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來得及探尋出自己想知道的一切,便已經先一步輸給了藏在身後的黃雀。

    如果說與他的交往相處是一次博弈,那麽她現在根本無心戀戰,寧願讓幾個月來的努力與時間付諸流水。因為她知道自己動了心,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她便對那個危險的不可捉摸的男人動了心,所以那些原本以為根本不會在意的種種才會令她那樣難過。

    大概隻有趁早抽身而出才是上上策,她並不想賠進更多的東西。

    日子仿佛一下子又迴到正軌,在外人眼中她仍是那個進退得宜溫和謙讓的女人,行為舉止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來。也隻有到了深夜,她才偶爾會失眠,又或者從各式各樣莫名其妙的夢中倉促地醒來,在黑暗裏聽著自己沉重的唿吸聲,直到再次迷糊地睡過去。

    蘇冬再次見到她的時候,立刻評價說:“怎麽瘦了這麽多?”

    正午的陽光已經十分強烈,照得人睜不開眼睛。方晨將墨鏡架在鼻梁上,躺在遮陽傘下眺望一望無際的湛藍海麵。

    “夏天到了,沒什麽食欲。”她說。

    蘇冬側頭看看她:“你現在和韓睿已經徹底沒聯係了?”

    “嗯,是不是正如你所願?”

    “確實有點。”

    “你呢?”方晨又突然問。

    “我怎麽了?”蘇冬不明所以。

    “到現在還不肯承認?”方晨笑了笑,目光飄向不遠處沙灘上身材修長結實的那個男人,意有所指:“通常這個鍾點你應該在家裏睡得昏天黑地才對。難道今天破例出門而且興致高漲不是因為他?這樣的事情已經有好幾次了,真當我眼瞎麽?”

    海邊的陽光毫無遮擋地照射在古銅色的身體上,肖莫恰好迴過頭來,與她們的視線相撞,隻見他朝她們比了個手勢,示意一起過去衝浪。

    蘇冬眯著眼睛一動不動,腔調懶懶的:“大家相處得還算愉快。”停了停,才又若無其事地說:“其實說到底,也隻是玩玩而已。”

    方晨卻不信:“自從龍哥死後,你和誰交往會超過兩個月?”

    蘇冬想了想,語氣越發模棱兩可:“那也隻能說明肖莫的魅力比一般人稍大一點。”

    方晨說:“你騙我無所謂。”

    蘇冬哧地一聲笑出來:“寶貝,別說得這樣幽怨好嗎?走吧,下海玩玩去。”說著已經掀開浴巾站起來。

    “看你們鴛鴦

    戲水?算了,我沒興趣。”方晨抓起草帽往臉上一扣,兀自閉目養神去了。

    四十七

    這次趁著周末,以肖莫為首的一群男士組織海邊渡假兩日遊,吃住全包。一行正好八個人,晚上吃過飯便湊了兩桌打麻將,方晨原本不擅自道,可是手氣偏偏很好,一下子便贏了不少去。周家榮一邊從錢包裏掏錢出來一邊歎氣,直唿上當,又問她:“你該不會是扮豬吃老虎吧!”

    方晨卻隻是笑,很大方地將錢收入抽屜裏。

    或許真要情場失意,賭場才會得意。

    蘇冬坐在另一桌,其間頻頻聽見她的笑聲傳來,如同珠玉落地,清脆而又愉悅。方晨偶爾迴頭循聲望過去,果然都隻見那張明豔的臉上笑靨如花,連眉眼都笑得彎起來,宛如江南水鄉上最秀麗的橋。

    她恰好坐在肖莫的下首,有吃有碰,而肖莫也仿佛故意讓她開心,打得盡是好牌,惹得其餘兩人都忍不住紛紛抗議。

    “哎,我說,你要憐香惜玉也別拉上我們倆當墊背啊。”

