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田乾真劫掠北城之時,已派出精銳斥候混入南城,探知南衙衛兵不戰而逃。故他深信,擋在前方的不過是些冥頑不靈的零散敵軍,恰如玉雞坊螳臂當車的守軍。


    田乾真吼聲未落,明暗相間的半空響起陣陣刺耳且熟悉的唿嘯聲,蹴鞠大小的石彈和灌滿猛油火的陶罐若唿號咆哮的狂風狠狠砸進擁擠的陣列,羽箭、弩矢綿綿不絕如遮天蓋地的驟雨,風雨之下,人死馬傷、血花四濺。


    曳落河及各族武士欲四散躲避,可遇襲時大部兵馬正在過橋,可謂左右無路、進退兩難,隻能以天靈蓋硬抗。少許已過橋的騎兵試圖驅馬衝鋒,可沉甸甸的包裹拖慢了戰馬的速度,好容易開始加速,迎接他們的則是漫天弩矢和雪亮陌刀。


    “王霨!”田乾真大驚:“承嗣兄行前反複叮囑某過橋向南,避開豎子麾下兵銳甲精的河陽守軍,以南城居民為遮掩出城。為何他不在城北,反在南城?”


    不等田乾真理清頭緒、思好對策,前方天空陡然變亮,數百急若流星的光點密密麻麻,直奔橋麵而來。


    “猛油火!跳!”田乾真立刻猜出敵方意圖,他當機立斷,左手控韁、右手揮刀,猛刺坐騎臀部。吃痛的棗紅馬嘶吼著向左側猛跳,跨過橋欄,躍入冰封河麵。他身旁的幾名曳落河親衛反應稍慢了半拍,欲跟隨主將驅馬起跳時,火苗已躥起一人多高,戰馬被嚇得哀鳴連連、不聽使喚。


    一人一馬行將落到冰上時,新中橋已變成懲奸除惡的烈焰地獄,惡貫滿盈的歹徒們從未想到,報應會來的如此之快。


    棗紅馬前蹄剛觸到冰麵,破裂聲刺啦作響。田乾真從馬背上飛躍而起,在冰冷刺骨的河麵上滾了幾滾,手腳並用向北岸爬去,根本不管墜落冰窟的坐騎。


    上弦明月半,激箭流星遠。


    南霽雲雙指一鬆,雕翎穿過濃煙烈火、飛躍鬼哭狼嚎,紮入田乾真背部。


    “慚愧,未能傷其要害。”南霽雲再欲彎弓搭箭時,狼狽不堪的田乾真已掙紮著爬上河堤,消失在紛亂北城中。


    “無兵之將,不過一匹夫耳。”王霨笑道:“燃眉之急是全殲闖入洛陽的叛軍,然後馳援武牢關!”


    “諾!”收弓挺槊的南霽雲一馬當先,率領素葉騎兵殺向被烈火燒得七葷八素的敵軍。二百名披掛重甲的陌刀手揮舞著刃如秋霜的長刀列陣跟隨其後,專司補刀。


    設在洛水南岸、新中橋東西兩側的庭州砲和神臂弓遵照參謀張穎倫的指令,抬高射角,掩護騎兵和陌刀團衝陣;素葉軍在南城收攏的千餘名洛陽守軍則負責抓捕漏網之魚。


    新中橋北端,三百餘名尚未過橋的曳落河轉身要逃,迎麵卻殺來由達奚珣統領的數千洛陽守軍。


    “也不知盧杞和雯霞姐姐一行是否已救出盧中丞?更關鍵的是,密信能否趕在田承嗣殺抵武牢關前送給封常清。”


    王霨一邊指揮素葉軍疾風掃落葉般圍剿敵軍,一邊思慮通盤戰局。方才躊躇於平息洛陽戰火還是馳援武牢關之際,盧奕被俘的噩耗使王霨最終下定決心。


    不過王霨並非意氣用事,經縝密思考他意識到,封常清麾下駐守武牢關的士卒泰半為洛陽子弟,若放任田乾真部在東都為所欲為,武牢關守軍的士氣恐冰散瓦解,局麵將無法收拾。故破解危局的肯綮並非追擊田承嗣部,而是盡快鏟除禍害洛陽的田乾真,以安定武牢關軍心。


    如何才能令駐守武牢關的洛陽子弟無後顧之憂呢?王霨靈機一動,挑黃磬、吳羿等十名聰明精幹、手腳靈活的斥候,帶上他的魚符和親筆信,使用叛軍的滑雪板,走河冰避開田承嗣部飛馳武牢。在信中王霨簡略告知封常清洛陽城戰況,請他稍安勿躁、穩住洛陽義從,表示素葉軍定能收複東都。


    黃磬等出發後,李晟見素葉軍兵力單薄、洛陽守軍軟弱無用,主動請纓前往澠池尋覓王思禮部,催其速來洛陽助戰。


    艱難平複心緒的盧杞見王霨心意已定,遂不再堅持己見。李晟離去後,心思恢複澄明的盧杞當即心生一計,他讓南霽雲將斥候分成兩撥,一隊多帶金鼓號角,繞道潛入西苑,假扮為隴右援軍,有意營造出千軍萬馬殺來的假象,以提振守軍士氣、恐嚇兵不滿萬的田乾真部;另一隊則留在東都城北大張旗鼓,迷惑敵人。


