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陰、風雨欲來。(百度搜索5 8 看 書 網更新最快最穩定)


    平康坊中,憔悴不堪的李林甫在李仁之和婢女的服侍下穿上紫色朝服。


    “老了!”對著銅鏡,李林甫無奈長歎。婢女們雙目低垂,誰也不敢接話。


    “宮中並未有小黃門前來傳旨,祖父何必急於穿上朝服?”李仁之連忙岔開話題。


    “旨意很快就到!”李林甫揮了揮手,示意婢女們退下。


    “祖父,王焊怕是難逃此劫吧?”李仁之忍不住問道。


    “王焊?”李林甫冷笑道:“如今對手已經將刀架在某脖子上,王鉷都快保不住了,遑論王焊。”


    “已然危急到這般田地?”李仁之不太相信:“蠢事都是王焊鬧出來的,與祖父何幹?”


    “王焊不過是個幌子,安西牙兵才是要命的殺招,那位對韋堅案可真是念念不忘!”李林甫恨恨道:“隻因一著錯,輸了半盤棋!陰謀暗中持續數月,某事先竟絲毫不知。若非他人隱晦提醒一句,某恐怕再難翻身!如此惡毒的計策絕不是楊國忠、鮮於向之流所為,多半是吉溫出的主意。可笑楊國忠,自以為得計,其實險些喪命金城坊。東宮才是真正的狠角色,潛伏於楊國忠之後,忽然亮出獠牙,直撲某的脖頸。”


    “祖父,還有迴天的可能嗎?”李仁之有點發慌。


    “無他,壯士斷腕、丟卒保車而已。即便舍掉王鉷,也得保住某之身家性命,以渡此厄難。”李林甫語氣平靜,李仁之卻聽得毛骨悚然,他想到好友王準可能不日就會從雲霄墜落泥潭,心中略有不忍。


    “仁之,欲成大事豈可有婦人之仁?某教過你許多為政之道,但若當斷不斷,終究無法成大器。”李林甫殷殷囑咐道。


    “孫兒記住了!”李仁之恭謹施禮。


    “若真的記住,就先斷了對阿史那霄雲的妄念。”李林甫忽然說道:“某對汝期望甚深,卻知你日後很難鬥過王霨。若爾執迷不悟,隻會招禍。”


    “孫兒受教!”李仁之覺得胸口似乎被人狠狠捅了一刀。


    “阿郎,宮中有旨。”門外傳來管家李莊的低唿。


    “終於來了!”李林甫一聲大笑:“挺過此劫,老夫定將一一奉還!”


    風雷滾滾、天色驟暗。


    東宮之中,早已穿好朝服的李亨跪坐在花亭小榻上閉目養神。


    “殿下,暴雨將至,還是迴到殿中吧。”李靜忠低聲勸道。


    “夏日於亭下笑觀風急雨驟,亦是人生難得之快事!”李亨睜開雙目,微有喜意。


    “殿下,狡兔未死,尚需謹慎。”李靜忠小聲提醒道。


    “某省得。”李亨恢複老僧入定:“可惜不曾一並殺了楊國忠。”


    “殿下,若是動用人手過多,恐難逃聖人法眼。內侍省的探子無孔不入,不得不防。”李靜忠低語道:“楊國忠才幹遠遜老賊,他日除之易如反掌,殿下不必心急。”


    “正是如此!”李亨又閉上眼睛。


    “殿下,李先生求見。”身材高大的內侍程元振在亭外稟道。


    “李先生?”李亨一愣,點頭道:“請!”


    雨滴堪堪落下之際,手持油紙傘的李泌跨入亭中。


    “拜見殿下!”李泌施禮後默然不語。


    “先生快坐!”李亨示意李靜忠扶李泌坐下:“長空風起雲湧,先生竟有雅興找某手談,真名士也!”


    “不勞李內侍!”李泌自行跪坐於榻上:“某今日前來是為了賀喜。”


    “先生說笑了,某枯坐東宮,何喜之有?”李亨打哈哈道。


    “殿下何須瞞我。”李泌苦笑道:“以楊國忠之智,豈能將老而彌辣的李林甫逼入陷阱?”


