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百姓亦有死傷,好在他們並非偷襲者的目標;王忠嗣遺孀柳夫人、長子王。震及華州名將郭子儀的族人也受到些驚擾,不過危亂之際,王霨實在無暇去探視他們。


    令王霨頗感欣慰的是,雖有不少安西牙兵死於偷襲,素葉軍並未發現高仙芝、封常清和衛伯玉的屍體。


    “以衛別將之武勇,當可護得高樞密、封節帥周全。”王霨命部下細心察看,但偷襲者簡單打掃過戰場,素葉軍隻找到百餘輛插著武關防禦使旗幟的糧車,別無所獲。


    因擔憂潼關戰況,王霨並未逗留太久,隻留下刀盾兵、弓箭手各二百駐守華州、清理戰場,就率主力向東疾行。因擔心突遇叛軍,素葉軍的斥候灑的極遠。


    “東方有數千兵馬靠近!”距離潼關尚有七十餘裏時,前方傳來斥候的驚唿,王霨趕忙就地列陣設伏,準備先試探一下叛軍前鋒的成色,再決定繼續東進還是退守華州。


    庭州砲正欲發射猛油火彈時,陣前觀敵的李晟猛然喊道:“霨郎君,觀其旌旗,前方似是於闐勤王軍。”


    “止!”王霨滿腹疑雲:“於闐國王尉遲勝是哥舒翰的表弟、高雲舟的舅舅,素有忠勇之名,豈會棄關先逃?且其軍容聽起來頗為齊整,並無敗相,真是怪哉,難道是叛軍喬裝的……”


    策馬何紛紛,捐軀抗豺虎。


    王霨弄不清前方是敵是友之時,長安東南七十餘裏外的藍田縣北,高仙芝和封常清帶著千餘名華州殘兵行色匆匆,馬不停蹄向南急行。


    “之前因擔心挫傷長安軍民士氣,節帥家眷皆在宣陽坊。某若沒猜錯,偷襲華州定是東宮做的手腳,城中此刻恐已生變。”封常清忍不住再次勸道:“節帥身為樞密使兼天下兵馬副元帥,應以勤王護駕為重,藍田關交由某就是了……”


    “封二,匈奴未滅,何以家為。”高仙芝毫不猶豫打斷封常清的絮叨:“雲舟在潼關有於闐兵馬相護,且汝已派衛伯玉前去接應,當無憂矣;雲帆、雲溪雖幼,宅中留有三十多名牙兵,足可保他們母子撤離。當務之急,是火速增援藍田關,堵住叛軍進入京畿的通道,否則大唐危矣!汝領兵之能某當然信得過,可你眼下無官無職,如何號令新敗之兵奮勇一戰?”


    “哎……”封常清長歎一聲,不再爭辯。


    未初時分(下午17點多),看似壁壘森嚴的華州行營突遭武關運糧隊奇襲,與行營一街之隔高仙芝正要率軍前往援救,城池西門轟然洞開,數千騎兵如潮湧入,或騎射或揮槊、或刀劈或斧砍,殺得飛龍禁軍措手不及。


    “曳落河!?”陝州之戰,田乾真麾下的三千曳落河給封常清留下深刻印象。


    雪上加霜的是,飛龍軍中竟有敵軍內應,他們暗放冷箭偷襲同僚,令本有一戰之力的飛龍禁軍陷入混亂。


    悍勇無雙的衛伯玉試圖帶隊衝擊,救出盛王。無奈安西牙兵隻有四百餘騎,還未穿透曳落河的陣列,李琦就慘死在運糧隊刀下,平盧牙兵丟盔棄甲、四散而逃,本就居於下風的飛龍禁軍士氣大沮,險些土崩瓦解。


    一擊得手,敵騎轉而猛攻安西軍,封常清見勢不妙,急命牙兵退入坊內與敵巷戰,避免與數量占優的敵騎對衝。高仙芝則親自豎起副元帥大纛,召集城內外各處殘兵重整旗鼓,與敵死戰。


    安西牙兵依托坊牆樓宇,以犧牲二百餘人的慘烈代價,死死抵住敵騎風狂雨驟的進攻。大約是三鼓而竭的緣故,久攻不下的偷襲兵馬拋下千餘火把,將華州行營點燃後如風撤離,安西軍則被烈焰逼得出城躲避。


    “四千曳落河殺進華州,怎麽可能……”高仙芝收攏潰兵之際,封常清凝眉苦思:“一個時辰前,雲舟郎君密報潼關安然無恙,席元慶也稱藍田關一切如常,蒲津渡方向毫無變故,叛軍如何能從天而降……武關運糧隊……武關……河中……”


    一念至此,封常清拖著疲憊的身軀細細查看聚攏而來的殘兵:“原來如此……”


