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公主,怎麽了?又做噩夢了嗎?”薑嬤嬤上前關心地道。

    “嬤嬤,我……我夢到大哥渾身浴血,身首異處……”李凰熙喘著氣道,這是不祥之兆。

    薑嬤嬤與後進來的夏荷都一愣,隨即,薑嬤嬤道:“公主會不會是憂思過重才會做這樣的夢?”

    李凰熙指示夏荷將禪服拿來,披在身後汲鞋靠近窗前看著那濃濃的夜色,仍心悸道:“嬤嬤不明了,宮中巨變那一次我也做了這樣的夢,結果卻應驗了。”

    薑嬤嬤與夏荷麵麵相覷,看來公主又要一夜無眠了。

    翌日,終迎來了希望之日,為免有異,她正要轉身往前方的寶殿處做早課,卻聽到門外有腳步聲傳來,說是順義公主大駕慈恩庵,著了塵前去拜見。

    梁蘭鳶?

    李凰熙微微一愣,隨即沉著臉推開薑嬤嬤的攙扶往前方的正殿而去。

    正殿之上,住持師太正好茶招待在新朝有著莫大權勢的順義公主,對於這由皇後變成公主的女人,即使心中不屑也不能流露出半分。

    梁蘭鳶一看到李凰熙進來,即起身笑道:“長樂可安好?我可是常常掛念你呢,蕭郎,宮裏沒有了長樂果然就會寂寞許多,是也不是?”

    一旁的蕭荇卻是連抬眼看李凰熙這個前妻也沒有,目光隻停留在梁蘭鳶的臉上,微低沉地道:“隻要有鳶兒在,何來的寂寞?”

    看著這兩人的打情罵俏,李凰熙覺得心中一陣惡寒,一對狗男女還敢到佛門重地,也不怕褻瀆了神靈?站在原地冷眼看著梁蘭鳶得意的麵孔,嗤笑一聲,“你們到這兒來不會是為了吃茶聊天吧?有話就快說,貧尼還要去做早課呢,遲了佛祖要怪罪的。”

    梁蘭鳶踱到她麵前,身上的飾物發出一陣叮當之響,“長樂,別急呀,我可是帶了禮物來送給你,這件禮物長樂看了一定歡喜,蕭郎,還不拿來給長樂過過目?看看過不過得眼?”

    這個口蜜腹劍的女人又在打什麽壞主意?李凰熙戒備地看著她,雙手握緊念珠。

    蕭荇麵無表情地接過侍衛遞上來的包裹,伸到李凰熙的麵前,“這是順義公主賞給你的,你可要好好地接著。”

    李凰熙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偽君子,看多一眼都要洗眼,念了聲“阿彌陀佛”後冷聲道:“貧尼早已出家,這些個凡塵俗物莫汙了貧尼的眼,施主拿迴去吧,這是佛門重地,還請施主自重。”轉身欲離去。

    梁蘭鳶的臉上頗為不快,朝蕭荇看去,男人即會意地將包裹往李凰熙的懷裏一擲,哼道:“這是順義公主賞賜給你的,你別給臉不要臉。”

    李凰熙下意識地接住包裹,美目瞪視了蕭荇一眼,這包裹很沉,似有些硬硬但又軟軟的感覺,會是什麽?美目一轉,她疑惑地看著懷中的包裹。

    梁蘭鳶方才笑道:“長樂,這可是我的一片心意,你還不快打開來看看?可喜歡不?”

    李凰熙瞟了她一眼,她會好心給她送禮?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目光又轉迴手中的包裹,她的心突然莫名地跳得厲害,顫著手打開那結,會是什麽?

    “啊——”

    她驚叫出聲,是一顆早已幹涸了血液披散著頭發的人頭,失手一拋,人頭落地,在地麵上滾動起來,而她在一驚之下跪坐在地,拚命地喘著氣。

    一旁的梁蘭鳶將人頭踢給她,一把扯住她禪帽下的頭發,異常陰深地道:“長樂,睜開你的眼睛好好看清楚,這可是你的好哥哥李茴,你這樣拋下他的頭,他在九泉之下會哭的喲。”

    大哥?

