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安西軍落入大食軍的陷阱,若非霨郎君北上報信,吾國士卒恐將悉數葬身此地。某那時便知,霨郎君絕非池中之物。”竇屋磨對王霨讚不絕口。


    “謀剌長史,聽聞當時你假意投靠大食軍,暗中卻為高節帥通風報信,並臨陣倒戈,給艾布穆斯裏姆致命一擊,可謂功勞卓著。”高舍屯不喜歡說話彎彎繞的謀剌思翰,明捧暗貶。


    “聖人以孝治天下,按理子不可言父。但忠在孝先,吾不得不言。當時家父利令智昏,貪圖艾布穆斯裏姆空口白牙的許諾,非要助紂為虐。某當時帳下隻有一個千人隊,有心報國奈何兵微將寡,隻好虛與委蛇。艾布穆斯裏姆令某跟蹤臨陣脫逃的迴紇騎兵,巧遇霨郎君說服葉斛太子,遂自告奮勇接下報信的差事。待節帥率北庭大軍殺至,家父又驚又懼,欲圖躲避節帥虎威,卻被惱怒的大食人襲殺。吾身負國恨家仇,自然與大食人不共戴天,在族人擁護下,決意襄助節帥,反攻大食軍。大戰過後,某思及罪孽深重,本欲求死,無奈聖人錯愛,非要敕封某為小葉護;節帥更是對某厚愛有加,吾重臨此地,念及當年是是非非,愧意如潮。”對於高舍屯的諷刺,謀剌思翰洋洋灑灑說了一大段,追往昔、歎今朝,隻聽得眾人目眩神迷。


    阿史那暘撫須而笑,目光中滿是嘉許;高舍屯不料他能逆流而上,借自己的嘲諷表明功績,心中鬱悶;竇屋磨本覺得自己口齒伶俐、能言善辯,但聽了謀剌思翰的華麗如錦繡的言辭,再次感慨自己不過是井底之蛙;唯有李定邦神色如常,似乎並無任何外物能擾亂其心。


    “謀剌長史好口才,比長安寺廟裏的變文僧說得還要好聽。”魚朝恩拍的馬屁一如既往地不合時宜。


    “節帥,說起大食,最近黑白兩國鏖戰不休,倒是無暇東顧。”高舍屯平定心緒後,將話題轉到軍務。


    “當年王都護命某去長安參加大朝會,就是為了勸說聖人和政事堂趁大食內亂之機征討不遵屬國之禮的那俱車鼻施,進而立足河中,牽製大食黑白兩軍,從而將大食兵鋒趕迴烏滸水以西。如今迴望,雖大戰風波迭起,但峰迴路轉後,最終結果與王都護戰前廟算分毫不差。”阿史那暘歎道。


    “王都護實奇才也,平東郡王即將花落幽州,想來平北郡王當出於庭州。隻是如今李相又奏請聖人恢複出將入相之舊製,不知哪方節鎮會拜相呢?”謀剌思翰此言一出,眾人都將目光落在阿史那暘身上。


    “功名非我意,但願海波平!”阿史那暘以詩言誌:“王都護每每以此詩自許,至於封王還是拜相,他都不會放在心上。某雖才智有限,卻也知見賢思齊,隻願河中安定、黎民不受刀兵之苦,並無意於王爵或相位。”


    “節帥高義!”高舍屯連忙施禮讚道,心中卻波瀾起伏。


    阿史那暘任職河中近三年,傾其心血打造出一萬


    (本章未完,請翻頁)五千名步騎齊全、訓練有素的精銳,可謂兢兢業業、治軍有方。


    但高舍屯心中卻始終有點鬱鬱,因為阿史那暘將士卒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七千名拓枝軍歸其直屬,四千名俱蘭軍歸李定邦管轄。高舍屯名義上統率駐屯在颯秣建的四千名康居軍,可康居軍的裝備則是三軍中最差的,且直麵黑衣大食的老巢唿羅珊。一旦有變,康居軍將首當其衝、兇多吉少。


    更令高舍屯鬱悶的是,阿史那暘常以商議軍政為由將他留在拓枝城,致使高舍屯與麾下將佐關係疏遠,無法徹底掌控住康居軍。


    另外,高舍屯考慮到河中遠離大唐腹心,粟特人多、華夏子民少,多次提議阿史那暘上書政事堂,懇請移民實邊。可阿史那暘對此並不在意,導致河中三軍士卒多為葛邏祿和昭武九姓的精壯,成軍之時來自內地的長征健兒不過十有其三,與以長征健兒為主的北庭軍和安西軍大相徑庭。


    高舍屯也曾背著阿史那暘密請右相李林甫加派長征健兒和精於耕作的中原民眾到河中。李林甫對高舍屯的建言還算重視,數年間陸續送來近千名長征健兒和萬餘名內陸民眾。可對於廣袤的河中而言,如此數量的移民不過是杯水車薪。倒是隨著素葉居和如意居兩大商肆不斷西進,隨之而來的內地商隊令河中多了幾分中原氣息。


