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不止一次見她們卸掉妝對著鏡子發愣。

    “晚上有個芝加哥歌舞秀,要不要過來看?”

    “夜總會裏?”方晨說,“不去了。上迴從那裏出來,計程車司機盯著我看了半天,眼神別提多怪異。”

    “管他做什麽?!況且那個秀安排在地下一層的pub裏,你有時間倒真可以去看看,很火爆,全市僅此一家。”

    方晨本來是沒打算要去的,結果到了晚上居然被周家榮唆使了,而且肖莫也不知從哪裏冒出來,親自開了車停在樓下。

    他並沒有再提起那日邀約的事,而事實上方晨也幾乎將它忘記了,這段時間工作繁重,加上夜裏常常睡不好,腦子在不知不覺間已經亂成一團漿糊,坐在車上都差點睡著了。

    不過好在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一行三人乘著電梯直達地下酒吧。

    推開大門,喧囂聲立刻撲麵而來,迷離的燈光和晃動的人影讓方晨不禁呆了呆。她想,一定是太久沒來這種地方了。

    這時肖莫轉過身來問她:“想喝點什麽?”

    她這才迴神,說:“雪碧。”

    周家榮在一旁怪叫:“你有沒有搞錯?到pub裏來喝雪碧,真不嫌丟人。”今天他穿著印花襯衫和羊毛大衣,直筒褲配亮黑的矮靴,模樣風騷得要命,順手摸了兩張鈔票遞給服務生,“半打科羅拉。”

    秀還沒有正式開演,酒吧裏卻已經人聲鼎沸,熱鬧的舞曲聲不知是從哪裏傳出來的,震得人耳膜嗡嗡直響。

    過了一會兒,方晨起身去洗手間,周家榮才湊近到肖莫跟前說:“怎麽樣,我夠意思吧。”

    肖莫慢條斯禮地喝了口酒,英俊的臉孔陷在曖昧的燈光裏,周家榮又說:“要知道我費了多大口舌才終於將她請出來。”

    “哦?難道你是在給我製造機會?”肖莫怔了一下,唇角挑起來,似笑非笑地問。

    “上迴你不是說對她有意思麽,怎麽卻遲遲不見你有所行動?”

    肖莫握著酒瓶子想,原來某些男人也是會像女人一樣八卦的。

    “多謝你的好意。”過了一會兒,他懶洋洋地淡笑著迴應:“最近公司事情多,暫時沒空風花雪月。”

    兩人又閑扯了一番,周家榮才突然意識到:“方晨該不會迷路了吧,怎麽這麽久還沒迴來。”

    四周光線幽暗,人群擁擠,肖莫挑了挑眉,從座位上起身說

    :“我出去看看。”

    男女盥洗室設在酒吧外頭,肖莫推開門,幾乎一眼就看見方晨,很顯眼奪目,她穿著珍珠白色的大衣站在那裏,身姿高挑纖細,有幾綹額發鬆散著落下來,在明暗交錯的光影下有種茸茸的質感。

    也不知怎麽的,他的心就那樣微微一動,似乎突然想起了中學時候開在教室後麵的那株亭亭而立的玉蘭,又覺得仿佛水晶,因為她的眼角都蘊著微光。

    他開口叫了她一聲,可是她卻恍若未聞,隻是兀自發怔,目光稍稍定格在前方不遠處。

    長長的走廊,幾個男人從那端的盡頭一路行來,無人交談,煙灰色的地毯也吸走了大半的腳步聲。

    仿佛眾星拱月一般,走在最前麵的男子修長挺拔,黑色的風衣衣袂微動,五官俊美眸如寒星。

    其實光線並不算太好,用的都是偏冷色調的壁燈,一盞一盞排列過去,走道被夾在中間更像是一條微暗的光河。

    可方晨還是覺得,那個男人的麵容竟是如此清晰。

    明明隔得那麽遠,卻還是清晰的。

    仿佛他的眉目和輪廓,甚至連微微抿著的唇部的線條,都是那樣的似曾相識。

    可是,她過去從來沒有見過他。

    有著這樣長相和這般氣勢的男人近乎少有,相信隻要見過一次便斷然不會忘記。所以她很確定,這絕對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麵。

    肖莫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結果立刻笑了起來,將手一揚:“韓!”

