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茱兒一路飛奔到家門口,推門而入。


    小院兒一角的灶房門口蹲著個瘦小的女孩兒,手裏拿著把蒲扇正在煎藥,正是間壁的芳丫頭,吳茱兒臨走前請她盯著吳婆婆吃藥的。


    芳丫聽了門響,抬頭看見個人影衝進來,當先沒有認出是吳茱兒,見她要往屋裏鑽,急急忙丟了蒲扇上前攔住她。吳茱兒叫她抓住了胳膊,迴頭露出一張哭臉,芳丫這才瞧出她是誰。


    “茱兒姐?”


    “是我,我迴來了。”


    吳茱兒顧不上解釋,掙開她轉身鑽進了屋裏,撲到床前。一屋子的苦藥味兒,又腥又臭,吳婆婆就那麽病怏怏地躺在床上,麵如黃紙皺巴巴,瘦成一把骨頭樣,閉著眼睛不知是昏是睡。


    吳茱兒張張嘴,想喚一聲阿婆,可是摸到吳婆婆皮包骨頭的手腕,淚珠子先滾下來。


    芳丫吸吸鼻涕也想哭,跟在她身後小聲哽咽道:“茱兒姐,你怎麽才迴家,阿爺叫壞人抓去了,婆婆病的下不來床,不吃不喝好幾天了。”


    吳茱兒抹了一把眼淚,拉著她到門外頭問話。


    原來她走後第三天,小鎮上就亂了套,縣裏來的官兵到處抓人。但凡是民戶家的女兒,從十二歲到十八歲都要帶走,若是誰家藏了女孩兒不肯交出來,就把爹媽抓去坐大牢。


    吳茱兒戶帖上記的虛歲十五,正在其列,搜到他們家,她人卻不在,問去哪兒了,吳老爹就是不說,惹怒了官兵,不顧他瘸著一條腿,硬是將他從床上拖下來。吳婆婆上前攔人,叫人一拳摜倒在地上,當場就暈過去了。


    鄰裏街坊聞聲趕過來,卻不敵那些官兵手上有刀有槍,眼睜睜看著人把吳老爹拖走了。大家夥兒七手八腳將吳婆婆抬進屋裏,見她昏迷不醒,小鎮上又沒有郎中,最後還是鄰居們幫忙,湊夠了錢到縣城去請郎中,芳丫她爹趕著騾子車把郎中接到鎮上,又是診脈又是抓藥,這才算是撿了一條命迴來。


    芳丫爹媽這幾天一早起來就往城裏跑,鞋子都磨破了,卻連牢門的方向都摸不著,更不知吳老爹現在是死是活了。


    “嗚嗚嗚,茱兒姐,我怕,阿爺是不是迴不來了?”


    芳丫說著說著就哭起來,一頭紮進吳茱兒懷裏,兩家人離得近,她比吳茱兒小五歲,這迴是僥幸逃過一劫。她娘生她的時候還是吳婆婆幫忙接生的,吳老爹每迴出門迴來都給她捎嘴吃,兩家人實則親如一家。


    吳茱兒摟著她,默不作聲地掉眼淚,把嘴唇都咬破了。她也怕,怕阿爺在牢裏有個什麽三長兩短,那阿婆也活不成了。不行,她得趕緊想想辦法把阿爺從牢裏救出來。


    童子蹲在門口偷聽著裏頭哭,因為心虛,壓根沒敢進門。


    這時候,太史擎牽著驢子走到小院兒門外。他將一包碎點心塞進童子懷裏,踱步進來,掃了一眼院內情形,但見兩個小姑娘哭得稀裏嘩啦,心裏怪怪的不是滋味。他咳嗽了一聲,叫人道:


    “那個誰,這就是你家?”