    顧不上頭皮傳來的疼痛,她顫著伸手撥開那淩亂的頭發,看著那張熟悉的麵容,記憶如流水般湧出。童年時她貪玩爬上了樹幹卻下不來,急著在那兒掉眼淚,大哥在樹下張開雙手,“凰熙,莫怕,大哥在此。”

    大哥在此,多少個日夜都默念這一句,哪知今日他果然如夢中一般身首異處,鮮血淋漓,淚水劃落眼眶,她將人頭抱在懷裏,失聲痛喊,“大哥——”

    撕心裂肺的哭聲驟然響起。

    薑嬤嬤與夏荷都淚流滿麵的跪在地上。

    相比於李凰熙的傷心,梁蘭鳶與蕭荇卻是無動於衷。

    “梁蘭鳶,蕭荇,你們這兩個殺人兇手,你們會不得好死的。”李凰熙朝那對她恨之入骨的男女吼道,恨不得將這對狗男女淩遲處死。

    “你問問你自己,李長樂,你又做了什麽?我們是殺人兇手?殺他的人正是你李長樂,意圖勾結仁王犯上做亂,你以為這樣的伎倆會成功?”蕭荇不屑地道,“他是你天真之下害死的,李長樂,你怨不得他人。”

    李凰熙怔然,集結舊部複辟之事極其的隱秘,他們是如何知道的?

    難道——

    看著她似恍然大悟的表情,梁蘭鳶由侍女扶著坐迴主位,一派雍容華貴地道:“長樂,既然你已死到臨頭,那我就讓你死

    個明白吧。”纖纖玉手輕輕三拍。

    兩個女人從外麵步入進來,朝梁蘭鳶行禮。

    李凰熙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她們,一個是她的庶二妹李雲熙,一個是她最親近的貼身侍女夏香,就是她派她去與大哥接觸的。

    夏香咬唇看了一眼憤恨的李凰熙,“公主,良禽擇木而棲,奴婢想要活得更好,還請公主見諒。”說完,即撇開頭。

    “我們在湖州過的艱難日子你都忘記了?我還以為你可以共患難,誰知你原來隻可共富貴。”李凰熙痛心道,猛然地衝上前去舉手給了這賤婢一巴掌。

    夏香捂著被打疼的臉,眼中帶了幾分恨意,但昔日公主的威儀還是給了她極大的震懾,遂隻能逞逞口舌之快,“公主,你那隻是白日夢而已,奴婢就算出賣了公主那又怎麽樣?公主難道就沒有半分錯?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公主,奴婢想要出人頭地,不想死。”

    昔日熟悉的奴仆在這一刻展現真麵目,那雙直視她的眼睛寫滿了想要飛黃騰達的意願,直到今天她才完全讀懂這個自小待在她身邊最久的侍女,她李凰熙居然一錯再錯。

    李雲熙斂息起身,步步走向這昔日高高在上的長姐,從小到大她都深得父皇的寵愛,而她隻比她小半個月卻處處要看她臉色,她李雲熙有哪樣不如她?

    “大姐,二妹來給你請安了。”她故意用往日乖巧的聲音道,但那膝卻未屈下去。

    “夏香與你不同,為什麽?二妹,那是我們的大哥啊,你居然害了他身首異處?”李凰熙轉頭看著這裝模作樣的二妹,抱緊長兄的頭顱嚴聲質問。

    “為什麽?大姐,那就要問你自己了,憑什麽同為帝女的我卻要處處仰你的鼻息?大哥?一個嗣子而已,他是你李凰熙的大哥,卻不是我的大哥,複國?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李雲熙何必陪你們幾個瘋子去死?”李雲熙振振有辭地辯道。

    看著她那可惡的麵容,李凰熙奮然地舉手想要甩她一個耳光,“你這個大逆不道愧對列祖列宗的人,我今天代列祖列宗教訓你……”

    李雲熙一把抓住她打下來的手,惡狠狠地看著她道:“打我?你以為你還有這個資格?我隻是想要我應得的,有何錯?你以為你的母親是怎麽死的?你以為父皇為何那麽寵你?那都是因為他愧疚,他自己都其身不正,上梁不正下梁歪,我不過是向父皇看齊而已。”

    李凰熙原本憤怒的麵容頓時就愣然了,她在說什麽?

    看到長姐一臉的懵懂,李雲熙一把將她推倒在地,揚手在她的臉上狠扇一巴掌,站起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的麵容道:“你以為憑父皇就有本事被太後召迴京嗎?錯,大錯特錯,身為李家的皇子,他為了可以迴京,為了榮華富貴將自己的愛妻獻給權臣,從而得到了迴京的旨意,而你的母親,那位美名遠播大齊的美人卻不堪受辱在迴程途中投進湖中而死的,難為你還一直持著帝寵而懵然不知,真真可憐。”

    “胡說……”李凰熙喃語,最後大喊出聲,自地上爬起,用手指著李雲熙,“你胡說,不許你誣蔑父皇的威名……”

    “威名?我呸,這是我藏在父皇的書房親耳聽到父皇酒醉後說出來的,我何必拿來騙你呢?什麽帝後情深那都是騙世人的玩意兒?”李雲熙不留情地道。“隻有你這個傻子才會相信。”