    “李先生,吉溫背李投楊,或許是他所為。”李靜忠急忙插話。


    “無論如何,李林甫深陷困境,豈非殿下之喜?”李泌不再糾纏究竟是何人所為,因為他心中已有答案。


    “如此說來,倒也算得上喜事。”李亨訕笑道。


    “殿下熟讀《道德經》,當知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李泌語氣淡然。


    “請先生賜教!”李亨正襟危坐。


    “殿下,盛王雖因李林甫舉薦而得寵,其源卻在武惠妃。若李林甫失權,聖人恐怕會愈加抬舉盛王。”李泌話音剛落,半空中銀蛇狂舞,旋即雷聲大震。


    “為何?”李靜忠茫然不解,替李亨道出了心中疑惑。


    “國朝甫立,便有玄武門之變;聖人繼位前更是屢經磨難。以聖人多疑之心,豈會任由殿下獨大。李相多次發難,固然有私仇,卻也因聖人之縱容。”李泌緩緩解釋道:“李相跌倒,楊家必起;國忠無能,則用盛王。”


    亭外雨潺潺,亭內寂然無聲。


    “先生高見!”半響過後,李亨才打破沉寂:


    (本章未完,請翻頁)“難道先生意欲某維護李林甫?”


    “那倒不必!天道循環、自有其理。李林甫獨霸朝堂十餘年,元氣將盡,已然是枯木難春。何況他與殿下之仇天下皆知,為其辯解徒令陛下生疑。”李泌搖頭否認。


    “請先生教某!”李亨起身施禮。


    “不敢!”李泌急忙迴禮:“殺王、傷李、放高即可,殿下可盡收天下名望與邊鎮之心!”


    “殺王?傷李?放高?”李亨一字一句重複李泌的話,反複咀嚼。


    “王焊謀反,鐵證如山,必死無疑。王鉷無論是否為主謀,仕途必毀,已是死棋,故曰殺王;安西牙兵固然能牽連到李林甫,無奈證據有限,可借之傷其筋骨,卻難以黜其相位,故曰傷李;高家子弟與王焊確有交往,但案發之時並不在現場,單憑他人口供,難以坐實其罪,與其傷高令四方邊將惶恐,不若高舉輕放,收天下之望,故曰放高。而殿下唯有盡收人望,才能力壓盛王,繼承大寶。”李泌抽絲剝繭、娓娓道來。


    “先生真國士也!”李亨撫掌讚歎。


    “殿下謬讚,不過是愚者千慮、或有一得耳。”李泌起身,正欲告辭,又開口道:“殿下,王霨博學多才,對殿下大計必有助益。不過其為王正見所溺愛,兼之年輕氣盛、不知收斂,難免有衝撞殿下之處。殿下不妨令建寧王耳提麵命、諄諄誘之。隻是殿下切記維護王霨安危,若其在長安有個閃失,王正見難免對殿下心生怨念。”


    “李先生與霨郎君倒是投緣。”李靜忠皮笑肉不笑。


    “某生性淡泊,難得有位小友相聊甚歡,故而不願他誤入歧途。”李泌坦然承認對王霨的欣賞。


    “先生的意思,某已知曉。”李亨點頭:“請先生放心,某必竭力護其周全。”


    “多謝殿下!一會兒殿下還得入宮朝議,某不再叨擾。”李泌撐開雨傘,施施然走入雨中。守在外麵的程元振急忙接過雨傘,殷勤侍奉。


    走出東宮,李泌踏入馬車中喟然長歎:“某不願見玄武門再現,不願看大唐江山染血,故而出山輔助東宮、穩定社稷。誰知太子周遭陰人環繞,多魑魅魍魎之徒、少高風亮節之士。隻是行舟至此難以調頭,也唯有盡力規勸而已。霨郎君,某料你必不願見高家落難,不過以某之力,也隻能做到如此地步。”


    李泌走後,李亨黑臉陰陰地問李靜忠:“李先生之言可信否?”


