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隻是法律允許結婚的最低年齡,而除了急於添丁進口的升鬥小民,唐代的貴族子弟一般並不會如此早婚。


    王霨記得穿越前,曾在網上讀過一篇研究中唐民眾成婚年齡的學術文章。文章通過梳理史料記載的大量案例,並對之進行數量分析,得出的結論是:玄宗年間,男子和女子成婚的平均年齡分別是22歲和17歲。而王勇今年已經25歲了,卻尚未婚娶。


    對於性格爽朗、劍技高超並屢次救助自己的蘇十三娘,王霨一向心存敬意。若是王勇能和蘇十三娘喜結連理,他當然會舉雙手讚成。


    想到王勇可能是“為伊消得人憔悴”,王霨就多次鼓動阿史那雯霞和自己聯手,一起促成佳事。


    無奈阿史那雯霞雖然敢開王勇的玩笑,卻對師父蘇十三娘十分敬畏。對於王霨的提議,她隻是吐了吐舌頭,表示愛莫能助。


    王霨方才還在琢磨如何幫王勇創造機會時,忽聽他問起“山地攻堅”,恍然大悟道:“王勇叔叔,你是在擔心石堡之戰吧!”


    “伊月小娘子雖然智慧非凡,卻也比不過小郎君天生宿慧啊!”王勇無奈苦笑一聲,然後解釋道:“某有三兩舊友在隴右節度使哥舒翰麾下,而攻取石堡之戰即將展開,吾擔心舊友有失,故心憂不已。”


    對於在唐史中留有一筆濃墨重彩的石堡之戰,王霨在穿越之前就有所了解。石堡地形之險峻、唐軍血戰之艱苦、雙方損失之懸殊,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時,王霨還曾在網上和群唐史愛好者們一起進行過兵棋推演,探討唐軍是否可能夠以更小的代價奪取石堡城。


    在推演中,大家發現,無論唐軍如何改變、調整進攻策略,吐蕃守軍隻需牢牢扼守住山間的羊腸小道,以不變應萬變,仰攻的唐軍就隻能依靠人命去消耗吐蕃軍的滾石檑木。而隻要吐蕃軍的守城器械不曾損耗完畢,唐軍就絕不可能攻打到石堡城下……


    在常規戰術徹底無望時,有人腦洞大開,提出了穿越迴唐代,研發出熱氣球、滑翔傘等利器,天降神兵攻陷石堡城。


    可此方案立刻被人否定了。且不說以唐代的科技水平能否製作出熱氣球和滑翔傘。即使能夠製造出來,缺乏動力驅動、隻能簡單上下的熱氣球又能在石堡之戰中發揮多大作用呢?恐怕是精神震懾的功能遠大於實際作用吧。


    至於憑借滑翔傘從高處飛入石堡的思路,也純粹是天方夜譚。那石堡並非修築在平原或穀底,而是坐落在赤嶺最高的幾座山峰之一,又如何能夠居高臨下滑翔而入呢?就算能找到一處高於石堡城的山峰,崇山峻嶺間的湍急氣流,也會將滑翔而下的唐軍士兵葬送得七七八八了。


    推演了許久之後,大家最終達成一致:除非唐軍的科技實力突飛猛進或吐蕃國內政治格局發生根本性轉變,否則,天寶八載的石堡之戰,唐軍最好的結局也隻能是踏著萬千士卒的累累白骨,收獲一場慘勝。


    “哥舒翰已經竭盡全力做到最好了啊!”網上有人如此感慨時,帖子下麵出現了一條令王霨記憶深刻的神迴複:“如果說一將功成萬骨枯的哥舒翰已然盡其所能,那寧願犧牲榮華富貴也不願意平白消耗唐軍士兵性命的王忠嗣豈不是更為無私和偉大?!”


    穿越之後,王霨雖然處於北庭都護府中,但在思慮如何扭轉怛羅斯之戰之餘,也曾反複推算過石堡的戰事。


    在對於唐軍的戰力和裝備水平有了更直觀的認知的基礎上,王霨悲哀地發現,無論他如何推演,欲圖在吐蕃全力戒備之時強攻石堡,唯有榨幹唐軍士卒最後一滴鮮血,用足以染紅青海的赤血作為砝碼,才有可能換取天平那頭血淋淋的勝利。


    因為擔心自己思慮的不周詳,王霨在西征確定之後、元夕大火之前,也曾悄悄找杜環拐彎抹角地探討過如何減少攻取石堡時的士卒傷亡。


    聽了王霨擔憂後,杜環立刻尋來地圖,他如竹消瘦的手指在圖紙點來點去,仿佛希望能在千丘萬壑中尋找一條通往勝利的捷徑。


    對圖沉思了良久,杜環才搖頭歎道:“小郎君,某才疏學淺,實在無法在保全士卒性命和奪取石堡之間取得兩全。小郎君不妨找都護探討一番,想來以都護之雄才,當有高見。”


