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太原王氏的世家門楣和北庭都護之子的顯赫身份,通榜對王霨可謂毫無壓力。


    不過,由於王霨長居庭州,在長安聲名不顯。因此,行卷之事,還是需要用番心思。


    上京之前,在杜環的指導下,王霨利用超越時代千餘年的見識,認真撰寫了數篇治邊策論。然後又從記憶中搜檢了數十首中晚唐的邊塞名詩,做了迴穿越者們耳熟能詳的“文抄公”。


    千古名詩,自然不同凡響。杜環讀罷,震驚不已。好在王霨還算克製,隻抄了十餘首便罷手,不然杜環就要懷疑自己能否繼續教授王霨學業了。


    為了助王霨揚名,杜環將王霨的詩文編了個集子,名曰《枕戈集》,取鎮守邊疆枕戈待敵之意。


    王霨則投桃報李,命素葉居出資,將杜環在護送艾妮塞歸國途中寫的遊記《經行記》抄錄了數百份。來長安時,王霨還得意帶了數十本。


    金屬活字印刷術,王霨已經令素葉居秘密開始研製了。但因王霨的記憶不夠精準,素葉居的工匠隻是知道大致研究方向,許多細節卻還是需要一點點試驗和摸索。所以,《經行記》一書,王霨也隻能依靠雇人逐字抄錄,而不能大規模印刷。


    經曆過波瀾起伏的怛羅斯大戰後,王霨深知盛極必衰大廈將傾,詩文之道難以應付隨時可能到來的腥風血雨,故而根本無心鑽研。但為了應付科舉揚名天下,也不得不稍加用心。


    臘月二十一,長途跋涉抵達長安後,王霨隻休息了一天,就在王勇的陪同下,逐一拜會朝堂重臣投送自家詩文。


    為了吸引長安權貴關注磧西,王霨在拜會朝堂重臣時,除了送上《枕戈集》,還附上了杜環的《經行記》。


    蘇十三娘本想立即帶著王勇和女兒去父公孫大娘,但初到長安,王勇忙碌不堪;又適逢範秋娘報信,說師父瑣事纏身。蘇十三娘就決定晚兩日再迴師門。


    王霨最先拜訪的是右相李林甫。由於紅包裏全是白花花沉甸甸的庭州銀幣,李府守門閽者倒是歡天喜地將名刺和詩文接了進去。


    不出王霨所料,閽者迴來後,隻淡淡說了句:“阿郎留下了詩文,但因忙於政務,無暇會客,請霨郎君改日再來。”就將王霨打發走了。


    左相陳.希烈倒是對王霨的詩文頗有興趣。他在外書房接見了王霨,搖頭晃腦談了半天黃老之道和周易玄學。


    好在王霨前世對《老子》《易經》等古籍都有所涉獵,勉強能夠和陳.希烈的談上兩句。


    “霨郎君詩文甚佳學問不凡,老夫必將替郎君宣揚一二。以郎君之才,必可高中進士。通過吏部銓選後,不妨選擇秘書省。既可隨侍聖人左右,還可專心於學問。”臨別之時,陳.希烈不忘以提攜後進的姿態,指點王霨一二。


    而在王霨眼中,唯唯諾諾貪圖享樂的左相,不過是一無德文人罷了。如此之人,無論學問有多精深,卻因缺乏擔當的風骨,絕不可能成為挽天傾的中流砥柱。


    楊國忠府的閽者眼高於頂,若非紅包誘人,王霨的名刺和詩文可能都遞不到閽者手裏。


    閽者通稟迴來後,將詩文扔還給王霨:“阿郎說了,什麽歪詩酸文,!請霨郎君自己留著鑒賞吧。”


    對於楊國忠的羞辱,王霨最先感到的不是氣惱,而是憂心。


    李林甫雖因王正見背著東宮黨的標簽,不欲見王霨,卻能夠不失禮節地收下詩文。而楊國忠卻持寵而驕,根本不去考慮合縱連橫之道。如此不學無術之徒,若是有朝一日接替李林甫,成為統率百官協調陰陽宰執天下的右相,那麽大唐將真的無法避開墮落下墜的黑暗命運了……


    “李林甫如虎,狠毒噬人卻能威震山林;楊國忠如猴,上躥下跳卻是自作聰明;至於陳.希烈,不過是隻跟風食腐的禿鷲……”心中對當朝三位炙手可熱的權貴做出更為清晰直觀的判斷後,王霨驅馬向刑部尚書張均府邸奔去。


    “前麵不過是試試水之深淺,下麵才是重頭戲……”盤算著張均的身份及其與王正見的淵源,王霨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張均張垍兄弟是開元名相張說的兒子。現年五十出頭的張均時任刑部尚書,掌天下刑名,位高權重;四十餘歲的張垍尚聖人之女寧親公主,主管翰林院,是深受聖人信任的近臣。兩人權勢雖稍遜李林甫和楊國忠,卻也是朝中各派均無法忽視的一股力量。