    “殿下,李先生此舉雖有私心,但其眼界謀略非吾能及。收天下邊鎮人望,更是一步妙棋。”李靜忠斟酌許久,才低低迴道。


    “放高?不抓如何放?無雷霆之威如何顯雨露之慈?李賊不死,吾心難安!”李亨神色猙獰:“今日若能擒住李賊,某倒可以考慮寬宏大量放過高仙芝。”


    “殿下所言甚是!”李靜忠連連點頭。


    亭外雨勢稍緩,程元振匆忙趕來:“殿下,陛下有旨,請殿下即刻前往紫宸殿。”


    “紫宸殿!陛下果然動了真怒!”李亨輕笑道:“苦心孤詣,終於等到老賊落難,可喜可賀!”


    長安城中風雷激蕩,千裏之外的庭州城內卻是鳥語花香。


    臉上掛著一絲憂色,身形高瘦的杜環踏入王正見的官房。


    “六郎,汝家眷尚未抵達庭州,你的臉頰已然開始紅潤。”手不釋卷的王正見抬頭打趣道。


    “都護且看。”杜環將手中一指寬的紙條遞了過去,麵上並無絲毫逗樂心思。


    “出將入相?”王正見一愣,轉而苦笑道:“傻孩子,竟要與腹黑心狠的李林甫談交易,太阿倒持尚不自知,莫非真被前些日子的順遂衝昏了頭?”


    “王勇行事一向周密,伊月年紀雖小卻天生聰穎,為何都未提醒小郎君?”杜環有點疑惑。


    “因為他們太了解某疏遠東宮之心思,反而忽視了世人之看法。”王正見略一思索就猜出了大致情形。


    “正是如此!”杜環豁然開朗:“小郎君從未視都護為東宮之人,故而不曾考慮天下皆以都護為太子之心腹。可有心人得知小郎君的打算後,完全可以借題發揮、渾水摸魚。”


    “還是嫩了點。”王正見感慨道。


    “都護之言失之苛刻。”杜環故作不滿:“小郎君自上京以來,中進士、開新店、禁惡錢、救同羅,樁樁件件都風生水起。某少年之時,除了苦讀詩書一無所長,根本不可與小郎君同日而語。”


    “六郎,若霨兒隻欲做個太平京官或富貴閑人,某自不會如此苛求。可他心懷壯誌、所求極大,小小年紀就要攪動朝堂風雲。若行事做不到毫無疏漏,如何能夠安身立命?”王正見對兒子的心思看的十分透徹。


    “那該怎麽辦?”杜環扶額長思:“以小郎君的性子,我們收到飛鴿傳書時,他恐怕已經和李林甫談過了。以李林甫之狡詐,小郎君未必是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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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醒肯定來不及了,六郎,我們得做最壞的打算。”王正見沉聲道:“霨兒推動出將入相,意在防範尾大不掉。可在李林甫眼中,一切皆可用以朝堂爭鬥,正如他以石堡殺吾族兄!既然如此,我們就以李林甫必會借此興風作浪為基思慮對策。”


    “借風使船,順水推舟?”杜環恍然有所悟。


    “正是!”王正見笑道:“勞煩六郎草擬一奏章,免得需要用時手忙腳亂。”


    “東宮那邊……”杜環欲言又止。


    “六郎,霨兒因深知某不喜東宮而露出破綻,汝又何必執念於太子如何看某?”王正見語氣淡淡。


    “某隻是擔心都護立於危牆之下。”杜環一腔關切。


    “危牆?”王正見長歎一聲:“從天寶元年(742年)始,危牆如影相隨,從未離開過某。”


    “天寶元年?”杜環一驚,不明白王正見所指何事。


    “六郎,汝追查許久,吾族兄因何而死,可有線索?”王正見忽然換了話題,顯然不欲再談當年舊事。


    “都護,在下慚愧,耗費兩年功夫卻毫無進展。目前僅知王大帥在漢東郡得知石堡之戰的結果後心情鬱積,忽得暴疾而終。因其病故之時都護身在河中碎葉城、某正護送艾妮塞公主西歸大食,均無力前往漢東郡查探,也來不及派人扶靈北歸,故而難以入手。”一向機智百出的杜環也有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之憾。


