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聽說你在國子監結識了高仙芝的兒子高雲帆?”阿史那雯霞端著姐姐的架勢,扭頭向左“審問”道。


    “是呀!雲帆兄與我甚是投緣。”阿史那霽昂抓了抓頭發,神情懵懂,渾然不解二姐為何提到高雲帆。


    從庭州移居長安後,李夫人立刻將阿史那霽昂送到國子監讀書,期盼他也能步王珪的後塵,考個進士。今年王霨中第後,李夫人對愛子的要求愈發嚴格,阿史那霽昂能偷偷溜出去玩樂的機會越來越少。今日若非阿史那霄雲懇請,李夫人才不會放他出來。


    “聽說你去高仙芝府上拜訪過,還邀高雲舟高雲帆高雲溪兄妹三人來過咱們家?”阿史那雯霞繼續盤問。


    “對呀!”阿史那霽昂如小雞啄米般點了點頭。


    “弟弟,告訴姐姐,你是不是喜歡上高雲溪了?我可聽說你是為了她才和高雲帆打得火熱。”阿史那雯霞忽然問道。


    “我喜歡雲溪小娘子?姐姐從哪裏聽來的胡話?”阿史那霽昂嚇得手慌腳亂,急忙擺手否定。


    “哼!家裏有什麽事能瞞得過我?你偷偷送過她什麽禮物我都一清二楚。”阿史那雯霞冷冷說道。


    “二姐,你可千萬別告訴母親……”阿史那霽昂連聲求饒。


    阿史那霄雲見妹妹胡鬧,不悅地皺了皺眉,正欲開口,卻見王霨微微搖了搖頭,扭身說道:“雯霞姐姐,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聽聞雲溪小娘子天真爛漫乖巧可愛,與昂弟也很玩得來。他日若結成良緣,亦是美事,姐姐不必指責吧。”


    “君子好逑固然不錯,可為何不能大大方方呢?偷偷摸摸算什麽?”阿史那雯霞冷哼道。


    王霨臉上一紅,旋即笑道:“昂弟對雲溪小娘子應當隻是有幾分心儀,此刻豈能宣告天下呢?”


    “哼!”阿史那雯霞還要繼續諷刺,卻聽阿伊騰格娜說道:“小郎君,你真笨。雯霞小娘子是在惱你不將平息惡錢全盤計劃坦誠相告,你還不趕快道歉!”


    “伊月說得對!”王霨急忙拱手施禮道:“雯霞姐姐,實非某有意相瞞,隻因惡錢之事甚是棘手,吾不敢掉以輕心,所以之前不曾告訴任何人……”


    “你沒有告訴任何人?”阿史那雯霞的重音放在“任何人”三字上。


    “雯霞姐姐,某的嘴還算嚴實吧。”王霨笑道。


    “這還差不多。”阿史那雯霞多雲轉晴。


    “雯霞姐姐,無論如何,都是某考慮不周,小弟向你賠罪了!”王霨彎腰作揖,行了個大禮。


    “探花郎的大禮,我可受不起。”阿史那雯霞輕輕一扭,擠到王霨和姐姐之間,躲開了大禮。


    “霨弟,你給我說說銀幣換惡錢的奧秘吧。”阿史那雯霞順勢抓住姐姐的手,將阿史那霄雲和王霨分隔開來。


    王霨無奈苦笑道:“雯霞姐姐,你可知惡錢為何首先泛濫於江淮之揚州?”


    “難道是因為南人奸猾?”阿史那雯霞並未思索,隨口猜道。


    “雯霞姐姐,古之聖賢或言人性本善或雲人性為惡,然究其實,人之本性乃趨利避害,並無善惡可分。地不分南北人不分東西,習俗或有不同,人性並無區別。所謂南人奸猾,不過是世人謬傳,豈可信也?”王霨從來都對地域歧視深惡痛絕。


    “趨利避害!”阿伊騰格娜連連點頭:“小郎君此言入木三分,寥寥四字卻可囊括世間百態。”


    “霨弟,是吾失言了。”阿史那雯霞誠心誠意肅拜道歉道。她低頭的瞬間,王霨黑亮的雙眼恰好對上阿史那霄雲微微上翹的鳳眸,兩人會心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雯霞姐姐,惡錢濫觴於揚州,實因廣陵當南北大衝,萬商雲集富甲天下。商賈交易,定需大量錢幣。然朝廷鑄幣工坊,多在關中河洛一帶,江淮之地官鑄錢幣不敷其用,私鑄及惡錢自然大


