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如蟬鳴般穿過長廊,此刻的雲宮幽邃異常,宛如夜晚的墳地,早已經歇息的的烏鴉從樹上飛起,盤旋在雲宮之上。


    大殿內,各色長袍的公卿正低聲議論著,他們未曾料到有人走露了風聲,削去陸序寒職位的詔書尚未發布,那群人已經行動起來,而陸序寒奪取皇都艦隊控製權的時候,各族公卿還在離開雲宮的山路上,眼見外麵炮火震天,不得不中途折返迴來。


    “某人之前還信誓旦旦的稱,陸序寒不敢反,”黃袍長冠的巫塔之主巫礎先開了口,眾人議論聲漸漸停歇,他冷視四周公卿,“宰相大人、鐸公,現在倒說不出來話來了?”


    “反便反了!她不是還沒勝麽?塵公是覺得我們必敗無疑了?”宰相麵色依舊未變,隻是平靜地說著。


    如今大殿裏能如此說話的恐怕隻剩下這位宰相大人了,宰相姓伏名鬆,原本隻是前任宰相的一位幕僚,後前宰相在諸方勢力角逐中失去權勢被廢黜,而皇帝為了平衡大族勢力,就簡拔了這個宰相幕僚,執政期間頗有政望,不過因為出身問題,始終未能建立自己勢力,他深知自己地位來源於陛下,卻又得意於諸塔,因此從一開始就投靠了大族中的樞塔。這既使得他無法被諸塔大族掣肘,又為自己找到了靠山,他雖是皇都公卿卻不似這些大族,僅有一名妻室,獨子也在宮中任職,而今陸序寒控製了諸塔,諸位公卿家眷皆在塔上,難免投鼠忌器,又或者害怕陸序寒決心拚個魚死網破,不過他則靜靜等待三神官長的意思就行了。


    “勝敗另當別論,隻是如今我們隻能在此束手就擒,”坐在首位的雲翊開口道,他目光停留在一側的三神官長身上,不止他,所有人都的目光都停留在那裏,皇都人基本都聽過這個傳聞,樞塔才是皇都實際的掌控者,即便動亂多大,樞塔一旦出手,結局就將徹底改變。當然,對於上層來說,樞塔掌握的秘密絕對不止一個,比如驅使魔能戰艦的神心爐就是其中一個。


    雲翊隻能等待著,等待著這個扭轉局麵的力量開啟。


    “征討逆賊是龍衛之職,殿下請讓禦龍衛出動,”居於三席之首的天神官長開口道。


    “敵人的目標是雲宮,我們在雲宮前設伏,或許是最合適的選擇,”雲翊低聲道,“神官大人可有其他方法?”


    末位的星神官長起身,“臣願麵晤陸序寒,以期止兵息戈。”


    “隻是陸序寒恐難以勸服,”雲翊麵露惋色,“神官大人還是小心為是。”


    “臣下還需要一件信物,”星神官長緩緩道。


    “何物?”


    “神錫之物,”星神官長緩緩抬起頭,注視著雲翊,“暗落之弓。”


    雲翊麵色微變,“暗落之弓,是先祖所遺之物,若能拯救皇都危難,自當不吝,隻可惜自雲巡皇帝之後,便再無人可拿起此物。”


    “臣聽聞雲緋長公主曾握起此物,今雲緋長公主之子歸來,想必亦能握起此物,且,此法亦可驗明身份,”星神官長道。


    “有如此事情?”雲翊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不過轉瞬即逝,他淡淡微笑,


    “那看起來此人事關重大啊。”


    星神官長未言,而轉身遙望殿外,一人正緩步行進在殿外廣場之上,墨衣黑發,背負著一個銀色鐵箱,夜色已深,月影斑駁,來人的臉上時而光明,時而黑暗,明時如異鄉旅人,溫柔帶笑,暗時如獨行之獸,惡勢喧湧。


    內監先一步跑進稟報,但眾人的目光卻停留在了這個走出光暗混沌的男人,男人站在明光之下,身姿挺拔,麵容俊郎,臉上帶著近人而禮貌的微笑,淺淺鞠躬,再單膝而跪。


    “顧行歌,拜見太子殿下。”


    “真像……”有人低聲說著。


    雲翊卻一言不發,他對於自己那位姑母沒有任何印象,不過這並不重要,如今,誰說此人是焰氏後裔都不重要了,能否握起那柄暗落之弓才是能夠證明其身份的有效方法。他猛的起身,快步走下,


    “不必行此大禮,你倘若是焰氏後裔,也應稱我一聲皇兄。”雲翊走過去,做勢欲扶起顧行歌,可他的腳步陡然停住,手指也停留在了半空中。


    他看到了,那雙深邃如淵的眸子裏映出一道寒光,是危險?可又不像,那像是一種警告,就如同荒野上的野獸,告訴你不要靠近,那樣他便可以不傷害你,一是因為你靠近便是威脅,二是你靠近便是挑戰,倘若它不傷害你,便會失去威信。


    雲翊手放了下來,坐了個免禮的動作,顧行歌緩緩起身。


    “事不宜遲,殿下還請速速決斷,”星神官長提醒。


    “對,”雲翊假意反應過來,道,“先祖建立這片皇都時,曾以弓射暗,暗落而光始出,據傳流淌著陽炎血脈的人便可握起那柄弓,行歌既為姑母之子,理應可以,而星神官長大人期望以此弓為信物勸陸序寒退兵,行歌可否隨我走一趟?”