    更為重要的是,寧親公主與太子李亨乃一母同胞的親兄妹,均為楊貴嬪所生。


    當年聖人為東宮時,適逢太平公主利用唐睿宗性格軟弱顧念兄妹之情的弱點,肆意安插親信,操控朝堂大權。太平公主熾熱的權欲,與李隆基發生了直接衝突,姑侄二人暗鬥不休。


    時太平公主黨羽眾多,占據上風。但是,李隆基在推翻韋後的唐隆政變中表現出的英武果決讓她甚是忌憚,為了監控李隆基的一言一行,太平公主在東宮中密布眼線。


    楊貴嬪懷上李亨時,李隆基畏懼太平公主搬弄是非,讒諷他內多嬖寵,於是與心腹張說密謀,要將此胎墮去。


    張說勸聖人“龍種豈可輕墮。”李隆基那時隻顧保全自身,不聽勸告,反令張說尋墮胎藥。


    張說抓了幾服安胎藥劑,假說是墮胎之藥,交給聖人。李隆基避開太平公主的耳目,夜間親自煎藥,喂楊貴嬪喝下。誰知過了一夜一日,卻毫無動靜。


    不得已,李隆基再次熬夜煎藥。因熬不過辛苦,伏案小憩。卻夢見神人覆鼎倒藥。李隆基醒後告知張說,張說連讚此夢大吉,並托之以天命,方才打消了聖人墮胎的念頭。


    因此,楊貴嬪特別感念張說保全李亨的恩德。後她又生了寧親公主,便懇請李隆基將公主許配給張說之子張垍。


    張均張垍兄弟,可以說與王忠嗣一般,是李亨天然的盟友。不過,天寶五載韋堅案後,張氏兄弟為了明哲保身,與李亨的來往也少了許多。


    當年東宮人才濟濟之時,王正見與張均張垍也算投契。故而,王霨上京之時,王正見特意寫了封親筆信,要他務必帶給張氏兄弟。


    王霨抵達張均府邸時,恰逢張垍也在。兄弟二人便在內書房一同接見了王霨。


    張均讀了王正見的書信後,臉上有股詭異的神情一閃而過。不過,他很快就調整過來,就書信交給張垍,並笑歎道:“舐犢情深亦英豪!”


    張垍讀了書信後,並未多言,就直接開始翻的詩文。執掌翰林院的他,見過李白等文采風流之士,極喜錦繡詩文。對於《枕戈集》中詩文,張垍甚是欣賞,直誇王霨有甘羅元嘉之才。


    張均倒是更喜歡杜環的《經行記》,翻閱數頁後,連連感慨天下四海之大異國列邦之奇,令人歎為觀止。


    寒暄數句後,張均開門見山表示,自己與王正見甚是投緣,必將按照故友所托,助王霨一臂之力。他還特意叮囑王霨,明春科舉的主考官是禮部侍郎達奚珣,自己肯定會在適宜之時交代達奚珣,但王霨最好也要提前打點一二。


    張垍更是拍著胸脯承諾,會將《枕戈集》和《經行記》帶入宮中,獻給聖人參閱。


    張垍還提醒道,憑王霨的文采風流,考個狀元也不過是探囊取物輕而易舉。不過,李林甫的孫子李仁之和楊國忠的長子楊暄都會參加此次大比,所以不敢確保王霨一定能夠取得頭名,但前五甲應當無憂。


    張氏兄弟如關懷子侄般的熱枕,讓王霨愈發確定,在客棧遇到建寧王李倓,絕非意外。


    果然,臨別之時,張均委婉提醒道:“霨郎君,雖說朝廷規製,明令外臣不得交接東宮,可皇孫卻不在此列。聽聞汝在西郊客棧,曾偶遇建寧王並得其相助。於情於理,霨郎君都應登門拜訪。”


    “多謝張尚書指點,某正有此意!”王霨明白,該來終究會來。


    王霨帶著建寧王所贈的名刺,來到了位於興寧坊的百孫院。望著美輪美奐富麗堂皇的亭台樓閣,王霨心中想到的,卻是碩大而精致的鳥籠。


    大唐貞觀年間,君臣間曾有“封建”與“郡縣”之爭,太宗一度考慮分封諸皇子於天下要衝之地。


    後太宗雖罷封建之心,但卻建立了完善的皇子封地規製:除太子外,諸皇子封王後,皆有封地,成年後,也必須離京赴封地居住。


    待聖人即位後,顧念棠棣情深,遂在興慶宮修建花萼相輝樓,多令兄弟們留在長安相伴。


    待皇子漸長,不便長居於宮中。聖人卻並未令皇子就藩,而是在長安城東北角大明宮以南的永福坊大興土木,修十六王宅,以供諸皇子起居。從此,皇子不離京,遂成朝堂慣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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