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殺幾個人?”細封野聽聞如意居的名號之後,略略有點放心,有如意居在身後支撐,一萬貫真不算什麽。


    長安首富王元寶的大名,那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說起來,馬匪們之前還劫掠過如意居的商隊呢,他們運送的琉璃流光溢彩、價值高昂,也很容易出手,堪比黃金白銀。不過點子很硬很紮手,護衛眾多,馬匪們不到萬不得已的境地,並不願意在如意居頭上動土。


    “不用太多,也就二三十個吧。”雇主根本不把人命當迴事:“不過對方實力不俗,足下還是多備點人手為佳。”


    細封野猶豫了片刻,正要答應的時候。一直沒有吭聲的同羅蒲麗向首領小聲說道:“義父,庭州偏遠,我們還是要小心。不若讓小女帶領一半兄弟去吧,你坐鎮靈州這邊,尋找更合適的時機。”


    首領想了想,覺得同羅蒲麗言之有理,便向雇主提出了這個方案。


    年輕的雇主上上下下打量了嬌豔的同羅蒲麗幾眼,明顯不太信任。


    同羅蒲麗大怒,她一聲不吭地走出房間,拿出自己的弓箭,返身朝屋內.射去。


    雇主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長箭已經穿透紗窗、紮進了他的發髻之中。


    雇主一愣,哈哈大笑,不怒反喜,擊節讚歎不已:“不料娘子如此神射,剛才是某無禮了,特向娘子賠罪!”


    於是,天寶七載十一月,馬匪同羅蒲麗轉身為護衛,帶領一百多名馬匪,跟隨一支從長安出發的商隊來到了庭州。


    一路西行的時候,同羅蒲麗發現,這支打著如意居旗幟的商隊裏,混雜著許多工匠。這些工匠從事的領域很雜,有打造金銀器皿的、有製作馬球器具的、有紮製花燈火燭的,還有專門從事定作木製器械的。


    同羅蒲麗暗中打探,得知這些工匠都說自己是被一個自稱王掌櫃的如意居商人高價雇傭,前往庭州打造一批精製器皿。


    而細細打探這位王掌櫃的容貌之後,同羅蒲麗發現,自己的雇主其實也是這位年輕的王掌櫃。


    莫非他是王元寶的家生奴仆?或者是王元寶的私生子?所以年紀輕輕就在如意居裏驟得高位?


    不過同羅蒲麗無心對之探究過多,既然雇主的身份和目的並無太大疑點,出價又如此慷慨,這一票肯定要幹到底了。


    在路上,同羅蒲麗一行還真遇見過兩股同行。但大唐境內,治安明顯要好得多,這些同行很不成氣候,都被他們輕鬆擊敗。


    其中一股來自迴紇部的馬匪全軍覆沒,皆被同羅蒲麗斬殺。


    另外一股葛邏祿馬匪的首領很狡猾,帶領殘部倉皇逃竄了。同羅蒲麗一怒之下,把抓住的馬匪也全部殲滅了。


    到庭州時已經臘月了。商隊和工匠們都進城了,同羅蒲麗和弟兄們則被安排在庭州城西的一處莊園裏居住。


    當日,便有個蒙麵老者找上門來,拿出信物和同羅蒲麗接頭。


    比對過信物之後,同羅蒲麗表示自己及手下一百餘人,都會按照約定聽從老者的指揮。


    她問老者什麽時候動手,老者微微一笑,則表示不急,說大約得等一兩個月的時間才會有合適的時機。


    同羅蒲麗沒有預料到時間會這麽長,但想到對方開出的高額報酬,也就忍耐了。


    但老者微微一笑的神情,深深印在了同羅蒲麗的腦海裏,因為她覺得這個神情似乎很熟悉。


    之後一段時間,無所事事的同羅蒲麗一直在莊園內養精蓄銳。


    天寶八載元月十四日下午,老者忽然急匆匆趕來。同羅蒲麗以為時機到了,興奮得不行。不料老者說另有小任務,隻需要四五個人即可,報酬單算。


    同羅蒲麗本來要親自去,但老者說事情很簡單,不勞她出手。


    同羅蒲麗追問老者具體任務究竟是什麽。老者則說是防護個重要東西,避免被對手破壞,兩三日即可。


    聽起來這任務確實很容易,於是她就點了四個精幹的兄弟,並暗中交待他們,留意老者的一舉一動,避免被人坑了。


    正月十五,元宵佳節。正在莊園內練習箭法的同羅蒲麗忽然發現,東邊的庭州城內燃起了衝天的火焰。熊熊的火光將大半邊天燒的通紅,甚至掩蓋住了明月的光輝。


    火災產生的滔天熱浪,讓遠在城外莊園的同羅蒲麗,都感覺臉發燙。


    皮膚上的灼熱讓同羅蒲麗產生了不祥的預感,那四個弟兄,恐怕是出意外了。


    不出她所料,正月十六淩晨,老者夤夜登門,告知任務失敗,四個手下全部失蹤,估計是被對手斬殺了。


    同羅蒲麗很生氣,質問是誰幹的。


    老者猶豫再三,才吞吞吐吐地說道:“河東聞喜堂。”