    吳茱兒抬起頭看到他,這才記起還有個債主,抹了一把眼淚,強忍傷心對他道:“相公,我家遭了禍,能不能請您寬限幾日,再到衙門告我。”


    說著打了個淚嗝兒,搭著那一張哭花的小臉,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太史擎原本是打著如意算盤來的,這會兒倒也有些心虛了。他點點頭,居然沒再刁難她。就這麽幹站在院門口,等著她開口求他幫忙。


    “吳小娘,吳小娘!”門外傳來一陣喊叫,落在後頭的甲二和王婆子摸到了吳茱兒家門口,衝著擋門的太史擎討好地笑了笑,一前一後擠了進去。


    “哎喲喂,家裏這是出什麽事了,哭成這樣子?”王婆子一聲怪叫。


    吳茱兒此時六神無主,看見他倆就像是看見了救星,鬆開芳丫,上前一把抓住了王婆子的胳膊,哭聲道:“王大娘,甲大哥,你們救救命吧!我阿爺讓官府抓去了,求你們行行好,跟我走一趟,到縣衙就說你們是知府大人家裏出來的,好讓他們放了我阿爺,行不行?”


    王婆子同甲二對視一眼,一個麵露為難,一個柔聲勸她:“好姑娘,你先別慌,說說仔細,到底出什麽事啦,人好好兒地怎麽叫官府抓去了?”


    吳茱兒趕緊將事因說了一遍,生怕他們兩個不肯幫忙,雙手合十,不停地哀求:“大哥大娘,你們兩個都是好心人,可憐我這一迴吧。我曉得曹爺爺派你們陪我迴家,就是防著我跑掉了,若是我阿爺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是死在這裏也不會跟你們走的。”


    她別無他法,隻能軟語要挾。


    “這孩子倒是孝順,”王婆子唉聲歎氣道:“你這事兒,還真愁人,說來說去隻有兩個辦法——這一麽,就是你到縣衙去自首,承認是你私逃,把你爺爺換迴來。可這麽一來,我們迴去就沒法兒交待了,你說是不。”


    吳茱兒搖搖頭,又點點頭:“要能用我換阿爺平安,我一百個願意,就怕官府抓了我,還不肯放我阿爺。”


    當真抓了阿爺又抓了她,那留下阿婆一個人,還是死路一條。


    “是這麽個理兒,”王婆子握著她手背拍了拍,故作猶豫道:“另有一個法子,你甲二哥同我倒是能扯著虎皮幫你到縣衙去說說情,可是天高皇帝遠,就算咱們是知府大人家裏的奴才,到這裏誰認得咱們的臉呢?恐怕縣老爺的麵兒都見不著,就把咱們給轟走了。你說是也不是?”


    吳茱兒一聽這條路也行不通,頓時倉皇失措:“那、那怎麽辦是好?”


    王婆子隱晦地向甲二使了個眼色,甲二趕緊上前一步接話:“要是現在迴一趟應天府去搬救兵,早就門禁了,那得等明天才能趕過來。可是這一夜過去,誰知道你爺爺在牢裏怎樣,是不是挨了板子?萬一就差這一晚上扛不住了,人沒了,那不得把腸子悔青了。”


    吳茱兒聽他們越說越駭人,怕地渾身哆嗦,抓緊了王婆子的手,磕磕絆絆道:“不行不行,我們這就去縣衙,不等明天了。”


    王婆子見火候差不多了,這才露出狐狸尾巴:“我這兒還有個救急的主意,不單單能將你爺爺救出來,還免了你去投案,就怕你舍不得。”她伸出拇指和食指搓了搓,小聲兒說了一句:“有錢能使鬼推磨。”


    吳茱兒這下哪有不明白的,她是一時急糊塗了,忘了身上還揣著一千兩銀票子,經她這麽一提醒,毫不猶豫就上了鉤——


    “我有錢,我有,隻要能救我阿爺出來,多少銀子都使得。你們等等,我這就把錢鈔拿出來。”