    “節帥,方才……”血染鐵甲、傷痕累累的衛伯玉依然對封常清畢恭畢敬。


    “衛別將,勞煩你速帶十名弟兄去潼關一趟,悄悄找雲舟郎君,然後陪他迴長安,照顧高節帥的家眷。”寒毛卓豎的封常清意識到長安城中狂瀾將起。


    “諾!”衛伯玉見封常清神色焦急,不顧渾身疼痛,上馬就走。


    “節帥,武關危矣、藍田關危矣、長安危矣!”麵上神色如常的封常清慢慢踱至高仙芝身邊。


    “何出此言?”高仙芝蹙眉奇道。


    “李定邦內勾東宮、外聯叛軍,是襲擊華州的元兇。某本以為運糧隊乃曳落河喬裝,然方才遇襲之時,駐守華州的飛龍軍內亂不休。此刻點檢兵馬,選自河中的飛龍禁軍兵將全無蹤影,難道他們恰好都戰死了?某不信有如此巧合。”


    “果真?”高仙芝假裝不經意一瞥,確未看到任何一名河中將佐:“可李定邦從未來過華州……”


    “謀剌思翰!他頻頻拜會盛王看來另有所圖。”封常清已猜出其間關竅。


    “李定邦反叛,武關自然不保,藍田關已成直麵叛軍的關隘。陝州與武關有山道相通,曳落河定是走武關道混在運糧隊中潛入京畿。”高仙芝當即明悟:“不料席元慶如此眼拙,好在藍田關平安火未熄。不過曳落河奇襲華州得手後迅疾離去,十之八九會重迴藍田關,與關東的敵軍夾擊席元慶。隻是曳落河為何如此大費周折……”


    “估計李定邦開出的條件就是要叛軍助其狙殺盛王殿下。”封常清的思路愈發清晰:“某不確定此窮兇極惡之舉是李定邦自己的主意還是阿史那暘的謀劃,但太子絕對脫不了幹係。”


    “盛王不死,太子的東宮之位難保。”高仙芝心若明鏡。


    “節帥,為今之計,上策應收攏兵馬前往大明宮勤王,揭發太子奸計;中策可退至長安西郊,隨機應變。”


    “下策呢?”高仙芝對上、中兩策不置可否。


    “率殘兵赴藍田關,召集附近駐軍,殊死一戰,抵禦叛軍。”封常清似乎早料到高仙芝會有此問。


    “藍田!”高仙芝轉向南方,以不容置疑的口氣一字一句道:“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諾!”封常清雙眼噙淚,慨然領命。


    哀兵夜行疾,山梟驚飛起。


    藍田關位於藍田縣城東十餘裏外的崇山峻嶺中,它與武關如同兩道巨閘,牢牢控製著京畿聯通南陽、江淮的通道。藍田關名氣不如潼關、險峻不如武關,但它卻是拱衛長安東南的最後一道防線,一旦藍田關失守,叛軍不僅可以殺入一馬平川的京畿,還能切斷江淮糧餉輸送長安的主通道。


    當日楊國忠力薦李定邦擔任武關防禦使,高仙芝和封常清以為李定邦貪求軍功,並未多想。但為確保華州側翼控製在安西軍手中,他們建言盛王派行事穩重的席元慶出鎮藍田,安西監軍魚朝恩則一同前往。


    高仙芝對隨同席元慶進京勤王的魚朝恩十分鄙夷,他本以為世上再無內侍能比邊令誠更貪財,孰料魚朝恩不僅貪婪,還極其無恥,甫抵京畿就帶著從河中、安西收刮來的財帛獻媚於盛王。


    可笑的是,魚朝恩見識太淺、眼力也差,他根本沒摸清盛王的喜愛及元帥行營內的格局就貿然求見,結果因送李仁之的禮物太差,吃了個閉門羹,隻得悻悻離開。


    高仙芝素來看不慣眼高手低、目中無人的李仁之,唯有此事,他覺得李仁之做的極佳。封常清則擔心遭受羞辱的魚朝恩圖謀報複,吩咐席元慶暗中監視。


    叛軍攻陷東都、陝州後,潼關外戰事連連,藍田、武關一線則風平浪靜。奇怪的是,叛軍明明已尾隨武關運糧隊混入京畿、奇襲華州,藍田關守軍不僅毫無察舉,反照常燃起平安火。


    為確保盡快掌控周邊動向,封常清與席元慶常用飛鴿聯絡。華州大營遇襲時,城中信鴿或死於戰火、或趁亂逃離,高仙芝無法聯係上席元慶,隻能親自帶兵前往看個究竟。一路行來,高仙芝暗暗期盼藍田守軍能盡早發現叛軍陰謀,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令高仙芝大為沮喪的是,他們剛過藍田縣城,就迎頭碰上在數十名士卒護衛下倉惶向西逃竄的魚朝恩。


    “高樞密使,一個多時辰前忽有大隊叛軍偷襲藍田關。敵軍用石砲和猛油火攻破關隘,席副使力戰而亡,某見事不諧,欲赴華州求援,不料樞密使親自領兵前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魚朝恩眼中偷偷閃過幾絲狡黠。


    “藍田關也丟了?!敵軍有多少人馬?距離此地多遠?”封常清吼道。


    “叛軍兵馬過萬,隻是某急於謁見樞密使,實不知敵軍行至何處。”魚朝恩毫無愧色。


    “可恨……”封常清迴頭瞄了眼千餘華州殘兵,苦思如何禦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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