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的百姓顯然是高興的,但離去的李世民卻實在高興不起來。


    自從他進入閩州地界之後,從南安這一路上看下來,就沒有一件值得他高興的事,南安縣的情況還算是好的,至少沒有出現攔路告狀的情況。


    當他們一行人進入龍溪縣時,竟然有百姓攔在路途之中告狀,狀告龍溪縣的勳貴府上管事與縣令勾結,殺害百姓,霸占妻女和茶園。


    自古民不告官,封建時代曆來的規矩。


    百姓狀告官員,哪怕有理有據。


    輕者,挨一頓板子便罷;重者,流放三千裏也在常理之中。


    而攔路上告,顯然上告知人做足了充足的準備,也代表了實在沒有辦法。


    當然,狀告之人也不傻,畢竟楚王府寬厚的名聲在外,流放這樣的重刑肯定不會發生。


    不過,李世民來了,自然由李世民來詢問了,說到底閩州乃大唐治下,有大唐皇帝在場,還輪不到楚王府。


    李世民很生氣,怒氣衝衝的吩咐著上告之人將冤情說出來,但上告之人並不買李世民的帳。


    一來,上告之人不認識李世民,他們可不知道李世民跟著安平等人一同來了閩州。


    二來,上告之人並非衝著李世民來的,而是衝著楚王府能為百姓做主來的,他們知道安平公主帶著大隊人馬去了長安,知道如今迴來了,便來告狀來了。


    見李世民怒氣衝衝站在路邊等著迴答,跪在地上的一位老人看著他,問道:“你乃何人?可能替俺們做主?俺們要見安平公主和小王爺。”


    李世民氣笑了,自己乃堂堂大唐皇帝,在閩州竟然還比不上女兒和孫兒的威望。


    出於對此事的看重,這就打算吩咐連福去叫安平和李哲。


    吩咐的話還未出口,便聽到有人喝道:“放肆,爾等眼前之人此乃當今陛下,還不將冤情速速訴來。”


    跪在地上的人心中一驚,倒也沒懷疑李世民的身份,跟著安平公主和小王爺一同而來,身份做不得假。


    連忙磕頭行禮,等到行過禮之後,剛開口的老人,便手指之處說:“陛下,不是俺們要告狀,而是巫家小郎要上告,俺們都是陪他而來。”


    李世民順著老人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隻見一個麵容微微黝黑的十五六歲少年跪在地上,未行禮,也未向老人們一般瑟瑟發抖,而是怒氣衝衝看著他。


    實際上,上告之人不多,隻有十六歲的巫家小子,但陪著他跪在路中央的人卻不少,而且大多都是五六十歲的老人,這些老人亦並非巫家仆從,而是巫家周邊的宿老們。


    但是,這些人並非無緣無故的陪著巫家小子而來,他們或多或少也受到了一些迫害,隻是沒有巫家人那般厲害,滿門皆被殺,隻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活了下來。


    當然,準確的說,也不是隻有一個孩子,還有家中的女眷活了下來,隻不過女眷被充當了官妓,或許比被殺還要慘,所以他們來了,來攔路上告來了。


    少年看向李世民的目光之中充滿了仇恨,這人就是當今陛下,父親和祖父就是被陛下的親姐姐府上的管事殺了的,姐姐和母親也被那惡賊抓走了,生死不知。


    少年當即站起身來,手指李世民,嘰裏呱啦的說了一大通,李世民卻未聽懂一句話,顯然少年乃閩州當地的僚人,而且李世民不僅知道少年是僚人,還知道少年對他有很深的敵意,畢竟少年對他的態度和仇恨的目光騙不了人。


    “他說什麽?為何仇視於朕?”李世民開口,卻不知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跪在地上的百姓。


    若不擔心被李世民治罪,跪在地上的老人大抵會告訴李世民,巫家小郎在罵你,罵的很難聽。


    一時間,沒人敢迴答李世民的話。


    他們都是老實人,說不來謊。


    不過,聽得懂僚語的人並非隻有跪在地上的百姓,像現在跟在李世民身後,平陽公主身邊的懷恩,他聽的懂,看了一眼那少年,頓感有些熟悉,卻並未有多在意,隻是一臉糾結的稟告道:“陛下,他在罵您·······”


    “放肆。”


    “大膽。”


    李世民未說話,懷恩的話也未說完,李世民身後的連福和護衛便怒喝出聲了,更有甚者竟然抽出了腰間的橫刀,敢當麵辱罵陛下,看來是不要命了。


    一時間,李世民作為皇帝的威勢一時兩無,令跪在地上的百姓瑟瑟發抖,卻見少年卻梗著脖子,臉上依舊帶著一副怒容,任打任殺,仿佛絲毫不在意自己這條性命。


    李世民擺了擺手,看著懷恩問道:“他為何罵朕?”