    “就是。雖然讓美女開心是我們的榮幸,但顯然好人都讓肖總你一個人做了,我們又花錢又出力的,可是在蘇冬的眼裏恐怕連陪襯都不是吧。”

    調侃意味濃烈,音量又大,在場其餘眾人聽得一清二楚,有人跟著接話起哄,有人則心照不宣地含笑不語。

    肖莫嘴裏含著煙,眯起眼睛似笑非笑道:“人的運氣要是來了,擋也擋不住。你們兩個輸錢,又怎麽能全怪在我身上?”說著將剛摸到手的牌打出去:“三萬,要不要?”後麵一句話是問蘇冬的。

    “清一色。”十指將麵前的麻將牌一推,蘇冬喜笑顏開。

    肖莫慢條斯禮地彈了彈煙灰,問:“手氣這麽好,一會兒要不要請大家宵夜?”

    蘇冬朝他看去一眼,笑道:“當然。”

    吃完宵夜已經過了淩晨,最後躺上床蘇冬心滿意足地歎氣:“要是天天如此該有多好。”

    方晨奇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你竟然喜歡上這種生活了?”

    “突然發現這樣的日子真不錯,比日夜顛倒強多了。”

    方晨走進浴室裏吹頭發,風聲唿唿的從風筒裏冒出來。

    過了一會兒,蘇冬出現在她身後,將頭倚在門框邊,突然說:“方晨,我不想幹這行了。”

    似乎是愣了一下,方晨才“啪”地一聲按下開關,關掉了吹風

    機。她從鏡子裏望過去,問:“這是突發奇想,還是早有打算?”

    “最近想到的。”蘇冬在寬大的鏡麵裏與她對視:“你原來不是也說過麽,一個女人做這個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可我記得,你當時並沒有把我的話當成一迴事。”

    蘇冬笑了笑:“現在是要我承認你的覺悟高嗎?”方晨搖頭:“我隻想知道讓你做出這個決定的原因是什麽。你的那個圈子,應該不是想進就進想退就退的。你老實說,是為了什麽?”

    “你覺得呢?”蘇冬試探性地反問。

    方晨想了想,拋出兩個字:“男人?”

    身後的人突然沉默下來,方晨略一思索,隻是問:“你確定值得嗎?”

    蘇冬怔了一下便重新笑起來,避重就輕地說:“領著一群小姐討生活,這樣的日子原本就不是正常人過的,按理說早就該放棄了,又怎麽會不值得呢?”

    “可是你之前並沒有這樣打算過。”方晨轉過身,“你和肖莫一整晚眉來眼去的,當大家都是瞎子麽?”

    “那又怎麽樣?男未婚女未嫁,在一起夠開心不就行了?”

    “真的隻是圖一時的開心?你為了他都決心洗手轉行了,想當初我勸你多少次,費了那麽多口舌,到底還是抵不過一個男人。這樣你還敢說自己隻是想和他玩一玩?”

    蘇冬不說話了。

    她的臉在燈光下露出少有的沉靜的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好半晌才幽幽開口道:“否則又能怎麽樣呢?你認為我和他能來真的嗎?”

    “你愛上他了?”方晨一驚,因為從認識到現在,她幾乎從沒見過蘇冬這副樣子。

    蘇冬搖了搖頭,笑道:“這個問題一點意義都沒有。關鍵是,他不可能愛上我。”正說著手機響了,她隻低頭看了一眼,便轉身走到門口:“我出去一下,你先睡吧。”

    方晨也不知道她究竟外出了多久,隻知道當自己入睡的時候,蘇冬仍舊沒有迴來。

    第二天一切如常,她們不再討論昨晚那個話題,就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方晨也沒問她晚上幹什麽去了。

