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一十三年,距離大薑王朝滅南方梁,鄴,堇三國已有十三年。


    這十三年,撫平了動蕩。薑朝出現了難以一一詳敘的繁華。原本薑朝國都平安城,已經變成了一座盛世聞名的舉世華都。沒有城牆的阻隔,城市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外延伸著。最初規劃的坊市已經不夠,經過工部再三改製,才堪堪適用。不過越來越多湧入的商戶,坊市的製度終究是被打破了。


    平安城內共有大道一十七條,其中最大的為南北貫穿整個平安城的清渠大街。紅牆金瓦的大薑皇宮,就座落在清渠大街的盡頭。皇宮四周,自然不設坊,因此也沒有人居住。但是在皇城西北,因為毗鄰城外雲棲山的風景,成了不少大戶人家的居住之所。


    城北徐家,就是其中一戶。


    “陸離,本少今日有約,你就跟我出去吧。”在徐家一間書房之中,一位穿著華美的年輕公子吩咐著他的伴當。年輕公子長得英俊秀氣,他現在提筆疾書的模樣,倒是頗有幾分大家風範。


    名叫陸離的伴當與他一般大的年紀,眉宇間卻比這位年輕公子多了一份沉穩。聽到少爺的話,陸離的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自己成為少爺的伴當很多年了,他也明白少爺說的有約是什麽意思。“少爺啊,蘇先生今日留的問答你還沒有完成呢。明日蘇先生問起,你又如何是好?”


    “陸離啊,不是我說你。你這家夥,一天到晚循規蹈矩,太無趣了。先生明天才來考校我,今日我出去一趟,等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再思索思索,也不差這麽幾個時辰。”說著,年輕公子忽然笑了笑,帶著幾分淫邪的味道。“添香樓的紫月姑娘今天說是要梳攏了,這等熱鬧,整個平安城都知道的,我怎麽能不去呢?”


    陸離無言,添香樓是平安城內最大的青樓。那紫月姑娘,是平安城內最為出名的四大花魁之一。她要梳攏,自然會引得全城轟動了。


    “怎麽?心動了吧?今晚就跟著少爺我去見識見識吧。”年輕公子放下筆,走到站在一旁的陸離身前,伸手勾住了他的肩膀。“放心,今天這場盛事,我敢保證連老頭子都不會攔著我的。”


    “好的,少爺。那我這就去準備車馬。”陸離迴答道。


    “好好,反正天色也不早了,我們早些去也好。”年輕公子揮了揮手,心中興奮不已。


    陸離退出門外,為年輕公子掩上房門。“唿。”陸離長出了一口氣。自從他十三歲入徐府做事開始,這位徐家大少一直都是名副其實的紈絝子弟。其實也怪不得他,徐明逸一生經營商道,中年喪妻,而後續弦,沒想到老來得子,自然對兒子分外寵愛。徐家大少徐良年幼之時,徐明逸就十分嬌縱他。如今,徐良即將弱冠,很多性情早已注定。不過徐家家大業大,哪怕出了一個敗家子,一時三刻,恐怕也敗不完它。


    陸離胡亂想著,走在徐府迴廊之中。迎麵而來幾個女子,幾個穿著丫鬟的服飾的少女簇擁著一個長相十分甜美的少女。那少女眼眸黑白分明,顧盼生姿。她就是徐家的二小姐,徐嬌。也就是徐良的妹妹,隻比徐良小了兩歲。正直豆蔻年華,青春大好的年紀。


    “陸離,你哪裏去?我那混賬哥哥呢?”徐嬌絲毫沒有對徐良的半分恭敬,因為徐良的品性,老是給家裏帶來麻煩,也讓父親十分頭疼。不過,對於混賬哥哥的伴當陸離,徐嬌沒有什麽成見。自少在自己和父親看來,陸離這個伴當,做得盡職盡責。用父親的話說,就是進退有度。


    陸離躬身一禮,迴答道:“二小姐,少爺在書房呢。蘇先生給少爺留了問答。”


    徐嬌皺了皺直挺的鼻子,說道:“哼,你就不用騙我了,就他那出息,會在書房做正事才有鬼了,看爹迴來不打他。”這樣的話頭,陸離不好接,隻能笑了笑。


    “算了,等會我自己去找他,你去忙你的吧。”徐嬌也不為難陸離,帶著幾個伺候她的丫鬟去了。


    陸離轉到北門馬廄,挑了一匹馬,扔給它一些草料。“說了不去又得去,這下可不止誤了約定了。”陸離拍了拍馬頸,撫摸著柔順的馬毛。忙裏偷閑,他叼了一根幹草,躺在了車轅上。


