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八載六月初三黃昏,拓枝城北的山林之上,晚霞還未散盡,一彎細細的新月卻已掛上了西邊的天空。


    月牙四周,幾顆極其耀眼的星星,已經若寶石般鑲嵌在美麗的天宇中。


    山林裏,一支百餘人的安西輕騎正策馬而行。輕騎兵們的隊列散得很寬,他們用鷹隼般的利眼,認真審視著山林中的一花一石、一草一木,生怕漏過任何異常之處。


    安西四鎮節度使高仙芝治軍嚴厲、行軍謹慎,頗有漢代名將程不識之風。北上行軍途中,哪怕隻是住宿一晚,他都會要求安西軍搭建防禦措施完善的軍營。


    從拓枝城北上怛羅斯,有百餘裏險峻山路。從兵法上講,山高林密,乃設伏之良地。


    雖已有葛邏祿部作為探路先鋒,更派出了大量的斥候四處偵查,可高仙芝依然不放心,他又抽調三百名輕騎兵,以旅為單位,分別在大軍的前方、左側和右側巡視,以提前預警,避免為敵所趁。


    馬璘的好友、安西輕騎兵旅帥白孝德因格沉穩、為人周密、作戰勇猛,被高仙芝選中,負責在大軍前數十裏處巡查。


    白孝德深知責任重大,因此對屬下要求格外嚴格,嚴令他們必須盯緊山林裏的風吹草動,決不能有絲毫疏漏。


    黃昏之時的河中大地,暑已去,山風陣陣。


    雲杉和鬆柏等林木在夏風的搖曳下,發出唿啦啦的聲響,偶爾會將全神貫注的安西輕騎兵們嚇一大跳。


    首次參加遠征的安西輕騎兵衛伯玉也鬧過幾次笑話。他數次誤以為搖擺的樹影或被風吹動的藤蔓是敵人,立即左手持刀、右手拿劍,在馬上左砍右刺。


    不得不說,衛伯玉的動作十分敏捷,三下五除二就斬斷了不少樹枝和藤蘿。


    可是,葉落藤斷,不但沒有發現任何敵人的蹤跡,反而召來了不少善意的嘲笑。


    衛伯玉恨恨地用刀劍砍斫樹木,氣唿唿地吼道:“大食叛軍,你們快來啊!我急著和你們一較高下!”


    “衛十一郎,你這雙手刀劍術倒是俊的很!不是師從名家就是曾得到過高人指點吧?”旅帥白孝德指揮著手下小心探查的同時,笑著向衛伯玉詢問道。


    “旅帥好眼力!”衛伯玉對自己的武技甚是得意:“吾幼年時曾偶遇一劍術奇絕的將軍,蒙他傳授了幾招劍法。可惜的是,某一直不知他的姓名,也無緣登堂入室,拜其為師。”


    “那位將軍教你的就是雙手刀劍嗎?”白孝德最擅長的兵器是兩支短矛,他對於雙手刀劍術很感興趣,思索著大唐有哪位將軍精通雙手搏殺之術。


    “不。”衛伯玉搖頭道:“將軍教我的隻是劍法。一手揮刀、一手使劍是我自己一點點琢磨出來的。”


    “了不起!”白孝德在一雙短矛上浸,深知練好雙手搏殺之術絕非輕而易舉之事:“擊潰大食叛軍後,我們切磋切磋。”


    “不敢!還請旅帥賜


    (本章未完,請翻頁)教。”衛伯玉話說得客氣,但神中卻隱隱有傲色。


    白孝德微微一笑,並未責備衛伯玉的年少輕狂。


    作為龜茲國王族後裔,白孝德當年也是龜茲城中最狂傲的少年郎,鮮衣怒馬、揮刀舞棒、唿鷹逐兔,以少年遊俠自居。


    主動投安西軍時,白孝德自負弓馬嫻熟、武技不凡,也曾鼻孔朝天、自視甚高。


    不過,很快,安西軍中來自大唐各地的長征健兒和天南地北的騎高手,就讓白孝德見識到什麽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白孝德本來對自己的箭術頗為自傲,但他見過馬璘神乎其神的箭法後,瞠目結舌、驚愕不已。此時,他才明白,自己之前不過是隻可憐的井底之蛙,根本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因此,在強手如林的安西軍中服役多年後,白孝德的子益沉穩。他早已能夠平心靜氣地認識到自的不足,並以謙遜的姿態學習借鑒別人的長處。無論是自己的上司和屬下,隻要有比自己強的地方,白孝德都會主動結識、虛心請教。


    這些年來,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掌中的一對短矛上,勤練不輟,漸而殺出名氣,成為安西軍中威名赫赫的雙槍將。


    突然發現自己手下竟然有位年輕的騎兵善使雙手刀劍,白孝德難免見獵心喜,想要切磋一番。


    當然,心如止水的他考慮的隻是提高自技藝,並沒有一較高下的打算。


    馬璘未離開安西都護府時,白孝德也時常和他比試騎。當然,兩人知根知底,從來都是切磋為上,不計較輸贏。


    想到好友馬璘,白孝德心中升起一股怨氣:“該死的馬十三郎,你明明帶有一百多名北庭牙兵,為何不派幾位弟兄和後方的大軍保持聯絡?難道你到了北庭之後,就渾然不顧安西的兄弟了?”