    而王正見明白了幼子的來意後,無奈苦笑地將王霨帶到其書房之內。


    王霨來過書房數次,此時卻不免有些疑惑,不知父親為何要鄭重其事地帶他來到書房之中。


    在唐代,官員的書房一般都是其修身養性、思慮政務、接待密友的私密場所,其重要性僅次於官房。因此,平時若無緊要事情或父親相召,王霨也很少踏足此處。


    進入書房後,王霨再次為其中堆積如山的文卷而震驚。


    王正見出身太原王氏長房,乃飽讀詩書的世家子弟,因此,其書房與許多邊帥武將名不副實的“書房”不同,並非裝點門麵所用。


    寬大的書房內,齊齊整整的數排書架上,分門別類擺放著各式各樣的書卷。此情此景,令王霨不禁迴想起熟悉的大學圖書館。


    王正見來到一排書架前,伸手探去。王霨本以為父親是要檢索什麽卷宗或資料,卻見書架旋轉開來,露出藏於其後的一道暗門。


    王霨愣神的功夫,王正見已經點亮密室內的燈燭。在昏黃的燈火照映下,一個尺寸巨大的沙盤吸引了王霨的眼光。


    王霨穿越之初,曾天真地將沙盤列為“金手指”的名單中。但很快,他就發現了此想法的幼稚和可笑。


    首先,現代沙盤的基礎並非塑料和模型,而是先進完善的測量技術。離開了現代測量技術,單純發明沙盤的重要性就大大降低了。


    其次,中國古代並非沒有沙盤。據史書記載,東漢的伏波將軍馬援曾“聚米為山穀,指畫形勢。”即用穀米堆製了戰場地形,用各色豆粒標出高山、高地、平原、河流、峽穀、要地、隘口、城池、道路,以及雙方軍隊的布置情況。當然,在缺乏有效的測量手段下,這種簡易沙盤隻能反映非常狹小空間的地形,而無法展現廣闊區域的地形地貌。


    北庭都護府的官衙內,就擺著一副巨大的沙盤,將庭州城附近的地形地貌顯示得清清楚楚。不過據王霨所知,由於受到測繪手段的約束,北庭都護府內並無反映整個磧西地理的大沙盤。


    王霨眼前的沙盤,正是在漢代沙盤基礎上改良而成的軍用區域性戰役沙盤。


    王正見一言不發,任由王霨借助燈光仔細研究沙盤所示的地形和地貌。


    王霨本以為沙盤的內容是西域的山山水水,父親為了保密而將其隱藏起來。但他隻看了片刻,便知沙盤絕非北庭都護府下轄區域的地形,因為沙盤之中山勢密集、平地狹小,沒有任何盆地的蹤影。


    究竟是哪裏的地形呢?王霨凝視了半天,又仔細比對了記憶中的衛星地圖,才驚訝地發現,沙盤所演示的竟然是以石堡城為中心,包括赤嶺、青海一帶在內的山脈和湖泊。


    “霨兒,你可看明白了?”王正見的語氣有些蕭索。


    “父親大人,你怎麽會如此關注隴右的戰事?”王霨略微有些不解。天寶年間的十大節度使分工清晰、職責明確,北庭節度使的目標是防製迴紇、黠戛斯和突騎施,而隴右節度使則是備禦吐蕃的北進,兩者的戰略任務可以說是毫無交叉。


    王正見凝重的目光盯著幼子稚嫩的臉龐看了許久,才幽幽歎道:“霨兒,此沙盤並非某之物,乃一舊友寄存在此。他曾日夜苦思如何在赤嶺、青海一線壓製吐蕃,故踏遍了石堡周圍的一山一水,苦心孤詣製作了此巨型沙盤。”


    “那他對於爭奪石堡可有破解之道?”王霨見父親隻提“舊友”而不說其名,也就明智地不追問沙盤為何人之物。


    “有!”王正見眼中精光四射,斬釘截鐵地說道。儒雅的他,忽然散發出一股強烈而複雜的氣勢。其中既有睥睨天下的自信,卻又有困獸在籠的憤怒……


    那是王霨第一次見父親有如此強烈的情感波動,不禁對沙盤主人的身份更加好奇。


    “放棄對石堡的爭奪,或從西出大鬥拔穀、或從東走隴南出積石山,繞開赤嶺天險,西擊伏俟城、東攻九曲之地,運兵於東西千裏山川河穀間,發揮我軍兵力雄厚、器械完備之優勢,野戰開拓、築城固邊,步步爭奪,逐漸收攏,不斷消耗吐蕃的兵力,進而將原吐穀渾之地從吐蕃手中奪迴!待祁連山、伏俟城、九曲地、積石山一線盡在我手,區區石堡,可不戰而下!如此,以我之長擊敵之短,積沙成塔,不斷削弱吐蕃兵力,長則十年、短則七八年,即可斬草除根,將北侵的吐蕃驅迴其老巢。吐蕃撤退後,可在吐穀渾故地新建一節度使統領諸軍,並以吐穀渾後裔實之為緩衝,防禦吐蕃北進。如此,隴右黎民不複有兵災,關中腹地無西顧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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