    其實答案幾乎不言而喻。

    方晨想,大概每個人都逃不過這一關,區別隻在於,有的人選擇像壁虎那般斷尾避險,而有的人,則寧願飛蛾撲火。

    幾天之後,方晨從現場完成采訪,剛剛迴到單位門口便被人攔了

    下來。

    來者是兩個陌生男人,打扮斯文,其中年紀稍長的中年人客氣地說:“方小姐是嗎?我們是城西公安分局的刑偵人員,現在有個案子希望您能配合一下,給我們提供一些資料。”他和他的同事出示了自己的證件,然後朝方晨比了個手勢,將她請上路邊停靠著的那輛印有公安標識的吉普車。

    方晨記得自己上一次來這種地方還是靳慧死的時候。那個清晨格外寒冷,靳偉在她麵前近乎歇斯底裏地喊叫,口中唿出大團大團的白霧,連眼睛裏也盡是濕潤的霧氣。而她,萬萬沒想到就在那一天,因為一個死去的女人,使得她與另一個男人從此有了交集。

    如今一轉眼竟然已經過去半年之久。

    她坐在漆黑的微微有些發舊的長桌前,手指無意識地撫摸著麵前的一次性紙杯。當日山上那場槍戰,終於還是調查到她的頭上了,雖然時間隔得稍微久了一點。

    麵對對方提出的一個接一個的疑問,方晨並沒有顯出絲毫的不耐煩,除了最開始那極短暫的一瞬間略有些根本不被人察覺的遲疑之外,她自始至終都保持著一種十分穩定的氣息和鎮定自若的聲音,語調勻速、口齒清晰地陳述道:“我前陣子確實休了年假,不過就像剛才說的那樣,我是一個人旅遊散心去了,你們說的那個案件我想我真的幫不上忙。”

    相對於她的態度,坐在對麵詢問筆錄的人員反倒顯得有些急躁,皺著濃眉說:“方小姐,我有必要再次重申一遍,這個案件的性質十分嚴重,同時涉及到幾方黑社會勢力,也很危險。今天請你來配合我們,如果你當真了解些什麽,希望你不要有所顧慮和隱瞞。”

    方晨聽了淡淡一笑:“你說的這件事確實與我無關,我也沒必要顧慮什麽,更加談不上隱瞞了。”見對方眉頭似乎皺得更緊,大有不滿和懷疑的意思,她又不慌不忙地接著說:“警察同誌,作為一名向來遵紀守法的公民,我很清楚公民應當承擔的義務。如果可以的話,我當然願意配合你們打擊惡勢力,這一點請你們不要懷疑。”

    “那好吧。”做筆錄的工作人員停了一下,看著她的眼睛:“那請你問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做韓睿的男人。”說著,從文件夾裏抽出張照片,沿著桌麵推到方晨麵前。

    這張照片顯然是從較遠距離拍攝的,其實光線和角度都算不上太好,但是大概因為相機的像素夠高,所以圖像堪稱十分清晰。

    照片中的韓睿正從他自己的夜總會裏走出來,身後跟著五六個手下,

    一行人與他一樣俱是黑衣打扮,在夜色、霓虹以及熙攘平凡的路人的映襯下顯得鶴立雞群,十分醒目。

    其實照片隻遠遠地攝到韓睿的半張側臉,可是竟然那樣奇異的,依舊可以看得出他的劍眉星目,俊美無匹,而冷肅的氣質仿佛一道無形的屏障,即使在這樣靜止不動的紙片上,也將他與眾人界線分明地隔絕開來。

    方晨的視線隻在上麵停留了一會兒,便抬起頭來,不動聲色地說:“認識。”事實上,早在警方出現在報社門口的時候,她就沒想過要否認。

    她的神情很平靜,然而其實心髒卻突然有一點緊縮。她似乎很久沒有見到他了,以為自己正在漸漸地將這個人遺忘,可是此時,某種不知名的十分細微的疼痛悄無聲息地襲來,照片中的她正被韓睿擁住肩膀,距離緊密,就連神態亦然。

    “請問,你與韓睿在現實生活中是什麽關係?”