    懷恩有些無語,他哪知道巫家的少年郎為何罵李世民。


    不過,這事兒用不著懷恩詢問。


    就在懷恩正打算轉頭詢問這個他感覺有些熟悉的少年時,跪在地上的老人便開口道:“陛下,巫家與俺們一樣,都是莆田種植茶的,不過巫家比俺們要早,當年楚王殿下開始創辦茶廠時,巫家便開始種植,論到種植茶葉,巫家在俺們莆田可是個頂個的,巫家的茶園在俺們莆田是最大的,哪知道卻茶園會帶來災禍啊!”


    開口的老人,感慨良多。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大抵便是如此。


    “是何災禍?”李世民問道。


    “前不久,巫家一門滿門被屠,隻有巫家小郎因在外求學逃得性命啊!”


    跪在地上的另一名老人不滿開口之人的話,怒道:“陳老漢,你咋跟陛下胡咧咧呢?”


    “俺咋胡咧咧了?”姓陳的老漢反駁了一句,想到了巫家的情況,又連忙說:“對了,巫家的女眷也逃得了性命,卻被充當為了官妓。”


    “大家都起來,說說具體是怎麽迴事,朕一定給大家,給巫家一個交代。”李世民做了一個讓大家起身的手勢。


    眾人起身,來不及開口敘說,那一直以僚話開口的少年卻操著一口字正腔圓的漢話道:“你有何資格給我家一個交代,我隻求安平公主與小王爺能替我巫家做主,我隻信得過楚王府,陛下······哈哈。”


    巫家少年大笑,狀若癲狂,若非此時有大批人馬在前,估計會提刀朝李世民衝過去。


    他家一門因何被殺,在他看來,與李世民脫不了幹係。


    本來就生氣,聽到這句話,李世民更生氣,想他堂堂大唐皇帝,還沒資格做主?那誰人有資格做主?


    “放肆。”李世民怒喝出聲。


    起身的眾人心跳加速,感覺就快跳出嗓子眼了,他們來告狀不假,但陛下並非楚王,誰知道陛下會不會像楚王一般寬厚。


    戰戰兢兢的眾人不敢開口,那少年卻直視李世民的目光,怒道:“屠殺巫家滿門之人乃陛下親姐下令,陛下有何資格替我巫家做主?”


    一句話,讓在場之人心中膽寒,早知道會遇到陛下,就不該陪著巫家小子來了,這可是讓皇家蒙羞之事,怎敢堂而皇之的說出來。


    委婉,懂不懂?


    李世民一愣,不由得看了一眼跟著他一同而來的平陽公主,怒問道:“你有何證據說此事乃朕的親姐所為?具體是何人?”


    “陛下,據俺們了解,此事乃平陽公主府上的管事與縣令合謀所為,巫家的茶園現在被平陽公主府的管事占據,巫家小娘子被縣令強搶做了小妾,家中其他的女眷充當了官妓,姿色差些的女眷被貶為奴,如今還在茶園幹活。”又有一名老人開口解釋道。


    不敢再讓巫家的小子繼續說下去了,若是惹怒了陛下,俺們這些人還迴不迴去啊!


    事情很清晰了,若沒有這些消息,李世民還能給平陽公主辯解,說是在龍溪縣的其他世家之人陷害,畢竟鄭家人就在龍溪縣,世家之人可算是與皇室有解不開的仇怨。


    但是,人家都已經打探的清清楚楚了,還能說什麽,隻能當著眾人的麵,吩咐連福下旨將龍溪縣令革職查辦,押迴長安候審。


    至於罪魁禍首,李世民沒交代,他相信平陽公主能給一個交代。


    見李世民下了旨,前來上告之人紛紛勸說著巫家小郎離去,但是巫家少年並未有離去的打算,再次跪下。


    不過,他所跪之人並非李世民,而是平陽公主身邊的懷恩,懇求道:“懷恩總管,懇請您稟報安平公主,就說當年同窗請求一見。”


    說完,巫家少年腦袋磕的砰砰響。


    畢竟過了好幾年,懷恩一時間還真沒有認出來眼前之人,隻是一直感覺有些熟悉而已,但聽到巫家的少年這麽一說,懷恩認真的打量了一番,驚唿道:“你是巫泓······等著,我這就去稟報長公主和二皇子。”


    懷恩匆匆而去。


    在場的眾人都愣住,難道巫泓和安平公主認識?