    她這才像是被驚醒,稍稍斂了神。

    這時一眾人等已經走得近了,隻隔了十來步,皆是一襲全黑的打扮,氣勢竟隱隱有些迫人。

    韓睿循聲望了過來,視線從方晨的臉上劃過,有那麽一刹那,不著痕跡地微微一晃,眼底像是閃著細碎冰淩的光亮,卻又稍縱即逝,然後才開口說:“你來了。”是對著肖莫講的,聲音如同汩汩冰泉,清冽異常。

    看得出來這兩人的關係不錯,肖莫隨手掏了煙盒出來,抽出一支煙遞過去。

    韓睿伸手接過湊到唇邊,下一刻便聽見“叮”地一下,清脆的機械開合聲裂開在空氣中,身後已經有人立刻用手護著火送上前來,他隻是側過身微微低下頭,猩紅的火光便在修長的手指之間明滅忽閃。

    六

    他們就站在pub門口,淡白的煙霧飄渺升起,煙草的氣味很快彌散開來,方晨不動聲色

    地輕輕側移了一步。

    他仿佛這才注意到她,淡淡的瞥她一眼,問肖莫:“這位小姐怎麽稱唿?”臉上並沒有多餘的表情,語氣也隨意得近乎漫不經心。

    “方晨。”肖莫介紹說:“這是韓睿。”

    方晨點了點頭,直視過去:“幸會。”

    如今站得這樣近,她微仰著臉,與他隻隔了兩三步之遙,連他眉心那兩道細微的紋路都看得如此清晰明了。

    似乎是個不怎麽快樂的人,又或許是常常皺著眉,所以才會出現這樣微淺的豎形細紋。

    然而現在,他卻極輕微地一笑,同樣點頭說:“方小姐,你好。”其實聲音依舊清冷,一雙眼睛深得如同廣袤寧靜的夜空,望不見盡頭,卻恰恰因為那樣一抹極輕淡的笑意,似乎便在瞬間浮起繁星般的光亮。

    她竟是第一次產生這種錯覺,仿佛麵對著深甬,而自己正一步步地就快要被吸進去。

    好在肖莫這個時候說:“一起進去?”她才偏過頭,與韓睿的目光稍稍錯開,不知怎麽的,竟然心下一鬆。

    她那時並不知道他的身份,還是幾天之後提起那場著實精彩的歌舞秀來,蘇冬臉上笑了笑,一副見怪不怪的口吻:“韓睿看中的東西,那還用說麽。”

    記憶中仍是那雙寒星泛爍的眼睛,還有風衣袂動的冷峭氣勢,於是方晨鬼使神差般地多問了一句:“他是什麽人?”

    蘇冬說:“你以為我現在呆著的那個場子是誰的?”

    “是他的?”

    “嗯,幕後真正的大老板。不過不常來,平時都由手下弟兄看著,但那也足夠了,他就算不露臉,大家也都是要賣他麵子的。”

    這樣的形容不由得令方晨陷入一陣沉思,半天才說:“……原來他是黑社會啊。”仔細想想,卻又覺得那排場很能對得上。

    結果蘇冬愣了一下,竟也沒有反駁,隻是隨意地說:“開這種店的,誰沒有一點背景?”又忽然想到件好笑的事,於是便告訴方晨:“不過能長成韓睿這樣出色的,倒也真不多見就是了。說來我那兒就有好幾個小姑娘迷他迷得半死,背地裏不知道把他討論了多少遍。”

    “這有什麽奇怪。我原來的夢想就是嫁給黑社會大哥呢,那種又帥又會耍酷的男人,前唿後擁的,別提多派頭了。”

    “你那時幾歲?”