    今天是個好天氣,可惜日頭西斜。他伸出手掌,對準了陽光,仿佛是要把陽光都握在掌心。


    “氣息流轉配合動作發力,這個原本是很簡單的。可是要用刀對準同一處發力,不可偏差,氣息卻不禁相同。這倒是有些難了。”陸離喃喃自語。他的手掌之上滿是老繭,雖然有褪去一些,但是那些痕跡依舊存在。他的手自然成握,如果有江湖人在此,就會看出,這是一個握刀的姿勢。


    陸離到現在也還有些吃驚。誰能想到,鳧水巷子深處那個靠他人接濟為生的老頭子,還是一個用刀的高手。至於有多高,他看不出來,但是如果那老頭子說得一切不是吹牛,那麽必然是很高很高的。可惜陸離就是認為他在吹牛!


    關於練武,陸離並不那麽陌生。他從小就知道,自己有一門內功在練習的。這門內功,叫作潛龍功。可以算作是記憶深處的傳承吧。他看著晴朗的天空,卻迴憶起了一場秋雨。


    那樣寒冷,那樣無助,如果不是這門內功,自己恐怕就死在那堆瓦礫之內了。


    “喂,陸離嘛?”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打斷了陸離的思緒。


    陸離探出頭去,發現是徐府看管馬廄的老李。“是老李啊?剛好,我還在找你呢。少爺等會要外出,要備車呢。”


    老李是個頭發花白的和藹老頭,他家裏有個閨女,寶貝得不得了。老李經常玩笑著說,要招陸離做女婿。陸離與他關係不錯,因為老李看管的馬廄就在北門旁,陸離晚上想要偷偷溜出去學刀,沒少與老李打交道。


    老李也因為信得過陸離的人品,所以對於陸離的要求,他基本都放行了。不過,他以為的是,陸離在外有了相中的姑娘,因此每晚前去相會呢。“不是我說你啊,陸離,你也老大不小了,要不讓老漢給你說門親吧?”


    “老李,這個……不用了吧?”


    “都問你幾次了,哪家的姑娘啊?你又沒入賤籍,隻是任用的雜役。老爺又是明事理的人,如果你有了看中的姑娘,讓老爺做主給你提親去唄。”


    “這個麻煩老爺不好吧?”陸離推脫著,要是讓老李知道自己隔三差五出去相會的,是半隻腳踏入棺材的老頭子,不知道他會是什麽表情。


    “那我去也成啊……”


    “別,對了,少爺吩咐我快些迴去呢,我這就駕車出去等了啊。”陸離實在是受不了老李的嘮叨了。


    “你呀你,行,去吧。”老李笑著,給他打開了門。


    陸離熟練地套好車,駕車出門。


    “老李,放心吧,你的酒不會少你的。”陸離的聲音從馬車那裏傳來。老李笑了笑,罵了一聲:“兔崽子。”


    駕車從北門迂迴到西門。西門靠近內眷的臥室,徐良要出門,一般都是從西門走的。看了看天色,估計也差不多了。陸離就把馬車停在西門口,等著徐良從門裏出來。


    徐府的西門外,是一條名叫露水巷的巷子。再隔壁就是賈府,另一戶商家的宅子。


    正當陸離等得有些無趣的時候,露水巷來了幾個人。


    陸離的眼神不差,看著那三個人的動作和神態,分明就是那老頭子說過的高手。再看他們腰掛長刀,身著黑袍,似乎是同門師兄弟,隻是他們的年紀大概有四五十歲了。陸離仔細盯著他們,卻不想引起了這三人的注意。由一人帶頭,其他兩人也向馬車走來。


    “這位小兄弟,請問鳧水巷怎麽走啊?”為首的一個比較年長,看起來甚是和藹。


    但是聽到這地名,陸離心中卻是咯噔一下,鳧水巷?第一時間,他竟然想到的是那個教他刀法的老頭子!


    不過,平安城城北一片的巷子,大多以水為名,除了鳧水巷,也還有富水巷的。於是陸離便問道:“三位找的,是鳧水巷,還是富水巷?”


    “鳥幾鳧。”問路的長者仔細說道。


    “哦,那是在那裏的,走過這條巷子,巷口左拐,然後一直走就是了。”陸離伸出手指指了指。“哦,多謝了。”那老者帶著他的師弟道了聲謝,便離開了。


    不過陸離心中總有些疑惑。對於想起那個老頭,陸離自嘲地笑了笑,關心他幹嘛,他平日裏吹噓自己如何如何厲害,如何如何高手高手高高手,大概他也不怕尋仇的吧。再說了,那三個看上去也不像是來尋仇的。


    “陸離,走了走了。”正想著,徐良已經換好衣衫從西門出來了。等他躍上馬車,陸離揮鞭駕車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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