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裏的日本人想必都在長安住了許多年,除了漢化程度較高,對大唐的一些東西都比較熟悉。


    他們不認識李蒼玉,但認得李蒼玉身上那一套金吾遊徼的製服。


    於是李蒼玉一來,靈堂裏的整個氣氛都有些變了。和尚停止了念經,坐在堂間守靈的人都抬頭看向他,有的充滿期待,有的焦急有的悲憤。


    跪在屍體邊哭訴的那個男子,應該就是歐陽令說的“陳生”的伴讀趙複行了。他快有四十歲了,但是沒有蓄須很白淨,生得一副文弱無力之相,眼睛都已哭腫神情十分的哀傷。


    見到李蒼玉,趙複行就跪行過來對著他磕頭,“肯請大唐上差,為我家主人鳴冤作主!”


    連連的磕頭,把地板都砸得砰砰響。


    “起來,我需要驗看屍首。除你之外,其他人等都請先行迴避。”李蒼玉並未多言,直接下令。


    滿屋子人都默默的退了出去。兩名部曲左右站在了屍體腳頭。


    李蒼玉表麵鎮定心裏多少有點打鼓。雖然都已經動手殺過了人,但那是極度緊張之下未經思考的衝動行為,其實自己對“屍體”還是有那麽一絲天然的恐懼感的。再者自己並非是專業的刑偵人員,對於“驗傷”這種事情的了解,僅限於來自於一些偵探小說和影視劇……


    但是管不了這麽多了,屍體是一定要看的。不是有一句話麽,“屍體不會說謊”!


    於是李蒼玉按捺住內心的不安,上前,揭開了蓋在死者臉上的那一塊白布。


    眼珠暴出,七孔流血!


    我去你媽的!……李蒼玉差點被駭了一跳,怎麽會這樣?


    趙複行連忙上前來將白布蓋上,說道:“縣衙的許作說,我家主人是被毒劍刺中了咽喉。因為毒素見血封喉,內部血流積壓阻滯,死後就從七孔之中擠了出來。”


    李蒼玉強作鎮定,“再揭開,我要看他的傷口。”


    趙複行猶豫了一下,再將白布揭開。


    李蒼玉強忍著不適湊近了看他喉間的傷口,果然是整個喉嚨都黑了,傷口處更是烏紫一片,隱約都可以看到內裏變黑了的骨頭。此外,傷口處的一些淤血已經隱約泛出了臭味。


    “什麽毒?”


    “許作沒說。”


    “還有別的傷口嗎?”


    “沒有,就是這一擊致命。”


    李蒼玉點了點頭,心想這真是一次目的性非常明確的刺殺,一劍刺喉都嫌不夠,還要淬毒以保萬一。憑自己練劍的經曆來看,對方的劍術至少不在自己之下。因為,自己想要極度精準的一劍刺喉,絕對有難度,何況還是在夜裏動手?


    另外對方的心理素質也不是一般的強,這畢竟是殺人哪,不是宰雞!——還是在天子腳下,人多眼雜的西市那種地方!


    尋思了一陣,李蒼玉叫來一名郝廷玉的隨從,讓他騎馬跑一趟,去把驗屍的那名許作叫來問話,另外也叫發現屍首的目擊者一同帶過來。另一名隨從,李蒼玉則叫他去查問陳生在平康坊的那個相好,最好是能將她帶到這裏來問話。


    安排妥當以後,李蒼玉重新迴到典客署。郝廷玉也剛好走了過來,大步飛雲走得很急,“馬上搜捕樸豐之!”


    “怎麽迴事?”


    “他失蹤了!”郝廷玉道,“有人說,案發當晚正是他約了陳生一同去西市喝酒。陳生死後,他就一直沒有迴來,學堂也沒有去!”


    歐陽令當場神色大變,“不會吧,僅僅因為一場口角,就能殺人?!”


    “沒說是他殺的,但他確有重大嫌疑!”郝廷玉沉聲道,“蒼玉,你先在這裏守著,我迴遊徼署一趟,馬上發出金吾通輯令,海捕樸豐之!”


    “好!”


    郝廷玉風風火火,騎上馬就走了。四名隨從留了下來,暫時聽令於李蒼玉。


    縣衙的許作這些人要趕過來總得需要一些時間。李蒼玉便叫上了歐陽令帶路,先去陳生的房間看一看。


    雖說是大唐的“國賓館”,但陳生這樣的人在這裏都住了一二十年,他的房間儼然已經變成了他的家,因此典客署沒有鑰匙,歐陽令都打不開門。


    李蒼玉在門外看了一陣,“那個趙複行有鑰匙嗎?”


    “應該也沒有。”歐陽令說道,“他們兩人各住一間房,主仆二人的房間是挨著的。”


    說罷歐陽令就指向另一間房,那裏就是趙複行的房間,相對小一點。


    “要不我把趙複行叫來?”