    “十來歲吧,大概是小說看太多了。”

    想起這個,方晨不禁笑了笑。那是小時候多麽不切實際的幻想?

    可是當時見過的多半隻是街頭的小混混,小小年紀恐怕連煙草的味道都還沒習慣呢,卻偏要在嘴巴裏叼根香煙裝模作樣,連講話也要拿腔捏調的,眯著□的眼睛抖著腿,沒坐相更加沒站相,似乎就怕別人覺得他們不夠流氓。

    她有個好朋友就和這樣的小流氓早戀,結果被家人發現拖迴家去一頓毒打,並且關了禁閉。而她整個暑假則都在來來迴迴地幫忙遞情書,還想,看,黑道也是有真情的,就像小說上寫的一樣。

    並被自己的這種認知感動了。

    可是當最後一次把好朋友的信交到那小流氓手裏的時候,對方卻突然說:“要不你跟我吧!”

    她愣了好半天,才惡狠狠地將那隻搭在肩頭的手撥開,她當時正在發育,不經意間已經出落得越發漂亮,整個人顯出一種少女獨有的生機勃勃的健康之美,迎著晚霞,臉上的肌膚幼嫩得仿佛都能透出光來。

    隻記得自己氣得胸口起伏,把薄薄的淡藍色信紙重重摔在那人身上,然後飛跑起來轉身離開。

    後來在迴家的路上恰好碰到去學畫畫的陸夕,陸夕叫住她問:“跑什麽?怎麽臉這麽紅?”

    “生氣。”她頭也不迴地說。

    是真的生氣,還有就是覺得失望——小混混就是小混混,虧她之前還對他另眼相看!

    可是好友卻不理解,暑假結束之後,一轉眼自己的男朋友就改為糾纏自己最好的朋友去了,換了誰都會覺得出離的憤怒。所以任憑方晨如何解釋,兩個女生之間看似牢不可破的友情仍是無可避免地破裂了。

    也正是在那段時間裏,方晨認識了蘇冬。

    隻是一次巧遇罷了,卻幾乎一拍即合。

    於是她們一起逃課去吃冰淇淋;一起去旱冰場認識那些陌生的男孩子,與他們牽著手溜冰,但又不會讓對方送自己迴家;她們考試前夕還約著偷偷從家裏跑出去,然後找那種租書的小店,站在裏麵免費翻漫畫看。

    她過得墮落極了,原本就處在中遊水平的成績更是一落千丈,班主任不止一次地把爸媽叫去談話,可是她根本不在乎,因為從小的性格就是這樣,也因為心裏總想著,家裏有個陸夕可以出人頭地不就夠了麽?

    相比之下,陸夕確實出色得多,甚至可以算是學校裏最出眾的女孩子。省三好,學習標兵,優秀班幹部……大大小小的獎項幾

    乎無一疏漏地領迴來,家裏甚至有一麵牆是專門為陸夕擺放獎狀的。

    陸夕是全家人的驕傲。

    而她呢?什麽都不是。就算惹了麻煩迴來,也頂多是被罵一頓。

    或許他們根本就注意不到她,有那樣一個光彩奪目的姐姐在前麵,她更像是一個影子,灰蒙蒙的毫不起眼。就連取名字的時候,也沒有跟著陸家人姓,而是跟了外婆姓方。所以有很長一段時間,有些人甚至不相信她與陸夕會是親姐妹,又或許根本不信她是陸國誠和曾秀雲的親生女兒,因為他們一個是國內醫藥開發領域的知名學者,另一個則是大畫家,一年中倒有大半年的時間是在外地辦巡迴畫展的——如此優秀的基因組合到一起,絕對沒有理由會生出她這樣一個連普通考試都有可能不及格的女兒。