    “阿史那暘,李相將河中交給你,究竟是對還是錯?”高舍屯始終看不透那張英姿勃發的清秀臉龐下隱藏著什麽樣的心機……


    “節帥心懷社稷,令某高山仰止。”謀剌思翰一臉仰慕,內心竊笑不已。


    三年前,趁唐軍與大食軍鏖戰,謀剌思翰渾水摸魚,誤導父親謀剌黑山斬殺北庭牙兵,徹底投靠大食軍,卻給自己留下充裕的退路。待大食軍兵敗如山倒,他毫不猶豫弑父篡位、反攻大食,用無數人的鮮血鑄就了自己的進身之階。


    謀剌思翰本以為唐廷會將整個葛邏祿部交給他,誰知政事堂再次玩弄“以夷製夷、大小相製”的手腕,將葛邏祿部一分為二,讓蠢笨如豬的謀剌邏多繼任大葉護,自己隻得了個小葉護。


    雖心有怨念,但謀剌思翰將之掩藏到內心最深處,不令任何人察覺。他也考慮過伺機暗殺謀剌邏多,將葛邏祿部合二為一。


    可安西都護府的封常清提前動手,將謀剌邏多及他執掌的葛邏祿兵馬拉到安西軍麾下。北庭都護府的王正見則牢牢掌控著素葉水北岸的沙陀部族,將兩部葛邏祿分隔開來。安西軍與北庭軍的舉動或許隻是為了與河中軍爭奪磧西部族的控製權,卻在無形中斷絕了謀剌思翰雄心壯誌,令他如芒在背、不敢輕舉妄動。


    那時河中軍初建,拓枝城百廢待興,阿史那暘也不得不接受既成事實。畢竟之前整個葛邏祿部都歸安西軍調遣,封常清之舉倒也說得通;沙陀族本部在伊州蒲類海,歸北庭軍管轄。即便口水官司打到長安,


    (本章未完,請翻頁)李林甫手心手背都是肉,也不可能為阿史那暘冷落高仙芝;東宮更是鐵定會為王正見出頭,支持北庭軍將勢力蔓延到素葉水穀地。


    為了與哥哥抗爭,謀剌思翰毫不猶豫選擇投靠阿史那暘,任由河中軍抽調葛邏祿勇士,並主動進貢大量馬匹和牛羊供河中軍調配。阿史那暘投桃報李,奏請聖人和政事堂任命謀剌思翰為河中長史,並視其為僅次於李定邦的心腹。


    與之共事三年,謀剌思翰逐漸察覺到阿史那暘所謀極大,區區一鎮節度絕非其仕途終點。待聖人欲圖封邊將為王的消息傳出,謀剌思翰以為他摸清了阿史那暘的心誌。而阿史那暘也果然派其擔任朝集使入京覲見聖人、四下活動。


    在長安城中,謀剌思翰四下拜謁權貴,不僅見了李林甫,還經阿史那霄雲引薦拜會了如日中天的楊國忠。此時謀剌思翰愈發確信,阿史那暘淡泊的偽裝下隱藏著熾熱的逐利之心。


    在長安城中,謀剌思翰還收獲了意外之喜,那就是從楊家的弘農閣購買了幾罐猛油火。怛羅斯大戰時,烈焰焚天的猛油火和連環衝鋒的大唐騎兵都令他心動不已。連環騎陣他令人演練多時,已初見成效。無奈王正見對猛油火視若珍寶,絕不輕易送人,導致謀剌思翰徒有羨魚情、可望不可即。


    花重金從弘農閣買的猛油火的確是真品,可葛邏祿部中的工匠也就是能錘打些平常使用的兵器,根本弄不懂猛油火是如何調配成的。謀剌思翰暗中不斷招攬能工巧匠,但始終未曾破解猛油火的奧秘。不過他並不著急,曲折的人生經曆告訴他,永遠都是有耐心的人才能笑到最後……


    “節帥之心德厚流光,某佩服之極。”竇屋磨誠摯歎道。


    怛羅斯大戰後被阿史那暘選中擔任判官,竇屋磨並不太驚訝,畢竟拔汗那國作為河中之地對大唐最為忠貞的屬國,肯定會受到大唐河中節度使厚遇。竇屋磨隻是有點意外,本以為阿史那暘會請父王在河中軍擔任官職,卻不料他會選中自己。


    擔任判官以來,竇屋磨格外用心。他不僅積極參讚軍機,更廣泛研習河中軍方方麵麵的規章製度。親眼見河中軍從無到有,日漸走上正軌,竇屋磨終於弄明白為何拔汗那軍屢戰屢敗。


    大唐強軍,從選拔到訓練、從兵器到鎧甲、從戰馬到車輛、從器械到輜重、從旌旗到金鼓、從紮營到巡邏,每一步都有規章可依,每一處都精益求精。與河中軍相比,拔汗那等昭武九姓的軍隊不過是群遊兵散勇會在一起,進如鳥聚、退如獸散,多憑本能進退,唯知為財帛而戰,如此兵馬對上大唐精兵,確實是不堪一擊。


    將拔汗那軍與河中軍對比後,竇屋磨又琢磨起艾布穆斯裏姆帳下的唿羅珊騎兵。怛羅斯大戰時,竇屋磨對來去如風、聚散自如的大食騎兵又怕又敬。大致明白唐軍因何強大後,竇屋磨也找到了唿羅珊騎兵力量的根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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