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這一冷,可是非同尋常。這是他驚懼到極點的標誌。


    若是有人在此時靠得夠近,就可以看到陸離臉上,脖子上的汗毛根根豎起。而在陸離背後,一滴滴冷汗已經沾濕了衣衫。


    尋常日子,陸離哪怕是有預感警醒,遇上再危險的情況,也不會吃驚成這樣。但是在這裏看到那個手持托盤向他款款走來的那個人之後,陸離的心猛然被提起。


    不,那人並不是千昇。陸離哪怕是見到千昇,也不會如此驚慌。


    他見到的是另外一個人,一個他怎麽也料想不到能在這裏出現的人。


    來人蓮步款款,隻要是明眼人,就可以看出這個人是女人,而不是男人。除了步態,身材的豐盈也是一套軍服怎麽也遮不住的。


    她低著頭,把手上的托盤舉得很高。像是做慣了這些伺候人的雜役,也像是一對恭敬夫妻,舉案齊眉。


    陸離呆若木雞,坐在原地。整個人都變得僵硬了起來。他突然感覺嘴巴很幹,一股燥熱的感覺從喉頭衝出。


    來人走得近了,將手中的托盤放在了陸離麵前的矮桌上。


    她終於露出真正的麵容。


    一張明素潔淨的臉,褪去了平安城中的紙醉金迷,也沒有了遊弋歡場的風塵易趣。返璞歸真,卻有淡淡愁容縈繞眉間。


    “月兒?!”陸離驚唿出聲。


    紫月緊繃的臉沒有變化,但是她的手連同她的身體一起,全都不可抑製地顫抖起來。


    紫月是藝名,承平是封號,月兒是小字。閨中小字,隻有最為親近之人,才知道的稱唿。陸離原來在平日裏喜歡稱唿紫月為承平,隻有在最開始,才稱唿紫月為月兒。


    如今乍見之下,心神動搖,陸離不自覺地叫出了紫月最親近的小字。


    望著熟悉的麵容,陸離心中百般滋味,不知說些什麽好。但是下一刻,他心底沒來由地湧起一陣無名邪火。為什麽紫月會在雲霜軍的大帳之中?為什麽做著伺候人的事?為什麽她愁眉不展?而自己來到這裏,便有人派紫月現身,這是不是意味著,自己已經落入對方的圈套之中?


    “看起來,你果然是認得昇先生的。昇先生得知你來,便派了自己的貼身女俾前來。”辰羽將一切都看在眼中,他嘴角有著似有似無的笑意。


    “是嘛?”陸離笑了笑,卻是比冷笑更冷。“那麽,他人呢?”


    “別急,昇先生剛才已經遣人告訴我,他很快就來。”辰羽看到陸離的態度,並沒有在意他的不敬,反而是覺得更加有趣。


    同在營帳之中的各位統領都瞪大眼睛看著,他們原本就搞不清楚,把他們召集起來在大帳用餐是為了什麽。但是現在,似乎明了了。


    這一切都是為了那個莫名其妙被召進大營的人。


    陸離現在腦子有些空白,不知道現在自己該如何應對。


    他有些機械地抬起眼前的飯碗,他開始吃飯。他不怕飯菜裏麵有毒。現在他隻是餓了,於是他要吃飯。


    紫月奉上飯菜之後,站在了陸離身側。自始至終,她沒有說一句話。但是她的眼睛是緊閉的。也不知道她是不想看到陸離,還是怕自己睜開眼睛就會流淚。


    她知道這是一個局。一個突如其來,卻可以滴水不漏的局。


    一個人的可怕之處,的確令人不寒而栗。


    當年在平安城,被陸離救下之後。紫月自己曾經對陸離說過,隱國裏麵有一個很厲害的人。這個人,從來都不是千晉。她所指的人,自始至終都是指向一人——千昇。


    她還記得原本在營帳之中,看著堪輿圖,想著行軍策的千昇,在得到那人來的消息之後,嘴角含笑的模樣。


    隱國的勢力,原比想象得要大。隱國的根係,散布得也絕對比想象中的深。


    而陸離在中原所做的一切,足以讓他進入隱國的視線。


    所以,當陸離出現在西線大營的那一刻,千昇就已經知道了。這個所謂的老朋友,來看他了。


    於是,陸離被晾在門外那麽久。等來的,卻是一個已經燒得很熱很熱的甕。


    水都開了。


    那麽,就請君入甕吧。


    “承平。”陸離嘴裏因為有飯,所以說話有些含糊。


    紫月卻清楚地聽到了。她睜開眼睛,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迴應。


    “飯菜你做的嘛?好像是你的手藝吧?”陸離用筷子扒拉著飯。


    紫月微微點了點頭。


    陸離剛好吃完,放下筷子。“嗝~好像手藝進步了啊,沒有那麽難吃了。”


    紫月笑了笑,但是那笑容比她哭還難看。


    “好了,不管有沒有毒,我都吃下去了。吃飽了之後,力氣就湧上來了啊。現在,那個千昇呢?可以出來了吧?”陸離拍了拍肚子,卻默不作聲地握住了自己的刀。


    坐在上位的辰羽笑了,“陸離,你這性子,倒是真的足夠讓我欣賞。現在還來得及,怎麽樣,要不要考慮考慮離開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跟著我混?”


