援軍則讓守軍在濃黑的絕望中撥雲見霧,瞥見一縷希望之光。


    “可惡!”田乾真怒不可遏,卻無計可施。


    “阿浩莫急!”隨後趕來的崔乾佑的翻身下馬,從灰燼中小心翼翼撿起一片玻璃渣:“素葉軍用的不是猛油火彈,他們的戰車也沒出現。”


    “崔兄的意思是……”


    “方才出現的隻是敵人的先鋒,若我軍不能盡快破城,敵軍將越聚越多。”


    “某去攔截戰車……”


    “不,破敵的關鍵是藍田關裏的配重石砲,汝速去接應,不可延誤。”


    “諾!”田乾真領命而去前,他恨恨地望了眼藍田城,暗暗道:“王霨小兒,某今夜定要一雪恥辱!”


    滿心恨意的田乾真卻不知道,王霨此刻並不在城中……


    將軍鐵甲夜不脫,半夜軍行戈相撥。


    高仙芝、封常清與叛軍鏖戰之際,長安城南神禾原西畔香積寺山門,一身戎裝的劍南節度副使、知留後事崔圓捏著張手箋,望著列隊完畢等候開拔的一萬健兒,遲疑不決。


    “崔節帥,華州大營遭太子人馬偷襲,盛王殿下僥幸躲過一劫,現已進京揭發東宮奸計。太子為掩人耳目,在長安發動騷亂,謀害右相、威逼聖人。某奉殿下之命,請節帥速速發兵長安平定東宮叛亂。事成後聖人、殿下和右相定有重賞,節帥封王拜相指日可待。”衣衫不整的李仁之滿臉焦急。


    “殿下如今身在何處?”崔圓再次低頭打量手箋,字像是盛王的字,且蓋有李琦的私章,看上去並無不妥。可發兵長安幹係重大,賭對了數代榮華富貴,賭錯則滿門抄斬、株連九族,故他必須慎之又慎。


    “史朝義護送殿下直奔大明宮……”李仁之屈指做盤算狀:“若一路順利,殿下當已見到聖人,節帥盡管發兵,說不定半路就會遇到傳旨的中使,命劍南軍入城勤王。”


    “勤王……”崔圓心頭一熱。他自負文武兼濟,早有節鎮一方之誌,無奈楊國忠任人唯親,視鮮於向為心腹、視自己為走狗。崔圓自問出身、資曆均在鮮於向之上,可劍南節度使之職在楊國忠和鮮於向兩人間兜兜轉轉,始終與他無緣。


    崔圓雖依附楊國忠,但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去年縱容李晟進京揭露劍南軍慘敗西洱河畔的真相,就是崔圓的小小反擊。他不奢望扳倒楊國忠,但若借刀除去鮮於向,劍南節度使的差遣十之七八就會落入他的手中。


    可惜天不遂人願,據說霨郎君已廣為聯絡、蓄足實力,準備徹底了解劍南戰事,孰料先是冒出霨郎君的身世疑雲,接著安祿山就舉起清君側的大旗,對楊國忠和鮮於向的攻訐遂不了了之,讓滿懷期望的崔圓甚是氣餒。


    不過崔圓並非消沉太久。中原板蕩、邊軍勤王。接到詔書後,他當即意識到新的機會已經來臨,平叛戰功的多少將決定日後朝堂地位的高低,故他精挑細選一萬虎賁北上,其中七千人是李晟從太和城下帶迴的百戰老兵,可以說泰半劍南精銳皆出川勤王。


    崔圓如此下血本,固然有邀功固寵的私心,卻也是奉楊國忠之命而為。安祿山起兵以來,天下洶洶、民意如沸,矛頭或明或暗均指向右相。連攀附楊國忠多年的哥舒翰都與之決裂,劍南軍遂成為楊家最後的依仗。


    當然,崔圓自有一番計較,在他眼中楊家唯一的靠山並非劍南數萬兵將,而是聖人對貴妃娘子的寵愛。可與萬裏錦繡江山相比,帝王的恩寵輕若浮屠塔角的銀鈴,清風徐來之際悅耳動聽,風狂雨驟之時蕩然無存。


    遮天蔽日的幽並虎狼,擋住照耀楊家的帝王之光,煊赫一時的右相頓成無根之浮萍。範陽叛軍橫掃中原、攻陷東都之日,更是敲響了楊家的喪鍾。


    崔圓無心陪將沉之舟一條道走到黑,他急需一個改換門庭的契機,麾下一萬精銳就是他最好的投名狀。問題是該投靠誰呢?李仁之帶來的消息究竟是千載難逢的良機還是萬劫不複的陷阱呢?