    那一疊銀票被她當成命根子似的藏在肚兜兒裏,不好當著人麵前取出,於是她轉身跑進屋裏,關上了門解衣裳。


    外頭王婆子和甲二見事成了,相視一笑,眼中賊光閃閃,心裏已經開始想著錢到手後怎樣分贓。


    說起來,倒真不怪吳茱兒眼瞎求到他們頭上,她是在外頭跑了兩年沒錯,然而她見過了市井中的無賴,卻沒見過這官宅裏出來的小人,哪兒曉得他們暗中藏奸呢。


    這頭兩個騙人的,外加一個上當的,居然都把門口傻站著的某個人給忘了。


    太史擎親眼瞧著吳茱兒被人騙得團團轉,氣的是牙癢癢,暗罵這丫頭不長眼,虧得他特地換了一身衣裳,她放著他這個“相公”不求,倒去求那兩個下九流的騙子!


    童子也是急的不行,一個勁兒在後頭戳他家少主的後腰,就差沒喊出來:上啊,你倒是上啊!


    不一會兒,吳茱兒便拿了銀票出來,兩隻眼圈紅紅的,卻沒再哭了。


    “大哥大娘,要多少銀子夠使?我這裏總共有一千兩。”


    各位看官們別忙著罵她傻,居然把家底子全都拿出來了。有道是關心則亂,至親之人生死未卜,她這會兒哪裏顧得上耍心眼,哪裏顧得上留一手呢。


    “夠了夠了,這些就夠了。”


    甲二和王婆子見錢眼開,爭相伸出手來,去奪她手中的銀票,也不嫌太貪,居然想把這一千兩都吞了。


    吳茱兒卻是眼皮子都不帶眨一下地任他們拿去了,不想她有這等氣量,倒讓某人高看她一眼。


    銀票過手,甲二和王婆子爭搶了一下,最後是王婆子手快,一疊子抽走了,立刻塞進了懷裏,假裝沒看見甲二臉色,對吳茱兒拍著胸脯打包票——


    “吳小娘在家等著好消息吧,我同你甲二哥到縣城裏去一趟,今天晚上就能把你爺爺救出來。”


    “我同你們一起去。”吳茱兒道。


    “用不著用不著,”王婆子滿口拒絕,又誆她:“你眼下可是私逃的犯人,不等我們疏通了門路,你怎麽敢在大街上走,老老實實在家呆著吧。”


    說著,她便推搡著甲二往外走,路過太史擎身邊,又賠了個笑臉,牽上騾子一溜兒煙就不見了。壓根沒留意某人落在他們背後那瘮人的目光。


    吳茱兒跟到門口,見他們走遠了,迴過頭來見太史擎還在,低著頭眼酸鼻澀道:“相公看夠了熱鬧,且離去吧。趁著天亮,尋個下處,派人來家支會我一聲,等我阿爺平安迴來,我再與你對峙公堂。”


    太史擎板著臉道:“你倒放心,交了那麽多銀子到兩個外人手上,就不怕他們卷了錢跑了。”


    吳茱兒悶著聲:“他們都是官家奴仆,賣身契和路引子都沒有,拿著錢能跑到哪兒去。我既然央求人家,便是信了他們能救人,若是不信,何苦央求人家。”


    太史擎聽她說了兩句歪理,居然沒法兒反駁,心中氣結,甩袖而去。


    童子看看這個,瞅瞅那個,拍了下腦門,小跑著追上他家少主,壓著嗓門問道——


    “您走什麽啊,不幫她啦?”


    “她不求我。”這聲音裏居然還有點兒委屈。


    “換了我也不求您啊,您前一刻還拉著人家要見官呢。少主,您這樣做人,不是招人恨麽。您要實在不會做人,就學學我呀,我討人喜歡呐。”童子指著自己的小臉兒。


    “閉嘴。你去,跟著那兩個騙子,別讓他們跑了。”


    太史擎大步前行,兩袖振振有風,臉上多雲轉陰,心裏惡狠狠地想到——


    兩個下流坯子,膽敢壞我的事,等我救了人,迴頭再收拾你們。


    (小劇場——


    作者:茱兒,這章出來,肯定有讀者罵你傻缺。


    女主:嗬嗬,看我七十二變,再見麵讓你們全都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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