    顧行歌目光微縮,他沒有意識到局勢會如此變化,三神官長要去見陸序寒,為何還要以這個神能武器為信物,再者,陸序寒如今的局麵早已經是無法迴頭,又如何會同意會談,不過比起這個他更好奇這個神能武器究竟是何物,而花傾國來雲宮的目的也是此物。


    “行歌遵命,”他俯身說,他決定以不變應萬變,至少他握有絕對的底牌。


    ……


    沿著長長的階梯而下,四人緩步走進一處地宮中,雲宮之下有一座地宮,名為冥宮,冥宮是曆代先皇的陵寢,皇都認為先祖亡靈會庇佑後世子孫,因此墳墓常常修建於住所附近,雲宮之後的林中便是冥地宮的所在,入口僅有一處,同時有禦龍衛把守。


    顧行歌目光留意著雲翊身邊的那個中年男人,身材壯碩如牛,一身繪有龍將徽記的戰甲,皇都明麵龍將有三位,折戟龍將陸序寒,而斷刃龍將如今正守在雲宮入口,此人隻會是禦龍龍將,雲翊隻帶了他一個人來此,想來是對這位龍將十分看重。


    冥宮內部並不陰森,卻十分寂靜,鑲嵌在石壁間的長命燈微微搖晃,洞內發出一種近似滴水的聲音,又仿佛嬰啼。


    “神官大人是否了解此物由來?”雲翊率先迴頭問道,“雖說是先祖遺物,可古籍記載此物取自蒼穹之淚中,但登臨蒼穹未免太過虛幻了吧。”


    “並非如此,”星神官長微微搖頭,“古籍上墟所記,人生七眼,為聖翼之眼,可禦風而行。”


    “隻是傳說而已,”雲翊低聲說。


    “陸序寒之子,便為七眼之人,”星神官長說。


    顧行歌一愣,他猛的想起那個在灼塔中救過自己的人,那人魔能武器上的的確確顯示出七隻魔眼。也就是說,那個幫他的人是漁夫大人口中的天縱奇才,皇都將星。


    “此事倒是從未聽過,”雲翊也有些意外,“那此人也抵達過蒼穹?”


    “也許,”星神官長低聲說。


    眾人路上再無話語,一路向下行至地宮底部,一扇古樸石門立於眾人麵前,石門上繪製著一副幻龍圖案,鱗爪飛揚,栩栩如生,卻又讓人感覺如同死去一般,龍目處被完全挖空,雲翊上前一步,將一塊圓玉放入龍目空缺處,石門轟然開啟。


    入眼是一簾翠綠藤蔓,門後的世界宛如一處幽寂山穀,無日月之光,卻有螢輝磷火,筆直石徑上長滿雜草,盡頭鬱鬱蔥蔥的樹木中落著一具石棺,上麵落滿灰樸花瓣,花瓣間則有一柄說不說古老亦或形新。


    “殿下,先帝長眠之地,還是切勿叨擾為妙,”星神官長俯身長拜。


    “確是如此,”雲翊點點頭,看向顧行歌,“行歌隨我而來。”


    “是,”顧行歌答道。


    他一步步走進門後的世界,行至星神官長時,他忽的有一種錯覺,似乎這位星神官長也期待著……某件事。


    雲翊在石棺前屈膝而跪,三叩首,“吾皇先祖在上,今皇都罹難,翊萬分不得已來此取先祖之物,以抵禦逆敵。”


    說罷,他起身走上石棺,轉身示意顧行歌來此。


    顧行歌緩步而上,凝望著這柄古弓,他抬起手,看著自己布滿傷疤的手掌,那一刻,他仿佛從手中看到了許多人,風來王、漁夫、白絳霄、露華、洛君離。


    雲翊靜靜望著,不過他的目光留在這個男人的臉上,他不知是不是錯覺,這個始沉靜如石的男人此刻竟然有一絲孩童般的恐懼。


    無人能注意的手臂之上,虛幻的黑龍在一點點具象化,融進肌膚血肉之中。


    顧行歌握住古弓,輕輕抬起,仿佛拿起一片樹葉一般輕鬆。


    “光升天穹,暗落人間……”有人在竊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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