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不久,軍營裏升起了火盆,操練了一天累成狗的新兵們,嗚唿哀哉的躲進了營房裏不再出來。李蒼玉則是坐在火灶邊,借著火光複習嬋娟留下的那些筆錄,時不時的還用木棍在灰堆上比劃幾下寫寫字。


    李蒼玉現在很慶幸自己被張賭抓到了廚房裏來,這樣他至少不用浪費極多的時間去參加那種廢材級別的新兵操練。比如站隊列,比如扛石鎖,最忍受不了的就是打拳和練槍。


    那是拳嗎?王八打架都比這好!


    好多新兵連馬步都還站不穩,一槍掃出去能把自己放倒了。那個歐陽校尉比劃過一迴了就任由這些新兵一頓瞎練再不多管,純粹就是在磨洋工混日子。


    李蒼玉心中都為李光弼歎息,雖然他一心想要改變金吾衛的不堪現狀,但好像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條心。像歐陽校尉這種不負責任的基層軍官肯定還有不少,畢竟京城軍隊的整體風氣已是懶散和腐敗,這樣的現狀短時間內很難改變。更不是他李光弼一個人就能改變的。


    看了大約有七八頁筆錄,張賭迴來了,滿麵紅光喜滋滋。李蒼玉不用問都知道他今天贏錢了。


    “今天手氣真不錯!”張賭湊到李蒼玉身邊,笑嘻嘻的道,“歐陽校尉今天倒黴透頂,一個人輸了五百錢,哈哈!”


    “哦。”李蒼玉懶得搭訕,繼續看著自己的筆錄。


    張賭討了個沒趣,仍是笑嗬嗬的也沒在意,誰叫李蒼玉現在是他的“授業恩師”呢,還得向他繼續討教碎金飯的做法。他說道:“明天咱們得去東市買一點好酒好菜迴來。歐陽校尉說了,有上峰將要帶著北衙禁軍的一些軍官前來檢閱新兵。咱們得提前早做準備。”


    “檢閱?”李蒼玉都樂了,“就那群站都站不直的熊貨,也值得檢閱?”


    “無所謂嘛,那些當官的,又不是當真來檢閱的。”在金吾衛混了十年的張賭,顯然是怪不怪了,漫不經心的說道,“最近咱們的大將軍李光弼出了點風頭,北衙那些整天閑著沒事的軍官,就說要來金吾衛參觀參觀,學習學習。還不就是打著幌子跑來大吃大喝一頓,然後拍屁股走人。迴去之後再天花亂綴的一頓胡吹,烏煙瘴氣的一頓折騰,完事之後寫封奏表往朝廷上麵一遞。這不就是恪盡職守、奮發圖強,有政績了嘛?升官發財,妥貼得很!”


    “……”李蒼玉好一陣無語,看來張賭這個老油條近十年真不是白混的。京城軍官們慣玩的這一套形式主義和官麵把戲,早就被他看穿了一切。


    軍隊如此腐敗,軍官如此廢柴,難怪安史之亂爆發的時候,京城兵馬不堪一擊!……天寶盛世啊,表麵異常繁榮,內裏已在腐爛!


    想了許多,李蒼玉不由得歎息了一聲,我還真是拿著火頭軍的餉,操著大將軍的心!


    “小小年紀,像個老夫子似的歎什麽氣!”張賭說道,“今天贏了錢,明天請你小酌一杯。早點睡!”


    “知道了。”李蒼玉應了一聲,繼續看他的《漢書》筆錄。心裏還在琢磨,這隻有筆錄沒有原書也不是辦法。等發了軍餉,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東市的墳典行,買一套《漢書》來……據說很貴,不知道一個月的軍餉夠不夠呢?


    次日吃過了早飯,李蒼玉就和張賭駕著牛車出發了。歐陽校尉特批了兩千錢的夥食費,專為招待明日前來“參觀學習”的北衙禁軍的軍官們。他還特意囑咐李蒼玉,千萬要好好的炒一鍋碎金飯。


    李蒼玉心想,放心我一定好好炒,還會給你們加上獨門的特殊作料。正好最近被廚房的油煙薰得喉嚨不舒服了,痰多,很濃的那種。


    兩人出了門,依舊繞走皇城放榜處。這一次李蒼玉隔著老遠就看到了高栝,那熊孩子正在金吾衛擺案桌的地方,雙手撐地的倒立行走,一個人玩得樂不可支。


    李蒼玉又好氣又好笑,跳下車來朝他跑去,剛想趁著他不注意一腳踹他屁股蛋上,熊孩子一個蠍子吊尾就先踢了過來。要不是李蒼玉閃得快,當場就要被他踢中腦門。


    “阿狼哥!”高栝翻過身來,喜氣洋洋的大聲喊道,“你終於來了!”


    “混蛋,你還敢笑!”李蒼玉惱火的罵道,“叫你每天在這裏等我,跑哪裏去了?”


    “啊喲,這個當哥哥的好兇啊!”不遠處傳來一個虎氣森森的聲音。


    李蒼玉扭頭一看,那邊的一排楊柳樹下正走來兩個人,聶食娘和嬋娟。


    “阿狼哥你別生氣。”高栝嘿嘿笑的討好,湊近了來往李蒼玉手裏塞了個東西,“快拿著,送給嬋娟姐!”


    李蒼玉一看,是兩枚穿了紅線的波斯金幣。再一看他脖子上,原來那枚還在。


    “你從哪裏搞來的?”