    一想到巫泓曾經在閩州學城上了好幾年的學,想到閩州學城最近兩年尚未舉辦,巫泓這才開始外出求學,眾人了然了。


    看來巫家的後生和安平公主確實曾是同窗,難怪巫家的後生迴來之後,便帶著大家一同前來攔路告狀啊!


    有了這一層關係,在場的宿老們不急著走,紛紛等在了原地。


    不久,懷恩帶著安平和李哲匆匆而至。


    見到安平,跪在地上的巫泓便磕頭道:“安平公主······”


    剛起了話頭,安平便打斷道:“起來吧,有什麽事我給你做主,若我不能做主,還有我大哥在。”


    安平的表情很難看。


    想當年巫泓在閩州學城進學哪會兒,那是何等的俊朗不凡,一直憧憬著將來能做出一番大事業,將家中的茶園發展為閩州甚至大唐最大的茶園,可惜四年未見,當年那個俊朗不凡的少年郎如今卻額頭紅腫,悲傷不已。


    “說說吧,怎麽一迴事?”見巫泓起身,安平問道。


    不用巫泓迴答,一旁的懷恩便開始敘說起了整個事件。


    聽完之後,安平看了一眼平陽公主,問著巫泓,道:“此事,你打算要何結果?”


    巫泓發現了安平的那一眼,也發現了平陽公主的臉色,他懂了。


    難怪陛下處置了縣令,卻對罪魁禍首不管不問,原來平陽公主就在眼前啊!


    想到安平與平陽公主之間的關係,巫泓悲從心來,隻感覺周邊一片皆是黑不見底的深淵,他不過比尋常百姓在這深淵之中的位置高一點點,曾見到了一縷陽光而已。


    這世間沒有一點光明,這世間的道理都掌握皇家之人手中啊!


    巫泓長歎了一口,像似認命了一般,無奈道:“我聽從陛下的決定,我這就迴家。”


    如今家中隻留下他一根獨苗,他死不得。


    像似明白了巫泓的意思,安平不滿道:“你信不過我,雖說處置平陽姑母,我沒辦法······”


    巫泓打斷道:“不敢妄求安平公主能處置平陽公主殿下,我隻求平陽公主府上的管事能以命償命。”


    巫泓言中之意還是認為下令屠殺他巫家一門的是平陽公主,平陽公主很怒,怒視了巫泓一眼,給安平解釋了一句——她沒下過這樣的命令,就是她也不知道這件事。


    但這樣的解釋在安平看來並不重要,哪怕是李世民也覺得不太重要。


    不管這件事是否是你下的命令,但此事乃你平陽公主府的管事所為是沒錯,你就算沒有多大的責任,但一個沒管教好府上管事的責任是跑不了的。


    而且,追根究底,發生這樣的事情,也是因為你平陽公主聯合各兄弟姐妹和朝中大臣打壓楚王府的產業所導致,若非你平陽公主刻意打壓楚王府的產業,也就不會有這樣的事了,巫家依舊是龍溪縣最大的茶葉園主。


    或許會受到縣令的一些迫害,但也不至於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不過,平陽公主的解釋,對於巫泓來說,卻截然不同,令他鬆了一口氣。


    不是平陽公主下的令便好啊!這樣一來,至少自己有理由了。


    其實,巫泓喜歡安平。


    這種喜歡,他並不知道何時出現的,或許是十二歲那年第一次見到安平時便產生了,隻不過礙於自己的身份,礙於安平的身份,他並未有任何奢求,甚至連想都沒想過。


    這些年漸漸長大,他一直就想著實現了自己當年要將自家的茶園發展為閩州最大的茶園的諾言之後,便去台灣,守在安平的身邊,默默的看著安平就好。


    大抵······這便是每個暗戀之人最純真的想法了。


    但,家中發生巨變,令他這些年想法已然無處安放,畢竟平陽公主乃安平的親姑姑,他又如何能喜歡一個屠害自己一家人的仇人的親侄女。


    如今知道下令之人並非平陽公主,對於巫泓而言,可謂漫天烏雲中的那一束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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