    “暫時不用。”李蒼玉,“我先自己看一看。”


    他又走到了陳生的房間門口,眼神落在了那把大銅鎖上。


    很幹淨,非常的幹淨。


    與之相隔隻有十幾公分的上方棱角處,卻是落下了一些薄薄的灰塵。


    “陳生是不是非常愛幹淨?”李蒼玉問道。


    “咦,你怎麽知道的?”歐陽令說道,“這些日本人都非常的愛幹淨,每天早上別人都還沒起床,他們就在院子裏打井水,開始洗洗漱漱了。陳生尤其如此,他每天都會親自趴在地板上裏裏外外的擦得幹幹淨淨,那地板,都光亮得如同鏡子一般。勸他別這麽辛苦讓仆人去做,他還說這是修行。你說這人怪不對?”


    “這就對了。”李蒼玉指了指那個門棱,“他死了兩天兩夜了,這門棱上就落下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但是這個鎖,卻是非常的幹淨!


    那也就意味著,在陳生死後的這兩天裏,一定有人動過這個鎖。甚至有可能是拿著陳生的鑰匙,打開過這個門!


    “迴靈堂!”


    李蒼玉帶著歐陽令和四個隨從,再次迴到靈堂,直接問道:“陳生可有留下什麽隨身的遺物?比如說,錢袋,鑰匙之類的東西?”


    “有,都在這裏。”趙複行將一個盤子托了出來,上麵蓋著黑布。


    李蒼玉將黑布揭開一看,果然有一串鑰匙,一共就三枚。於是問道:“這都是些什麽鑰匙?”


    趙複行肯定是認識的,於是他一一指認,“這是他的房間鑰匙,這是太學學館的私人儲物櫃的鑰匙,這是他房間的書櫃鑰匙。”


    “他房間的鑰匙,一共有幾把?”


    “就這一把。”


    李蒼玉心中一亮,“你能確定,就這一把?”


    趙複行作思索狀,“我能確定。這鎖還是主人派我去買的,當時就一把鑰匙。”


    “好。”李蒼玉微然一笑,“歐陽令,從現在開始沒有金吾衛的命令,所有人不得隨意進入這間靈堂,也不得隨意離開這座靈堂。你本人,親自在此留守。”


    歐陽令一愣,“什麽意思?”


    “你別問,執行。”李蒼玉點了兩名隨從叫他們留下陪著歐陽令,自己帶上另外兩人重新迴到了陳生的房間。


    用鑰匙,打開了房門。


    一進門,李蒼玉就聞到了一股很淡,但是很奇怪的味道,像是某種草藥。


    “你們有沒有聞到什麽味道?”李蒼玉問。


    兩名隨從用力的嗅,“沒有啊!”


    李蒼玉一醒神,忘了我曾經是獵人!……有句老話,獵人的嗅覺比野獸還要靈敏。


    這話雖然有點誇張,但也說明了一個事實,在從林中討生活的獵人除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確實還需要最大程度的發揮嗅覺的作用。很多野獸都會有它特殊的味道,它們留下的尿液和糞便,也是追蹤或是迴避他們的重要線索。


    在沒有高科技輔佐的年代裏,人們隻有不斷的強化自身的感觀能力來適應這個大自然。科技不斷發達給人提供了許多的便利,但同時也會讓人自身的某些能力逐漸的退化。古代斥侯和一些江湖高手運用的“索驥之術”,是現代偵察技能的先祖。這類高手的感官能力之強,在現代人看來幾乎就是不可思議的“超能力”。


    李蒼玉現在這副身體的感觀能力,雖然還沒有達到“超能力”的水準,但也確比一般的人強了不少,否則他可能早就葬身於叢林野獸之腹了。


    李蒼玉循著那味奇怪的草藥味道,慢慢走到了上鎖的書櫃邊。


    書櫃很大,有一人多高。展開雙臂一量,兩次剛好到頭。


    再一看那把大銅鎖,同樣也很幹淨沒有灰塵,顯然也被人打開過了。


    李蒼玉打開鎖,揭開書櫃的門。


    裏麵果然擺滿了書紙等物,甚至還有一些古老的竹簡。


    “把這些書,全都搬出來!”


    兩名隨從馬上動手去搬,李蒼玉一本一本的去聞,都不是那股草藥的味道。最終所有的書都被搬出來書櫃空了,那股味道從書櫃裏飄出來。


    “把書櫃搬開!”


    兩名隨從試著搬一下,居然紋絲不動。奮盡全力,仍是不動!


    三人都是愕然,“怎麽迴事?”


    李蒼玉趴到地上一觀察,整個書櫃和這個地麵已經死死粘住了!


    “為什麽要把書櫃,死死粘在地板上?”李蒼玉擰眉問道,“讀書人愛書,把書全都整齊的碼到書櫃裏,這可以理解。但他經常要看書的,上這麽大一把鎖不嫌麻煩嗎?這裏可是鴻臚寺的典客署,莫非還能有賊跑來偷他的書?”


    “對啊!”兩名隨從都很驚訝,“這是有點反常!”


    李蒼玉眉頭一擰,“去書櫃隔壁的那個房間!”


    “沒鑰匙啊!”


    “破窗,撬鎖,怎麽都行!”


    三人走出房間來到隔壁房門口,發現,這裏就是那個仆人趙複行的房間。


    撬窗而入!


    “一股草藥味!”


    “這下我們也聞到了!”


    定睛一看,在與隔壁書櫃相對的位置,這裏也有一個同樣的大櫃子!


    李蒼玉頓時樂了,那麽多偵探小說和電影電視真沒白看,我都快要變成一個神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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