    “崔節帥,事不宜遲、機不可失!”李仁之搓手頓足,急不可耐。


    “一靜不如一動,富貴險中求……”崔圓遠眺火光閃爍的長安城和烏漆墨黑的潼關,終於下定決心:“傳吾軍令,全軍輕裝疾行,火速北上救駕……”


    平地跳雪山,晴空下霹靂。


    “崔副使且慢!”


    笑容還未在李仁之臉上鋪陳開,疾若雨點的馬蹄聲和熟悉的話語聲便將他熾熱的心打入冰窟。


    “好大的膽子,竟敢亂闖軍陣!”崔圓一揮手,以真源騎兵隊為首的劍南牙兵正要列隊迎戰,卻聽人笑道:“崔副使一向可好?”


    “李縣尉!”“李隊正!”“李校尉!”劍南軍中身份各異的士卒七嘴八舌喊了起來,他們唯一的共同點是不約而同放下警惕,臉上露出久別重逢的真摯笑容。


    “霨郎君、李別將,素葉軍不是在鎮守河東嗎?”崔圓頗為關注李晟的行蹤。


    “崔副使,可否借一步說話?”王霨顧不得與崔圓寒暄,卸下腰間橫刀便邀他密談。


    “不知霨郎君有何賜教?”崔圓習慣性地掛上笑眯眯的表情。


    “崔副使可知盛王已葬身元帥行營?”王霨開門見山、不遮不藏。


    “哦……”崔圓麵無表情地瞥了眼李仁之:“安賊麾下的叛軍來得可真快,潼關方破,其前鋒竟已殺至華州。”


    “不,偷襲盛王的主謀並不是叛軍,而是東宮。”王霨幽幽道:“且潼關並未丟失……”


    在增援潼關路上王霨巧遇高雲舟和於闐國王尉遲勝,愕然得知潼關安然無恙。


    至於哥舒翰為何沒按時燃起平安火,高雲舟等也一無所知,因為華州火起之時,哥舒翰就命尉遲勝帶三千於闐輕騎護送高雲舟前去查探。他們半路上遇到策馬狂奔的衛伯玉一行,得知盛王已死,封常清推測叛軍從武關道潛入京畿,決定南下增援。


    “哥舒翰……”素來多疑的盧杞陷入沉思。


    “難道……”不恤士卒奪石堡及公報私仇陷害安思順兩件事令王霨對哥舒翰的人品毫無信心,況且前些時日他已與昔日的恩主楊國忠鬧崩。


    麵對內憂外患不斷、愈加複雜幽深的局麵,焦心如焚的王霨對長安城內的騷亂愈發不安。為便於阿伊騰格娜等及時明了最新狀況,經盧杞提醒,王霨計算時間,推測阿伊騰格娜當在百孫院附近,遂用飛鴿傳信,請城中諸人想辦法將潼關並未丟失的驚天秘聞盡快告知李泌和高力士。


    信鴿發出後,依舊放心不下的王霨從衛伯玉的言辭中聽出封常清希望高雲舟返迴長安,遠離兇險。可高雲舟惦記父親安危,執意要去藍田。王霨靈機一動,簡明扼要向高雲舟理清京畿亂局,力勸他假扮潼關露布報捷的使者,迴長安宣稱哥舒翰已擊退叛軍襲擾,以平息城內動亂,拯救百萬蒼生。


    聞弦歌而知雅意的尉遲勝立即明白王霨的苦心,擺出長輩的架勢又哄又勸,衛伯玉也幫著敲邊鼓,總算說服倔強的高雲舟迴城。


    不過高雲舟以父親身處危地為由,死活不讓衛伯玉護送,堅持讓他率安西牙兵隨尉遲勝和王霨南下。


    尉遲勝見高雲舟孝心可嘉,點頭同意其所請,另派十名於闐輕騎護翼他迴城。


    素葉軍與三千於闐輕騎合兵後長驅疾馳,直奔藍田關。因戰車團行駛速度稍慢,王霨率二百牙兵、四百斥候和六百輕重騎兵與於闐兵馬先行,其餘一千多步兵營和工兵營、醫護營將士則由雷萬春和劉驍分別統領,尾隨其後。


    接近藍田縣城時,前行偵查的斥候傳來消息,數量龐大的叛軍已突破藍田關,正圍攻憑城而戰的高仙芝部。


    “霨郎君,叛軍勢大,要謀定而後動。”盧杞勸王霨慎重,一時間卻也無破敵良策。


    “霨軍使,素葉軍何去何從某管不著,可高樞密乃吾至親,於公於私,於闐兵馬都不會坐視他困守孤城。”性格直爽的尉遲勝對素葉軍的猶豫表示不滿。


    “尉遲殿下,叛軍兵鋒正盛,單憑你我二軍恐難救高樞密、封節帥於水火,遑論全殲叛軍、平定京畿。”李晟出言解釋:“以某之見,唯有覓得援軍,方能奪迴藍田關,堵住叛軍西侵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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