    “族兄正當壯年卻莫名病逝,某總覺得有些蹊蹺。”王正見麵有哀色。


    “都護是懷疑李林甫……”杜環不自覺壓低了嗓音。


    “李林甫嫌疑最大,可別的人也未必不會動手。”王正見意有所指,卻不願明說。


    “都護,那某擇日再問問元判官,看王大帥下葬之時可有異常。”為今之計,杜環也能死馬當做活馬醫。


    王忠嗣戎馬倥傯,膝下唯有一子一女。女兒名叫王韞秀,今年二十二歲,嫁與進士元載為妻。兒子名叫王震,今年一十六歲,在華州鄭縣(今陝西華縣)老家讀書。杜環所說的元判官正是元載。


    王忠嗣被貶謫時孤身上任,並未攜帶家小。故其暴斃之際,並無至親在身邊。那時王震年幼,王韞秀有孕在身,皆無法遠行。前往漢東郡料理後事並扶靈北上的唯有女婿元載。


    那元載與李靜忠之妻元氏乃同族,因而中進士後曾被引薦給李亨,在河東道安排了個中縣縣丞。元載在任上雖無赫赫功績,行事倒也無甚疏漏。王忠嗣死後,李亨念及舊情,特上奏保薦元載官升兩級,前往北庭接替杜環空出的判官之職。


    李隆基本惱怒王忠嗣抗旨不攻石堡,但得知其病逝後,怨恨全消、哀憐滿胸,不僅同意李亨所請,還召王震入宮一見。


    李隆基本以為王震將門之後,或可栽培一二。不料那王震唯唯諾諾、隻是個死讀書的呆子,並不為聖人所喜。故而李隆基並未給他職使,隻厚賜財貨、升其所門蔭的官階,打發其迴家優哉遊哉地讀書。


    兩年多前,元載攜妻小來庭州赴任時,王正見頗為激動,對他們照顧有加,不時邀元載夫婦過府敘話。


    細心的杜環卻察覺到,王正見雖然極其重視元載,卻不怎麽催促子女與其來往。而等王珪、王霨先後上京,杜環感到都護似乎放下了點心事。


    兩年間,為了追查王忠嗣的死因,杜環多次詢問元載料理後事時的見聞。元載的迴答中規中矩,並無任何蹊蹺異常,導致杜環的查探始終無所進展。


    其實有句話杜環一直壓在心裏,卻無法對王正見講。與元載交往中,杜環每每覺得其外寬內深、喜愛奉迎,行事不似君子。可元載與王正雖非骨肉至親,卻也因王忠嗣而牽連甚深。杜環抱著“疏不間親”的準則,隻能將這些看法藏在心底。


    清風送香、馬鈴鐺鐺。


    杜環透過官房的窗戶,看到王正見的長女王緋騎著青玉驄,與婢女菊香一起催馬跨出側門。自從阿史那暘一家搬離庭州後,王緋就落寞了許多。


    “其實,自從小郎君與伊月走後,某也倍感寂寥。”杜環遙望東方,不由有些思念長安。


    排遣掉憂思愁緒後,杜環筆走龍蛇,開始攥寫應對李林甫攻擊的奏章。可他並不知道,此時此刻,李林甫已然被東宮逼得左支右絀、幾無還手之力……


    山風浩蕩、旌旗飄飄。


    安西都護府與吐蕃交界的崎嶇山路上,高仙芝迴望麾下健兒,橫刀立馬、豪氣衝天;封常清則如賬房先生般低頭盤算著大軍的行程和輜重;岑參仰視高聳入雲的雪山,詩興大發,撚須煉字。


    三人心中洋溢著對榮耀的追逐、跳躍著建功立業的豪情。可他們並不清楚,數千裏外的長安朝堂刮起腥風血雨,鋒利的毒刃已經偷偷頂到了高仙芝的腰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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