    (本章未完,請翻頁)行其道。”阿史那雯霞抬起頭後,王霨解釋道。


    “朝廷在江淮多鑄點銅幣不就得了。”阿史那雯霞有些不解。


    “姐姐,銅貴錢小,鑄幣耗費過多,故而朝堂上下均無意多鑄幣。”阿史那霽昂見姐姐半天不得其要,忍不住嚷嚷道。


    “要你多嘴!”阿史那雯霞一揮臂,嚇得阿史那霽昂急忙抱頭躲到一邊。


    “昂弟所言不差,朝廷行事,亦近於人,遵趨利避害之道。鑄幣耗費多而獲利少,官府並不熱衷。故而民間私鑄日增惡錢隨之泛濫。”王霨耐心說道。


    “霨弟,你的意思是不是說,由於庭州銀幣的麵值大,從而使鑄幣變得有利可圖。”阿史那雯霞總算抓住了問題的關鍵。


    “有利可圖倒也算不上。”王霨搖了搖頭,見識過紙幣和金融泡沫的他當然不會將一點貨真價實的“鑄幣稅”放在眼裏:“關鍵是用銀幣兌換惡錢,可以在不損傷百姓利益的前提下滿足商鋪交易對錢幣的需要,減少市麵上對惡錢的依賴。同時,庭州銀幣的地位經聖人和政事堂承認後,素葉居也就可以漸而投放出更多的銀幣,徹底斬斷惡錢產生的根源。”


    “最近常聽人議論,說江南西道和倭國盛產金銀,這消息是霨弟有意放出來的吧?”阿史那雯霞經常會喬裝打扮,混跡東西二市,對長安居民關注的熱點話題十分了解。


    “吾泱泱華夏,有幸屹立天地千年,皆先祖篳路藍縷四方開拓之功。今天下雖安,吾輩豈能閉門自守?除了極西之地外,極東煙波浩渺處,仍有廣闊世界。若無金銀誘之,誰會甘願忍受長途跋涉之苦?”王霨故意假托王元寶之口,點出倭國富有金銀,就是為了刺激大唐萬民的開拓之心。


    “霨弟胸藏神鬼莫測之才,所作所為皆利國利民,著實令人欽佩。”阿史那雯霞由衷讚道。站在妹妹身後的阿史那霄雲,美眸中也閃耀著驕傲的光芒。


    “小郎君行事愈發穩健了!雯霞小娘子隻看到了用銀幣兌換惡錢的精妙,卻不知小郎君為促成此舉而設置的謀略才是肯綮之所在。”阿伊騰格娜對王霨的通盤計劃了解得更深,想到的也更多:“當年扭轉怛羅斯之戰固然驚豔,可小郎君不過是適逢其會湊巧而為之。如今趁李林甫與楊國忠圍繞惡錢爭鬥之機,借東宮固寵之心,一舉變革大唐的幣製,可謂布局宏大深諳人心。小郎君,長安朝堂湧動如雲變幻如棋,你終於走出都護的羽翼,成為一個可以攪動風雲的棋手了。雖然你的力量還很小,但我深信你一定可以實現心中的誌向。”


    王霨等人在樓上閑談之時,與火鍋店隔街相望的酒肆中,李仁之盯著廣場上川流不息的人群,恨恨道:“看這豎子混得風生水起,實在令人如吃了個蒼蠅一般惡心。”


    “怎麽,仁之郎君又想給那家夥添點堵嗎?上次讓人在火鍋裏放促織也沒有難倒他,莫非仁之老弟又有什麽神機妙策嗎?”王準摟著一名妖豔的粟特胡姬,呷酒調笑道。


    “哼!上次若非那個青麵鬼多事,肯定能讓豎子吃個暗虧?”李仁之早將盧杞的家底摸得一清二楚。


    “仁之老弟,那青麵鬼已經落榜,你的氣也該消了點吧。”王準並未將區區一個東都禦史中丞的兒子放在心上。


    “可惜,青麵小鬼好對付,楊暄和豎子卻撼動不得。”李仁之對這科進士的排名並不滿意。


    “那你這會兒幹嘛不派人去鬧上一鬧。”王準打趣道:“難道是擔心素葉縣主在上麵,鬧大了不好看?”


    “還不是家祖早有交代,兌換惡錢關係重大,豎子此舉對楊國忠更不利,讓我們決不能惹是生非。”李仁之不怕父親,卻從不敢違逆祖父的話。


    “可不是嗎,家父也是如此叮囑的。不僅不能阻撓,還得帶人幫忙,防止其他人搗亂。”王準鬱悶歎道:“這小子究竟想幹什麽?一來京就劈裏啪啦和我們打了兩架,我以為他要投


    (本章未完,請翻頁)靠東宮;誰知後麵又是討好貴妃,又是和楊國忠一起開店,讓人懷疑王正見要兩頭下注;現在可好,轉身又幫東宮和李相打擊楊國忠,我都有點琢磨不出他的深淺了!”


