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支騎兵隊伍越來越近,鴻鵠街雖寬,但也必須有一方讓道才可。


    對方距離王霨等人尚有三百餘步,王勇就驅動烏驪馬,擋在王霨等人之前定睛查看對方的衣甲和服飾。


    “是迴紇人。”王勇確認了對方的身份後,稍稍放鬆了戒備。


    迴紇騎兵也留意到了全身披掛的北庭牙兵,但見青年騎士舉起右手,他身後的騎兵紛紛勒韁止馬。


    “前麵可是霨郎君?”青年騎士獨自驅馬上前,用流利的漢話拱手施禮道。


    “葉斛王子,長街重逢,實在有緣啊!”王霨此時也認出了對方,從王勇身後走出來迴禮道。


    “不知霨郎君來城中有何貴幹?”葉斛王子翻身下馬,笑著問道。


    “戰事未起,甚是無聊。某準備去東市挑選點禮物,以班師迴庭州時孝敬萱堂。不知王子來城中所為何事啊?”王霨拿出前世在公司和同事寒暄的態度,隨口搪塞並反問道。


    見王霨不假思索就編出如此合情合理的借口,王勇黑臉微動,想笑卻忍住了;阿史那霄雲嘴角抽動,大概是覺得王霨撒謊的水平越來越接近妹妹了;阿伊騰格娜則眉眼低垂,躲在王勇身後,不欲引人關注。


    “霨郎君之孝心,可謂感天動地啊。在下奉父汗之命,前來拜訪謀剌葉護,並送上一點薄禮。”葉斛王子說得也特別真誠。


    “那某就不耽誤王子了,還請王子先行。”王霨笑著讓道,腳下卻紋絲不動。王勇和北庭牙兵也如靜立的雕塑,絲毫並未有讓路之意。


    葉斛王子連連揮手:“不敢!不敢!大唐乃上國,迴紇區區藩屬,豈能與上國爭先。還請霨郎君先行!”


    “如此,那就多謝葉斛王子了!”王霨前世便明白“外交無小事”,穿越後,又深知唐人之自豪、唐風之威儀,在屬國之前決不能低三下四。所以他隻略微謙讓,就坦然接受了葉斛王子的讓道。


    葉斛王子揮了揮手,迴紇騎兵立刻利索地驅馬躲閃到長街兩側,將路正中的大道讓了出來。


    “多謝王子!”王霨拱手致謝,然後翻身上馬,率領北庭牙兵緩緩通過迴紇騎兵讓開的道路。


    北庭牙兵通過之時,葉斛王子一直笑眯眯地站在一旁,態度非常恭謹。


    即使身姿秀麗的阿史那霄雲如雲一般從其身前經過,葉斛王子也目不斜視。唯有阿伊騰格娜騎著素葉驃從他眼前快速閃過時,他才驚奇地“咦”了一聲。


    和葉斛王子分別之後,王霨驅馬前行的同時,不由陷入了沉思之中。


    “葉斛王子去拜見謀剌黑山背後究竟有什麽打算?”對磧西和河中的戰略價值以及迴紇可能存在的野心有了更深的了解後,王霨對迴紇的一舉一動自然而然有些警惕:“一會兒迴去得給杜判官提一句。”


    “霨弟,你來了!”阿史那雯霞既驚喜又疲憊的聲音,打斷了王霨的沉思。


    王霨抬眼一瞧,隻見一身葛邏祿人打扮的阿史那雯霞略顯憔悴地站在如意居碎葉分號的門前,興奮地揮著玉手。


    王霨剛要翻身下馬,他身後的阿史那霄雲則縱馬一躍,白練駒堪堪落在阿史那雯霞身前五六步遠地方。


    阿史那霄雲人尚未下馬,就著急地彎腰問道:“妹妹,你臉色怎麽看起來這麽差!”


    阿史那雯霞瞪著滿臉關切的姐姐,似乎有點猶豫該如何迴應。


    “雯霞,趕緊將大家領進來,外麵人多嘴雜,不是說話的地方。”店鋪裏傳來蘇十三娘的喊聲。


    阿史那雯霞聞言,連忙收斂心神,像一個普通的如泥土般的葛邏祿小婢女,低聲下氣地將眾人帶進店裏。


    “唉,雯霞,喬裝易容的關鍵,就是要時時刻刻勿忘所扮的身份,不能在任何地方露出馬腳。你方才召喚霨郎君的樣子,符合一個葛邏祿婢女的身份嗎?”眾人進店後,蘇十三娘未曾和大家打招唿,先教訓起了弟子。


    “師父,弟子錯了!”阿史那雯霞誠懇地迴道。


    “算了,下不為例,以後千萬不能再犯。你先去後麵梳洗更衣吧。”蘇十三娘嘴上嚴厲,眼中卻滿是關切。


    阿史那雯霞退下後,蘇十三娘走到阿史那霄雲麵前行肅拜禮道:“霄雲縣君,國有國法、行有行規,我們師門的技藝,本來就非輕易能夠學透的。有時難免會嚴苛一點,還望縣君體諒。”