    與此同時,盧杞從龍光門進入皇城告知達奚珣真相,將希望完全寄托在素葉軍身上的達奚珣遂打開皇城西側的宣輝門,王霨親率素葉軍穿過皇城,走天津橋進南城。盧杞則在阿史那雯霞等人的護衛下進入麵目全非的北城,營救盧奕。


    抵達雞飛狗跳、一片狼藉的南城後,王霨使出霹靂手段,以臨陣叛逃的罪名處決七十多名潰軍,射殺二百多趁火打劫的混混,暫時穩住局麵。


    兵為將膽,將乃兵魂。守軍士卒四下逃生、不敢再戰,多因找不到帶兵之將。而今有兵強馬壯的素葉軍帶頭,從北城逃出來的潰軍膽氣橫生,紛紛加入陣列。


    熟稔東都城一街一坊的盧杞早算定心生退意田乾真必走新中橋,王霨略加思索,也覺得叛軍多半會故技重施,意圖用南城居民要挾自己,而舊中橋、利涉橋均不便大軍通行。故收攏潰軍後,素葉軍飛抵新中橋南設伏,趁叛軍過橋之時發起猛攻,一場烈火將殺孽深重的田乾真部燒死大半。


    達奚珣聽從盧杞的建議,在田乾真撤退時帶數千精銳遠遠尾隨,待叛軍遭遇素葉軍猛烈打擊時,達奚珣趁勢殺出,南北夾擊若驚弓之鳥的叛軍。除了數十名曳落河拚死逃出,其餘叛軍或死或降。


    郎君新滅胡,士馬氣亦粗。


    全殲田乾真部的素葉軍士卒及洛陽守軍正振臂歡唿時,麵有戚色、淚痕未幹的盧杞來到王霨麵前。


    “令尊呢?”王霨心生不祥預感。


    “家父已殉國……”盧杞失聲痛哭。


    “怎麽迴事?”


    “霨郎君,我們幹脆利落解決了歸義坊太平寺外的叛軍,救出許多被俘官吏,可盧中丞並不在其間。”柳蕭菲快人快語:“後來聽到玉雞坊有刀兵聲,我們急忙……”


    “霨郎君,叛軍入城後,家父藏在玉雞坊收攏殘兵,恰逢叛軍南下,待某趕到時,家父已慘死田乾真刀下……”涕泗橫流的盧杞打斷嘰嘰喳喳的柳蕭菲。低頭不語的阿史那雯霞則眼圈泛紅,似因營救失敗而羞愧。


    “唉……”王霨長歎道:“子良兄節哀,可惜方才未能擒住田乾真。”


    “此某之過也!”南霽雲麵有愧色。


    “霨郎君、南校尉,言重了!”盧杞胡亂擦了擦眼淚:“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他日某定將手刃田賊,為父報仇。然戰事正急,吾不敢因私廢公,東都殘局可交達奚尹收拾,還請霨軍使整肅兵馬,馳援武牢,夾擊田承嗣,蕩清洛陽周邊叛軍。”


    “論心誌之堅,某不若子良兄!”王霨狠狠拍了拍盧杞的肩膀:“兄之父,亦吾之父!兄之仇,亦某之仇!今夜妖魔作祟,明日朗朗乾坤!吾與兄齊心協力,共報此仇!”


    烽火夜似月,兵氣曉成虹。


    王霨率軍出洛陽奔赴武牢關時,雪後初霽、東方已曉,慵懶無力的朝陽照著白雪皚皚的原野,不僅不能增添幾絲溫暖,反而令人覺得愈發冰冷。


    天氣雖寒,素葉軍的士氣倒是頗為高昂,以柳蕭菲為首的義學學員更是精神抖擻、神采飛揚,恨不得立即殺至武牢關,合剿田承嗣部。


    自參戰以來,素葉軍可謂戰必勝、攻必克,唯一的失誤便是未能防止叛軍過河奇襲東都,然此非戰之罪,且經一番智鬥,素葉軍已成功肅清攪亂洛陽的敵軍,故全軍上下意氣風發、氣貫長虹。


    受屬下氣氛感染,神情緊繃的王霨也稍感輕鬆;未能成功拯救盧奕的阿史那雯霞略微有點沮喪,但她見王霨精采秀發,心情也漸而舒朗;唯有新經喪父之痛的盧杞鬱鬱寡歡,隻悶頭趕路。


    武牢關南連嵩嶽、北瀕大河,山嶺交錯、自成天險,乃洛陽之東大門。武牢關距離洛陽近二百裏,兩地由條瀕臨洛水南岸的直道相連。大道西段四十餘裏為平地,其餘一百餘裏則緊鄰嵩山北麓,夾在山河之間,地形甚是險峻。


    素葉軍車馬並用,一路疾行,轉眼已東行五十餘裏。由於天寒地凍,雪地上的痕跡經久不化,隊列前方的斥候們不斷辨識著道路上的印轍,以尋覓叛軍的蛛絲馬跡。不過敵軍極其狡猾,估計是在馬尾上綁有枯藤敗枝,有意將路上的馬蹄印弄得七零八碎、撲朔迷離。


    “田乾真悍勇如狼,田承嗣狡詐勝狐,雙田聯手,還真是難鬥。”聽了散在大軍四周的斥候源源不斷傳來的消息,王霨感慨萬千。


    “雙田再厲害,還不是敗在霨弟之手?聽說田乾真騎著匹紅馬跳入洛水,在冰麵上摔了個狗啃泥,真是可笑。”阿史那雯霞盈盈低語道。


    “紅馬……”緊隨師父身側的柳蕭菲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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