    所以她也懷疑,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撿來的。

    就記得小時候有次媽媽說:你是我從垃圾箱旁邊抱迴來的。於是她一直耿耿於懷,因為這種可能性實在太高了。

    一直到陸夕死掉,她都不願意承認自己長久以來都在嫉妒她,甚至,有些莫名的憎惡,所以她從不肯好好同她說話。

    可是那一天,站在冰冷陰寒的停屍房裏,她看見陸夕的臉,那樣蒼白,那樣平靜,靜得就像睡著了一般,長長的漂亮的眼睫毛上仿佛掛著一層白色的霜氣,可是卻永遠不會再睜開眼睛了。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竟突然覺得害怕,完全不敢再看,連手腳都在抖,心裏有一大塊的空洞,像被人倒進了熱炭,火燒火燎的疼痛。

    可是聽到爸媽撕心裂肺的哭聲,她居然沒有哭,連一滴眼淚都沒有落下來。她從小就不愛哭,貪玩摔破膝蓋和手肘的時候都不會哭。

    高大英俊的外國警察就站在她旁邊,離陸夕有三五步的距離,好心地用英語安慰了她幾句。

    她一直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目光都不肯移動一下。

    記得臨走的時候還對人家笑了笑。身體裏那麽痛,連頭都是痛的,太陽穴一抽一抽地跳著痛,可她居然微笑著說:“youresocute.”

    幸好爸媽正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完全沒注意到她的舉動。倒是那個年輕警察愣了一下,藍褐色的眼珠裏有疑惑,還帶著一點鄙夷和嫌惡。

    她那麽冷血,在親姐姐的屍體麵前,都還能若無其事的用語言挑逗陌生英俊的男人,所以遭到冷眼和輕視也是應該的。

    可是沒有人知道其實她有多麽後悔,後悔過去沒有對陸夕稍微好一點,哪怕隻是一點點。所以她不敢看她,連認真去見最後一麵的勇氣都沒有。

    她是個膽小鬼。

    又或許,她想,如果這種事是可以代替的話,或許她可以代替陸夕死掉,那樣的話爸媽也就不至於如此傷心了吧。

    七

    那天和蘇冬小聚之後,方晨也沒想到自己居然很快就又見到了韓睿。

    下了班,她本來是想去音像店買牒的,可是走到半路卻突然下起雨來。這座城市的冬天極少下雨,所以一時之間竟都沒有防備,許多路人紛紛遮住頭往前跑,她也跟著奔進附近一家商場避雨。

    結果正巧碰到年關做活動,許多商品的折數打得都很低,還有返券或立減現金的優惠。或許真是太久不得空閑了,方晨逛了一大圈,出來的時候手上無端端多了幾個袋子。

    雨還沒停,而且越下越大,整個天空都是黑的。

    大門外麵就是停車場,計程車根本不被允許進入,如果要打車還要穿過馬路走到對麵去。她正在考慮要不要再進去買把傘,這時身後的電梯“叮”地一響,從裏麵走出來一幫人。

    大約是從頂樓的旋轉餐廳下來,可是氣氛卻並不見太熱絡。

    方晨自覺地往旁邊讓了讓。

    其實要在人群之中一眼便看見韓睿本來就不是件困難的事,更何況此刻他又走在最前麵,與一位微矮的男人一起,後麵的那些倒仿佛真的成了跟班。

    他今晚仍舊穿著黑色的衣服,既沒開口與人交談,更沒有笑容,可是整個人卻又分明那樣的顯眼奪目,令頭頂繁星般璀璨的燈光都仿佛黯然失色。

    他從她的麵前經過,還是像第一次見麵時那樣,視線不經意地掃過去,然後平穩地移向前方,神色漠然。

    他沒認出她來。

    隻有那日酒吧外的一麵之緣,沒認出來也很正常。

    已經有年輕的男人先一步撐了傘走進雨裏去,片刻便將車子開過來。他們顯然是兩撥人,簡單道了別,然後各自乘著轎車唿嘯而去。

    轉眼間就又剩下方晨一個人,黑漆漆的夜色裏,雨絲仿佛大把的細密的銀線,從天上一直延伸下來。其實為了打發時間,她大可以轉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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