    “朋友。”

    “僅僅隻是朋友這麽簡單?”中年男人的眼睛裏流露出明顯質疑的光芒。

    方晨深吸了口氣,神色平淡地說:“拍這張照片的時候,應該算是男女朋友。不過現在已經不是了,我們很久沒聯絡了。”

    “哦?”這樣的答案似乎令對方有些吃驚,“你的意思是,你和他已經分手了?”

    “是的。而且更準確地說,我隻是他的女伴而已,對他的事情了解得很少,所以如果你們想要從我這裏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我恐怕你們找錯了人。”

    大約是沒想到她竟然會把話說得這樣坦白,穿便衣的中年男人反而沉默了一下,水筆筆尖停留在紙麵上方,似乎是在揣度方晨話裏的真實性。

    這時候,方晨抬腕看了看手表,道:“不好意思,單位裏還有工作等我迴去處理。能迴答的我都已經迴答了,請問你,需要我再確認一遍今天所說的都是實話嗎?”

    “那先就這樣吧。”對麵的男人率先站起來,微笑道。

    或許是方晨的態度不錯,又或許是她從頭到尾確實表現得無懈可擊,所以即使對部分談話內容仍抱著幾分懷疑,但他還是開門將她送了出去。

    “方小姐,如果有需要,我們還會再聯係你。”最後他說。

    “沒問題。”方晨點頭,誠懇地道別:“希望你們盡早破案。”

    四十八

    一輛黑色轎車靜靜地泊在公安局大門對麵的路邊,當方晨快步經過的時候,車窗恰

    好降下來。

    “哎,這麽巧!”一眼瞥見車裏的人,方晨先是有點吃驚,爾後卻又疑惑道:“……你該不會是專門在這裏等我吧?”

    肖莫笑著偏過頭,抬了抬下巴,“上車再說。”

    車子開動之後,肖莫才說:“我下午正好在報社和你們老總談點事情,出來的時候就看見你上了公安的車。怎麽,出了什麽事?”

    “沒什麽。”方晨迴答得簡潔幹脆。

    其實早在她與韓睿交往之初,就曾在各種各樣的場合與肖莫碰上過好幾次。不知是因為看在韓睿的麵子上,抑或是肖莫自己又有了新的目標,總之,他再也沒有提起過想要追求她的意圖。如今則更是不可能了,因為很顯然,他與蘇冬之間已經有了一些曖昧的、說不清楚的關係,並且這種關係還在延續當中。

    肖莫眼見方晨對自己有所保留,也隻是不以為意地笑笑,不再追問。

    他有許多種途徑可以打聽到事情的來龍去脈,而事實上,早在等候在公安局外的那段時間裏,他就已經通過幾通電話大致了解了情況。

    車裏流淌著風笛吹奏出的輕音樂,他傾身用手指敲了敲前方的椅背,示意司機將音響調小,然後才問:“你要去哪兒?”

    盡管工作還沒做完,但方晨此時也無心再去單位加班,於是想了想,說:“迴家。”

    肖莫給司機報了個地址,車子隨即靈活地變道,在十字路口前停了下來,等待向左轉的紅燈。

    正趕上正常的下班高峰時期,整個路麵擁堵得如同一個巨大的停車場,市區內禁鳴喇叭,於是在微亮的暮色裏,隻有無數低沉的馬達轟鳴聲交織在一起,混雜著肮髒的尾氣,連同城市都仿佛被籠罩在一片灰蒙蒙的塵埃之中。

    車內倒是安靜舒適。肖莫似乎坐得有點無聊了,手指隨便搭在車門邊上輕輕彈動,跟著小聲的音樂打著節拍。過了一會兒他又轉過頭看著方晨評價道:“最近氣色不錯,難道是生活規律的結果?”

    方晨一時沒反應過來,隻說:“我的生活一向有規律。”

    “那倒不一定吧。”意味模糊的笑容浮現在那張俊朗的臉上:“和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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