    “十三娘的話,我會轉達給家父的。想來家父是會體諒十三娘的一片苦心的。”阿史那霄雲清楚,蘇十三娘的話並非是解釋給自己聽的。


    “縣君明白就好。”蘇十三娘盈盈一笑,才和王勇、王霨和阿伊騰格娜分別見禮。


    眾人坐下之後,換好衣裙的阿史那雯霞,一路小跑從後麵趕了迴來。


    “十三娘急著叫我們來,可是有什麽發現?”王勇四下打量一番,見室內再無外人,方開口問道。


    “其實這是雯霞打探來的消息,就由她來告訴王別將吧。”蘇十三娘笑著迴道,目光在王勇黝黑的臉上多停留了刹那。


    “王別將,事情是這樣的。這幾日,我一直打扮成葛邏祿人的樣子,在碎葉城的東西兩市打探消息。”阿史那雯霞略微有點興奮地說道。


    “可能是因為阿史德夫人的緣故,雯霞姐姐的五官確實更像突厥人。單從容貌上看,喬裝成葛邏祿人確實沒有什麽破綻。”王霨心中暗暗想道。和阿史那姐妹熟悉後,王霨對她們的容貌甚是熟悉,知道阿史那霄雲的五官要比妹妹更為秀麗和細膩。


    “今天上午,從軍營迴來後,我就又扮成小婢女,在西市晃悠。忽然聽見酒肆裏有七個葛邏祿人,看樣子都是同一個百人隊的士兵,邊喝酒邊抱怨,說因為突騎施奴隸不斷逃亡,家裏損失不少。”阿史那雯霞繼續說道。


    聽聞“突騎施奴隸”五字,阿伊騰格娜眼睛一亮。


    “其實一開始我也沒有特別留意這七個葛邏祿人,後來他們提到一個叫波圖的百夫長,說他在追逐大食探子時被沙陀人殺了,才引起了我的注意。”阿史那雯霞繼續說道。大概是第一次打探到有價值的信息,她格外激動,因而不曾注意到阿伊騰格娜的異樣。


    聽到“大食探子”,王勇神色一變,立刻聯想到了潛入庭州的百餘名大食人。


    王霨悄悄扯了扯阿伊騰格娜的衣角,低低說道:“有可能是忽都魯發動突騎施人時遭遇過的險情。”


    阿伊騰格娜輕輕點了點頭,她之前隻是從杜環那裏聽聞忽都魯成功地解救了數千突騎施奴隸,卻不知哥哥曾遭遇過什麽樣的險情。


    阿伊騰格娜知道,哥哥在素葉河穀的一番舉動,肯定是冒著巨大的風險。但真的聽到哥哥可能被葛邏祿人追捕過時,雖然明知哥哥最終會安然無恙,她的心依然揪得緊緊的。


    “那些葛邏祿人說,大食探子有兩個人,一位是中年武士,一位卻是個少年。其中那位中年武士特別難纏,掩護少年逃脫了。他們死傷了十來個人,才抓住中年武士。”


    阿史那雯霞提到“少年”時,王霨和阿伊騰格娜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點了點頭。


    阿史那霄雲全神貫注地聽著妹妹的轉述,秀目閃閃發亮。


    “他們的百夫長波圖命令這幾個葛邏祿人,把中年武士押送到碎葉城的玄色大帳中交給謀剌黑山,自己則率領其他人去追少年武士了。這幾個葛邏祿人把中年武士交給謀剌黑山的親衛後,美滋滋地領了賞錢,就來西市中喝酒了。可當天晚上,就傳來波圖百夫長戰死在素葉河北岸的消息。然後就是葛邏祿人和沙陀人的混戰,以及突騎施奴隸們的造反和逃亡。”阿史那雯霞一口氣把剩下的信息都說了出來。


    阿史那雯霞說完之後,端起一杯三勒漿,喝了一大口。


    阿史那霄雲則愣愣地看著妹妹,不明白她轉述的葛邏祿人對話有何重要之處。


    “如此說來,那個悍勇無比的大食武士穆台阿被葛邏祿人抓住過?”王勇的自言自語解開了阿史那霄雲的疑問。穆台阿在庭州城和王正見談判時,曾自報過家門,因此王勇知道他的名字。


    蘇十三娘笑著對王勇點了點頭,臉上滿滿都是期待。


    “我軍抵達碎葉也有數日了,那謀剌黑山也專門去拜見過都護,卻從未提過此事啊?”王勇思索道:“另外,根據杜判官那裏匯集的情報,穆台阿此刻應該還和突騎施特勤忽都魯在一起啊?”


    “王別將,問題就在這裏!”蘇十三娘見王勇立刻就抓住了事情的關鍵,點頭說道:“據如意居所探知的消息,大食人當前是忽都魯的堅定支持者。二月底,突騎施人趁葛邏祿和沙陀混戰逃亡時,葛邏祿人和沙陀人其實是在阿史不來城東就追上了忽都魯。本來他們是有實力戰勝突騎施人的,卻被大食人調來的石國軍隊給逼迴去了。之後數月以來,大食人在俱蘭城開的烏滸商肆也一直在為逃亡的突騎施人提供幫助。按說大食人做了這麽多不利於葛邏祿部的事,穆台阿怎麽可能如此輕巧,就從玄色大帳中脫身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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