    心中怨聲載道,但其實白孝德也清楚,馬璘十之八.九是太憂心怛羅斯城下的戰況,一股腦隻想著將安西援軍北上的消息盡快傳迴怛羅斯城中,所以顧不得和後方聯絡。


    “哼哼,大戰結束後,一定要好好算算這筆賬!得讓這小子在碎葉城請我好好打打牙祭。”白孝德在心中悄悄記上了一筆。


    白孝德腹誹馬璘之時,側方忽然傳來撲啦啦地聲響。他剛抓起兩杆短矛,急的衛伯玉已經拔出刀劍,驅馬向聲音來源處馳去。


    “真年輕!手真快!”白孝德故意用老氣橫秋的語氣點評著衛伯玉,渾然不管自己也不過才二十五歲。


    望著在樹林上空驚慌盤旋的飛鳥,白孝德眉頭緊皺,攥緊了手中的短矛:“弟兄們,宿鳥被驚,林中必有動靜。抄起家夥,小心有埋伏。”


    安西輕騎兵依令張弓舉槊,朝林鳥驚飛處圍了過去。年輕氣盛的衛伯玉更是一馬當先,恨不得前方立刻蹦出幾名敵人給他試刀。


    “我們是葛邏祿斥候,來者何人?速速止步!否則我們就不客氣了!


    (本章未完,請翻頁)”衝在最前的衛伯玉在暮色中隱約發現“敵蹤”時,對方也看到了他。


    若是其他安西輕騎兵,對方應該一眼就能認出唐軍的鎧甲和服飾。可是,衛伯玉和其他人不同,他披了兩層鎧甲,裏麵穿了件自帶的輕薄皮甲,外麵著安西輕騎兵的製式明光鎧。


    衛伯玉本就人高馬大,披了兩層甲後,遠遠望去,魁梧異常。從形上看,不太像以矯健敏捷見長的輕騎兵,而更接近陌刀手或重騎兵。


    對方是用突厥語發問的,可衛伯玉來安西都護府時尚淺,語言天賦也十分有限,對突厥語根本不熟。在他聽來,“敵人”烏七八糟亂叫了半天,似乎心虛得很。


    “攻打拓枝城時輕騎兵基本無用武之地,現在總算有獵物撞上來了。”立功心切的衛伯玉根本不管對方的威脅,揮著刀劍就衝了過去。


    “冒失鬼,快停下來!”白孝德聽到對方自報家門,連忙高聲製止衛伯玉。


    可是,血沸騰的衛伯玉還沒有聽清白孝德的命令,前方就傳來了密集的破空聲。


    “太好了!果然是敵人,終於能斬獲軍功了!”衛伯玉心中大喜,刀劍齊揮,在前舞出兩團光盾,叮叮咣咣磕飛了七八支羽箭。


    “殺!”趁著對方箭雨的空隙,衛伯玉從馬鞍上一躍而起,如捕殺獵物的猛虎一般從天而降,朝一名敵騎砍去。


    那名葛邏祿騎兵剛把手中的彎弓放下,還未來得及抽刀格擋。衛伯玉左刀右劍一個交叉,就將一顆碩大的馬頭斬落在地。


    衛伯玉靈巧一閃,躲開了噴湧而出的滾燙馬血。


    葛邏祿騎兵愣神的功夫,胯下的無頭戰馬應聲倒地,將騎兵狠狠地摔到地上。


    衛伯玉右手裏的長劍朝葛邏祿騎兵的咽喉刺去之時,一柄短矛急聲而至,搭在劍之上輕輕一挑,將衛伯玉的攻擊化解。


    衛伯玉本用橫刀劈砍短矛,但他發現是旅帥出手阻攔自己,連忙止住攻勢,退到了白孝德馬後。


    “你們是謀剌葉護帳下的還是思翰王子帳下的?我們是安西都護府的輕騎兵!我是旅帥白孝德!”白孝德製止了衛伯玉的冒失行為後,用流利的突厥語高聲問道。


    “見過白旅帥!我們是葉護帳下的斥候,正奉命為貴軍北上巡查道路。方才在林中發現一頭雲豹,我們正要殺它,獵取皮毛。卻不知怎麽就和貴軍發生了衝突,實在抱歉!”一名百夫長模樣的葛邏祿將官止住了圖攻擊衛伯玉的葛邏祿騎兵,驅馬來到白孝德麵前,恭敬地拱手施禮道。


    “難得你禮節如此嚴謹,簡直如思翰王子一般。”白孝德隨口迴了一句。


    百夫長麵色一緊,連忙笑道:“思翰王子的英姿和風采,我們這些粗鄙武夫是永遠學不來的。”


    收起刀劍的衛伯玉雖聽不懂白孝德和對方嘰嘰咕咕在說些什麽,但他注意到,對方的神色和語氣有些莫名的緊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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