    陸離心道,原來他早就知道。但是嘴上卻不動聲色地說道:“不必了,我早就有後台了。”


    辰羽有些奇怪地說道:“後台?難道你現在還認為那個所謂的辰康能夠算你的後台?”


    “不,我的後台是個變態。但是我覺得也夠了。”感覺深處危機之中的陸離,反而變得更加放鬆。既然已經在危險之中,那麽就不必緊繃。這是柳扶風的教導。


    “嗯?”


    “你雖然如今占據上風,但是畢竟隻是雲滇自家事。”陸離托著下巴,雙眼看著一邊。“我估摸著我有個兄弟,如果他喜歡,可能也會來管一管。若是真的當做自家事。我還認識你們大哥。”


    辰羽的眼睛一凜,不得不說,他的眼神比起辰康來說,要霸道太多。


    “辰源那個變態,如果他喜歡迴來繼續當他的大王子,我覺得也沒有什麽問題。畢竟現在也來得及。”陸離輕巧地戳著辰羽的痛處。


    不管哪朝哪代,嫡長子就是嫡長子。這是一個可以擁有地位的名分。哪怕辰羽現在可以算是把持朝政,能力也足以服眾,但是他還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順。


    這一點,道釋儒三家皆有顯現。


    “他若不是避退中原,或許我會很樂意見到他。”辰羽並沒有任何變化。因為他現在所掌握的資源和權力,幾乎已經是沒有人可以撼動的存在了。哪怕辰源迴到雲滇,照樣沒有辦法。


    “嫡長子啊,可是,又能怎麽樣呢?”忽然,一個人從外麵走了進來。


    那人麵對著營帳之中燃起的燭火,所以臉上顯得很是白淨。他身量不算高,但是相貌的確是如同林玥所說,俊美出眾。大抵是前朝堇帝與皇後千孫氏樣貌出眾在先。千昇千晉的樣貌,的確拿得出手。


    千昇就這樣走了過來,沒有任何不同尋常。他所做的一切,就像是往常。走進營帳,放下簾門,千昇一揮手,讓在座的眾將全部退下。


    “初次見麵,陸離。久聞公之大名。”千昇對著陸離說道。


    陸離一時沒有答話,他仔細打量著千昇。“老實說,你遣走這些人,就不怕我動手殺了你?”


    “不,武力永遠隻是一把刀。如果你的頭腦不夠好……”千昇點了點腦袋,“就會發生自己送上門來這種事情。”


    “老實說,你的真實身份,羽王子殿下知道麽?他知道你是隱國麽?”陸離心中還不相信千昇會把一切都告訴辰羽。


    但是辰羽的迴答出乎陸離的預料,“本就是合作,各取所需。有什麽知道不知道?”


    所需?需的是什麽?


    “曾經的隱國之主,不是千晉麽?你還不知道他做了什麽?隱國現在在中原已經遭到樊籠清算。”陸離說著一些他推測的事實。


    結果卻換來千昇的一陣笑意,“他算個什麽東西?”


    “肮髒底下的雜種,自視甚高的傻瓜。自以為掌控一切,卻不知道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的白癡。”千昇絲毫不掩藏對於同父異母兄弟,千晉的蔑視。


    “當隱國不需要他的時候,他還想著要來報複。可笑,我們隱國之力,是他一個人可以撼動的麽?”


    “中原的清算?你以為隱國就表麵上看到的那些實力?”


    “野火燃盡草原,毀去的不過是雜亂莖葉,不會傷到根係一分一毫。”


    “你太過幼稚了。”千昇看著陸離說道。在他看來,一切都已經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他忽然瞥到陸離身邊的紫月,然後笑了笑。“或許那個傻瓜最有用的地方,就是為我留下了一個即可做事,又可服侍的女婢。”


    “哦?”陸離隻迴了一個字。


    淡淡的一個字。


    千昇算起來,也比陸離小了五六歲,哪怕計智百出,也依舊少了年歲的沉澱。他就因為陸離這一個哦字,生氣了。雖然他表麵不以為然,風輕雲淡,但是內心有些動怒。


    現在的你,有什麽資格漠視我?千昇的眼睛死死盯著陸離。


    陸離像是沒有看到他一般,陸離的眼神凝聚在千昇背後的虛空之中。陸離說道:“如果我弟弟陸坎沒有死,那麽,他也應該和你一般大了。”


    “陸坎,那又是誰?”千昇滿不在乎的說道。


    陸離沒有理他,陸離知道自己如今的局麵十分被動。但是他依舊想要背水一戰。


    “承平。還記得我之前答應你的麽?”陸離緩緩問道。


    紫月站在他身後,不明所以。


    “我說啊,最好不要再讓我見到隱國的人。因為,我會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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