    聽到“聞喜堂”三字之後,同羅蒲麗心頭一震。在靈州縱橫之時,同羅蒲麗也劫掠過聞喜堂的商隊。和如意居相比,聞喜堂的護衛倒是沒有那麽多,但也非常不好惹。


    因為聞喜堂心狠手辣、睚眥必報,搶一次容易,避免它的打擊報複卻很難。


    知道這次對手是聞喜堂之後,同羅蒲麗有點後悔卷入到如此龐然大物的鬥爭之中了。


    老者看出了同羅蒲麗的猶豫,便幽幽說道:“聞喜堂的周掌櫃老奸巨猾、不擇手段。雙方本來隻是簡單的意氣之爭,各施手段,通過製作的燈樓和燈輪比拚。不料他居然請了個高手,放火燒了我們的燈樓。你的四位弟兄為了守護燈樓,悉數被人用利劍殺死。這個仇,你不報了嗎?”


    同羅蒲麗知道老者是在激將,但從看見母親殷紅的血跡那日起,同羅蒲麗已經下定決心,不希望再有任何自己在意的人無辜被殺。


    馬匪們絕非善類,但這十幾年來,對她還算照顧有加,並給了她家的溫暖。弟兄們的仇,她是一定要報的!


    “那個高手是誰?”同羅蒲麗幽幽問道。


    “目前還不清楚,但想來周掌櫃是知道此人底細的。”老者答案的指向很明確。


    同羅蒲麗毫不猶豫,招唿了十餘名弟兄,就要準備進城。


    老者微微一笑,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文書和一把利劍:“這是進城的過所。你用的彎刀太顯眼了,不若換用長劍吧,想來對方請來的高手,也會從劍痕中感受到你的怒火和挑戰的。”


    此時,同羅蒲麗忽然意識到,她會什麽會覺得老者的神情那麽熟悉了。因為在靈州雇傭他們的那個王掌櫃,微微一笑也是如此神情。


    莫非老者和那個雇主之間有什麽聯係?同羅蒲麗心中念頭一閃,隨即就笑自己傻了。雇主和老者均是如意居的人,有什麽聯係豈不是很正常嗎?


    正月十六清晨,同羅蒲麗一行偽裝成進城的商隊,順利通過城門口守軍的檢查,闖入了周掌櫃家。


    尚在酣睡中的周掌櫃,顯然根本不知道禍從何來。他試圖用聞喜堂的威名自保,卻更加激怒了同羅蒲麗。


    同羅蒲麗質問他誰殺了自家的四位弟兄時,周掌櫃哀求說自己一無所知,矢口否認一切。


    由於城內為不可久留的是非之地,同羅蒲麗心想,既然已經知道對手是聞喜堂,四位弟兄估計是已經遭遇不測,那麽周掌櫃說不說都不重要。此次行動,本就是為了打擊聞喜堂的氣焰。


    於是,同羅蒲麗按照之前和老者商議的意見,下達了滅門的指令。她更是親手用利劍殺死了周掌櫃,還在牆壁之上用鮮血寫下了“替天行道”四個大字。似乎隻有血的濃烈和殷紅,才能表達她心中的憤怒。


    事成之後,同羅蒲麗一行迅速撤出庭州城。迴到城外莊園後,冷靜下來的同羅蒲麗細思這幾日的事情,越想越可疑。


    如果真是聞喜堂請高手為了縱火殺了自家弟兄,為何周掌櫃家裏根本毫無防護力量?難道他不心虛、不擔憂自身的安全嗎?


    同羅蒲麗在馬匪裏生活了十幾年,深知大口喝酒、大碗吃肉的背後,是夜不能寐的緊張和刀不離手的警惕。周掌櫃如此安心、安逸,讓同羅蒲麗百思不得其解。


    正月十六傍晚,同羅蒲麗尚未理清頭緒的時候,老者拿著一幅畫像再次前來,告知她明日上午,有位對聞喜堂至關重要的小郎君要出城打馬球。為了徹底打擊、報複聞喜堂,如意居準備在馬球場附近狙殺此小郎君。


    聽聞任務不在庭州城內之時,同羅蒲麗微微鬆了口氣。庭州作為北庭都護府的駐衙地,有一萬多瀚海兵馬,城內守備嚴謹。上次滅周掌櫃滿門的時候,就讓她意識到,在庭州城內動手的風險太大。


    在鬆口氣之餘,聽聞要狙殺一位小郎君,又讓同羅蒲麗有些不安。


    當了十餘年馬匪之後,同羅蒲麗深知,自己早已不再是那個天真純潔的草原小女孩。無數次午夜夢迴,同羅蒲麗都夢見自己雙手滴著淋漓的鮮血,染紅了腳下的每一片土地。


    因此,最近幾年,同羅蒲麗越來越喜歡劫殺迴紇商隊。因為揮刀斬殺迴紇人的時候,她可以享受酣暢淋漓的報複,而毫無任何負罪感。


    雖然有些不安,但同羅蒲麗明白,開弓沒有迴頭箭,既然接下了如意居的定金,並和聞喜堂結下了梁子,那麽也就隻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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