    “吳本立那裏啊,他不是還欠我們工錢嗎?”高栝眉飛樂舞的把昨天的經曆跟李蒼玉說了,尤其說到暴打童成式的時候,那叫一個手舞足蹈的開心。


    李蒼玉真不知道該罵他還是該誇他,說他聰明吧,他又莽撞的打架了,還害得自己擔心這麽久。說他熊吧,他又挺聰明,不光是果斷投靠了他的吃友把自己照顧得不錯,還知道等吳本立迴來了再去討工錢……另外,暴打童成式這件事情,時機把握準確,下手輕重拿捏到位,幹得還挺漂亮唉!


    “算了,你沒事就好!”李蒼玉長籲了一口氣總算是心頭大石落了地。轉頭再看向正在走近的嬋娟,數日不見,這姑娘好像出落得越發水靈了。


    高栝急急的小聲道:“阿狼哥,快,快把這個紅線金幣送給嬋娟姐!”


    “幹嘛?”


    “我娘說過的,紅線是可以用來拴住女人心的!”高栝嘿嘿的笑著小聲說道,“快、快送嬋娟姐!”


    “咦,你古怪心思蠻多嘛!”李蒼玉將一枚金幣塞迴給了高栝,說道,“既然這樣,你也拿一個送給聶食娘吧?”


    “啊?”高栝大驚失色,“那不行!我都吃不過她!”


    李蒼玉大笑,“那你留著以後送給別的姑娘吧!”


    “小猴子,你是不是在說老娘壞話?”


    “沒、沒有!沒有!”


    聶食娘和嬋娟走到了近前。


    “阿狼哥,你快給啊!”高栝都急了。


    聶食娘哈哈的大笑,“李蒼玉,你弟弟還真是替你操碎了心哪!”


    貌似隻有嬋娟不明就理,好奇的看著他們三個人。


    “嬋娟,送給你。”李蒼玉伸出手,遞上了那一枚穿著紅線的波斯金幣。


    “這……”嬋娟的臉一下就紅了,有點猶豫。


    “嬋娟妹兒,快拿著啊!”聶食娘大咧咧的道,“月老的紅線故事肯定聽過吧,千裏姻緣一線牽!這以後,你就是李蒼玉的人兒了!”


    “不、不!”嬋娟頓時慌了,連忙擺手,還後退,“我不能拿!我絕對不能拿!”


    李蒼玉微微一愣,這可不是矜持了,而是強烈的抗拒!至於反應這麽大嗎?……她的心裏是不是有什麽障礙?


    高栝和聶食娘也都愣了,“怎麽了?”


    “沒什麽……反正,我絕對不能拿!”嬋娟滿臉通紅,眉眼低垂,但是態度非常堅定。


    李蒼玉笑了笑,“別聽他們胡說,就是一件小小的禮物。你幫我做了那麽多的《漢書》注解,算我答謝你的。收下吧?”


    嬋娟抿著嘴,一副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的表情,很尷尬,也很糾結。


    “給點麵子。”李蒼玉仍是笑著,輕鬆的說道,“這可是我這輩子,頭一迴給姑娘送東西。你要是不喜歡轉身就可以悄悄扔了,但也請你先拿著。行嗎?”


    嬋娟猶豫了一下,伸出手拿起了金幣,輕聲道,“多謝李郎君……”


    “哈哈哈!”震蕩山穀的笑聲,“成了!”


    李蒼玉把高栝拎到了一邊,“你這幾天去了哪裏?”


    “聶食娘那裏啊!”


    李蒼玉瞪著他,“是不是因為那裏,有許多漂亮的小姐姐?”


    “不不不!”高栝連忙道,“是因為那裏,有許多好吃的!”


    “……”李蒼玉一愣,沒毛病,符合他的行為邏輯!


    高栝說道:“阿狼哥你放心,我沒有白吃白住。我去她那裏做了火夫,挑水劈柴這些重活全歸我幹了。我跟她說好的不要工錢,管吃管住就行。什麽時候你那邊可以讓我過去了,我立馬走人!”


    李蒼玉一琢磨,這還真是很妥當!……他自己去找的聶食娘,這和我去找念奴還真不大一樣。熊孩子比我想像的聰明,也比我混得滋潤啊!


    “那行,你就先待在聶食娘那裏。”李蒼玉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有空我就迴去看你。”


    “好,你一定要來!”高栝喜滋滋的道,“要常來!看不看我不要緊,一定要看嬋娟姐!”


    聶食娘哈哈大笑,“你還真是個好弟弟啊,一心就盼著你哥早點娶嫂子嗎?”


    嬋娟倒沒有太多的扭妮羞澀和難為情,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李蒼玉想和她好生聊聊,但有這兩個家夥在場顯然是聊不痛快。再加上張賭又還在等著,於是道:“嬋娟,改天我再來找你,當麵向你求教《漢書》。”


    “不敢言教……”嬋娟連忙施了一禮,猶豫了一下,說道:“嬋娟,隨時恭侯李郎君。”


    “好,我先走了。”


    “阿狼哥,等一下!”高栝連忙又將李蒼玉叫住,將吳本立轉告的話,說給了他聽。


    “你就跟他說,我絕對不可能再迴去了。”李蒼玉說道,“再者我也沒那閑心要跟吳氏布帛行斤斤計較,叫他不用來找我。”


    “行,我就這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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