    “別的我不清楚,但他和霄雲縣主關係之深淺,我還是能看明白的。”李仁之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幽幽歎道。


    當年阿史那霄雲一進京,李仁之就被那明豔的容顏和颯爽的英姿迷倒了。他有心讓祖父提親,可李林甫卻告訴他稍安勿躁,過幾年再說。


    李仁之並不清楚祖父在考慮什麽,但他覺得,隻要是自己提出的要求,祖父肯定會滿足的。就如他馬廄中的兩匹汗血寶馬一般,他當年不過是在除夕夜隨口一說,大半年後就有人將它們千裏迢迢送了過來。


    懷著如此心思,李仁之經常邀阿史那霄雲遊玩打馬球。而阿史那霄雲也來者不拒,經常拉上王珪高仙桂和張德嘉一起赴約。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即使憑空出了貴妃娘子收阿史那霄雲為義女這個枝節,李仁之還是覺得再過一兩年就可以抱得美人歸。誰知自從王霨來長安後,李仁之漸漸發現,阿史那霄雲對自己的邀約變得有些冷淡了。尤其是梨園歡宴後,她即使前來赴約,也經常心不在焉……


    “你在嘟囔什麽?”王準的雙手在胡姬身上一陣亂摸,胡姬配合地咯咯嬌笑,使他沒有聽清李仁之的低語。


    “哦,方才我問王兄近日忙什麽呢?”李仁之將方才的話不漏痕跡地掩蓋過去了。


    “也沒忙什麽,不過就是陪著叔叔喝酒打獵。最近他不是和道士喝花酒,就是和幾個龍武軍的人打獵,真是痛快。”王準隨口迴道,然後忍不住詢問李仁之:“仁之老弟,你說楊國忠會不會出手教訓這豎子啊?若是這樣的話,就太好了!我們故意視而不見,讓這小子吃點苦頭。”


    “楊國忠心裏怎麽打算的我可猜不準!”李仁之搖了搖頭:“草包的心思,我怎麽可能猜出來呢?”


    李仁之和王準對酌之時,長安宣陽坊楊國忠府邸裏,新科狀元楊暄小心翼翼來到父親的內書房,叫醒正在小憩的父親,低聲說道:“虢國夫人的管家來報,說三姨被新詔令氣著了,今日就不過來赴宴了。還說三姨摔了好幾套玻璃茶具,嚷嚷著要找人殺殺王霨的氣焰。”


    虢國夫人的府邸和楊國忠的府邸比鄰而居,兩家來往一向方便。


    “糊塗!”正在打瞌睡的楊國忠被人叫醒,本就有些不耐,聽聞楊玉瑤胡鬧,更是心煩:“依新詔令兌換,能狠狠賺一大筆,她還有什麽不滿足的!教訓王霨?現在貴妃娘子對他喜歡得不行,打他不是讓娘子難堪嗎?再說了,若是嫌賺得少,就不會找人抓緊再鑄點惡錢嗎?時限足足有一個月呢!”


    “父親教訓的是!某這就去迴話。”楊暄轉身要走。


    “迴來!”楊國忠想了想,叫住了兒子:“別看你是個狀元,其實舌拙嘴笨,估計也說不清楚。還是為父親自走一趟吧,有些事,還得我當麵叮囑才行。”


    “兒子的狀元,都是父親大人的辛勞!”楊暄急忙奉承道。


    “算你有良心!”楊國忠揚長而去,去“拜會”虢國夫人了。


    踏進楊玉瑤那奢華堪比大明宮的府邸後,楊國忠朝著平康坊的方向惡狠狠看了幾眼,自言自語道:“老賊,且讓你得意一會兒,反正你也當不了幾日右相了。不過東宮實在難纏,我得讓娘子和玉瑤再加把勁……”


    桃紅柳綠,蜂飛蝶舞。


    明媚的春光中,由惡錢引發的風波漸漸走向尾聲。惡錢兌換才開始一日,無論是朝堂官員豪門權貴,還是行商巨賈黔首百姓,均心平氣和或興高采烈地接受了新的詔令。李亨也因之被聖人誇獎朝野讚揚,威望為之一振。


    隻是,當時並無幾人能夠看出,庭州銀幣的合法化未來將會引發多麽翻天覆地的變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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