    李凰熙這時候才想起父皇每每看向她時眼裏都有著歉意,還對二弟李芫極為寵愛,原來都是為了贖罪,可笑的是她居然一直沒有發現,看到李雲熙無半分悔意的臉,她確實是傻子,沒看出奴仆的本質,就連這庶妹也一直不了解,雙眼滿是恨意地道:“李雲熙,你也別得意,總有一天會讓你得到報應的,你出賣害死兄長,成為長姐的催命符,你會不得好死的。”

    李凰熙那咬牙詛咒的聲音讓李雲熙的心房一顫,隨即,她又是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就算有報應那又如何?李凰熙,我告訴你,我李雲熙不怕,不過隻怕你沒有那個命看我得——報——應——”最後三個字她咬得緊緊的。

    “好戲,真是好戲,蕭郎,我就說過這樣的好戲碼絕不能錯過,長樂,你看我對你可好?大齊滅亡,我還在皇上麵前保你一命,可你卻意圖謀反叛亂,我現在也容你不得。”梁蘭鳶一整麵容起身,昂著頭冷道:“蕭郎,既然長樂是你前妻,自當由你送她一程。”

    若不是有李凰熙身邊兩個利欲熏心的女人投誠告密,她要應付她帶來的麻煩也不會這麽輕鬆,這一切都是天意。

    蕭荇走近李凰熙,看著這個同床共枕三載的前妻,他的眼裏一點溫情也沒有,隻有無盡的森寒布滿眼底。

    李凰熙恨恨地看著此生最恨的男人端過那杯毒酒走向她,耳裏聽到梁蘭鳶用特有的嗓音道:“李長樂,你要怪的就怪你自己,是你有眼無珠認錯了人,這就是你的命。”

    命嗎?

    她的眼一眯,不,不,不,她不要認命。

    瞬間,她的下巴被人用力地掐住,被逼灌下毒

    酒,她咬緊牙關不讓毒酒滲喉,抬眼看著這個曾愛得刻骨的男人,她的眼裏湧起漫天的恨意,她不要死,不能放這對狗男女與摧毀大齊的人好過。因掙紮懷中的頭顱滾落於地,她的手伸入懷中猛然掏出一隻金簪帶著化不開的恨意,麵容扭曲地向身後之人掐著她脖子的手刺去,大喊一聲,“你去死,去死——”

    手背一痛,蕭荇的手一鬆。

    “蕭郎?”梁蘭鳶皺眉道,看到愛郎朝她微微一笑,她才將那半起的身子坐迴椅內,雙眼狠狠地瞪著李凰熙,大喝道:“再端一杯毒酒,今兒個本宮絕不會讓這賤人再活命。”

    李凰熙吐出嘴裏被迫灌下的毒酒,再度朝蕭荇舉簪刺去,這一次蕭荇不再讓她得逞,一把按她在地,接過宮侍遞上的毒酒,迫她張開口,將一杯毒酒粗魯地灌進她的嘴裏,惡狠狠地道:“李凰熙,你去死。”

    李凰熙的喉頭一陣滑動,臉色漲成紫紅,那雙含恨看向蕭荇的眼睛卻是凸出的,即使口不能言,她也要睜大眼睛看著他的惡行,銘記於心。

    突然,一直無人看管的薑嬤嬤卻一頭撞了過來,將不設防的蕭荇撞歪,一杯毒酒有一半灑了出來,得到自由的李凰熙卻猛咳了起來。

    蕭荇一看壞他事的人是這個老太婆,早在以前他就憎恨她,老仗著是公主的奶娘沒少給他臉色看,一把抽出寶劍捅進老婦的胸腔中,“你這個老虔婆早就該死了。”

    “不——”李凰熙膝跪上前將胸口流血的嬤嬤抱在懷裏,拚命地用袖口擦去她嘴角的血水,“嬤嬤,你不要死,不能死啊……”

    “公主……老奴不能侍奉公主了……”薑嬤嬤伸手輕撫她從小奶到大的姑娘,滿是死亡灰色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公主……老奴沒用……公主……要活著……要逃出去……”最後的話尚未說完,手就無力地垂下。

    “嬤嬤——”痛徹心扉的聲音響徹雲霄。

    她放下薑嬤嬤,朝蕭荇大聲怒道:“我殺了你,蕭荇——”

    如發了瘋般地朝那個曾對她海誓山盟的男人,現在卻殺了她最親近的嬤嬤的男人衝去,她就算是死也要將他拖到地府裏去。

    “蕭郎?”梁蘭鳶驚叫出聲。

    蕭荇卻是冷然地看著她,在她衝過來之際,手中的劍卻快一步捅進她的胸膛。

    她低頭看著他握劍柄的手,嘴裏的鮮血不斷地從胸腔處湧出來,她抬頭眥目道:“蕭荇……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滿

    是鮮血的手緊緊地攥著他的衣襟,她要將仇人的樣子牢牢的記在心間,刻在靈魂深處,永生永世。

    蕭荇被她那表情鎮住了,一直以來他都看不起的妻子現在卻用這樣令人心悸的目光看著他,李凰熙的氣勢居然是如此之強。

    怕愛郎出事的梁蘭鳶急忙上前,一把將李凰熙推落在地,嫌惡地看了一眼李凰熙那就要斷氣死不瞑目的樣子,惡聲惡氣地道:“李凰熙,生前的你我都不怕,還會怕你的鬼魂嗎?”

    李凰熙的眼睛雙眼已經模糊不清了,但仍努力地睜大,很好,她怕忘了梁蘭鳶的樣子,下一世找不到她報仇那怎麽辦?“對……還有你……我的……好繼……母……”

    梁蘭鳶顧不上與一個將死之人辯駁,輕哼一聲,轉而將注意力放在蕭荇的身上。

    血液在不停地冒出來,李凰熙知道大限將至,多想迴到當年的湖州啊。

    猶記得在湖州時,父親將她抱在膝上,母親笑著彈琴,大哥在樹下練劍,剛出生的小弟在搖籃裏麵咿呀出聲……

    她要迴去,迴到母親的懷中,模糊的雙眼看不清前路,她搖搖晃晃地爬起來,就連夏荷因為反抗而被捅死的慘叫聲她也聽不到,隻能歪斜著步伐往前走。

    湖州,她要迴去……

    跌跌撞撞地走出正門,身後卻是長長的血痕,外頭的住持師太不忍地看了一眼,卻不敢上前相扶,看了一眼天空,此刻居然有雪花在飄,這裏是南朝,終年隻會在嚴冬之際才會下幾場小雪,現在不過是初冬就有雪了,看來上天也是垂憐的,轉動著手中的佛珠,雙掌合十地念一句“阿彌陀佛”。

    李凰熙卻看不到天空中飄蕩的雪花,而是執著地向前行,一個步伐不穩,從台階上滾落下去,冬雪飄到她的身上,雙眼沒有焦距地想要站起卻又跌落在地,匍匐在地向前爬動……

    如果不曾到建京來,而是安貧樂道,是不是就不會有這樣的浩劫?

    自亡國後,她不止一千次一萬次地拷問自己這個問題。

    她卻不知道答案,隻知道想要抓住那最後的榮光,卻是手一鬆,那串懷恩送給她的佛珠掉落,突然散落開來,一百零八顆珠子在雪地裏翻滾。

    雙眼再也看不到那往昔的榮華,隻有無邊的孤獨籠罩著她,還有那揮之不去銘記於靈魂中的恨意。

    蕭荇、梁蘭鳶、李雲熙、夏香等人的樣子一一在她的麵前飄過,她的手最後朝蒼天而去——

    眼一黑,冬雪飄得更盛,大齊的長樂公主最終睜著一雙滲血的眼睛死不瞑目。

    有《史書》載,公主死時,大雪足足下了有三月之久,這對於身處南朝建京的人而言足以稱奇。

    人們傳說長樂公主是怨死的,怨氣籠罩在慈恩庵裏久久不散,所以才會天降異象,遂有人漸往慈恩庵上香以安撫公主的亡靈,讓那白雪不要再飄,以至這座小庵聲名大噪,香火鼎盛。

    此時從後方追上來的蕭荇用腳踢開她匍伏的身子,看到她已氣絕身亡的樣子,這才放心地一臉嫌棄地道,“雖知她必定不能活命,但這死相未免過於難看。”

    梁蘭鳶卻是不以為意,雙目滲血地看著她,她就怕了嗎?這天下總算沒有姓李的人從中作梗了,隻要將那蠢弟弟推下台,她梁蘭鳶就會是天下之主,正在她得意之時,遠處有人來報,“報——稟公主,北邊發現叛軍。”

    她不悅地接過戰報一看,不禁手握成拳,惡狠狠地看向那已死絕的人影,“李長樂,你好,真好,居然懂得利用梁家棄子來對付我,我告訴你,我梁蘭鳶遇神殺神,遇鬼殺鬼,一個梁家棄子如何能掀起天下風雲變幻,你那是癡心妄想。”

    南宋才建立未滿半載即再度短兵相接,天下亂象起。

    風雲變幻後,那孤立在慈恩庵後的小小孤墳卻迎來了一個男人。

    他站立在那無名的墓碑之前注視著,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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