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燈光在書桌上搖晃,顧行歌看了很久,想要看清老人下筆的動作,卻隻看到字如蟻般湧出,直到老人放下筆,合上書冊,他才看清書的名字《清空之下》。


    漁夫緩緩起身,轉身拎出爐邊的銅壺,他招唿顧行歌坐下,擺上石杯,倒了杯熱水。


    “原以為你會明天來的。”他自顧自說著,像是老友聚會。


    “她說您有事找我,漁夫大人一般不常有事,總覺得應當是大事,”顧行歌盯著清澈的熱水,又抬起頭說,“況且如今局勢複雜。”


    “確實如此,”漁夫正襟危坐,注視著顧行歌的眼睛,“不過再說正事之前,我們不妨來做一筆交易。”


    “什麽?”


    “互相問個問題,必須迴答的問題。”


    “謊言當答案也可以?”


    “說不說謊言取決於你,能不能識破才是我的事情,”漁夫說。


    顧行歌微微一笑,點頭道,“那大人先問吧。”


    “你先,”漁夫語氣篤定,“我的問題你會感興趣的。”


    顧行歌沉默片刻,端起水杯,“漁夫大人如何看待陸序寒的目的?”


    “陸序寒啊,”漁夫思索許久,歎了口氣,“或許還是習慣稱唿她霜華,我的身份你也知道了。”


    “陸序寒的叔父?”


    “算是吧,不過身份就卑賤了些,我早已經不算本家之人了,隻是因為對魔物學有所研究就留在秋氏擔任教官。”


    “秋露華……”


    “對,秋氏本是記錄百物的職官,後來隨著魔能文明發展,秋氏便建立了針對各種魔物的研究機構,設立之初目的是合理利用魔物生長結構從而製作優秀魔能武器,當然我負責教授的就是露華,露華是秋氏長女,長霜華三歲,我剛到灼塔當值時,霜華不過是不滿十歲的小丫頭,不過有時候比較是從出身就存在的,露華是嫡長女,霜華雖然依舊優秀,卻常年生活在姐姐的陰影之中,她們兩姐妹卻有一個共通點,都生性好強,又不喜規則,原本也許會一直如此,直到一件事的發生,露華喜歡上了魔能研究所的一個年輕人。”


    顧行歌一愣,“默?”露華在日記中提到過一個叫默的年輕人。


    “那個年輕人出身貧窮,父母早逝,以在魔能研究所做工維持生計,可年輕人的感情總讓人猜不透,露華經常去魔能研究所觀玩,兩個人一來二去就好上了,家主知道後大為震怒,秋氏長子尚幼,家族隻能依靠長女維持,可卻與平民私通,家主一怒之下就將露華許配給了塵塔陸氏二少爺。”


    “陸默庭……”顧行歌大吃一驚。


    “對,就是霜華如今的丈夫,”漁夫苦笑一聲,“生在世家本就身不由己,可露華卻不願意去嫁那個她從沒見過的人,所以出嫁前夕與那個年輕人逃到了一座隔神之海的一座島上,大婚臨近,家主無奈隻能讓二小姐秋霜華代替姐姐嫁給陸默庭。”


    顧行歌忽然明白了一些,從小到大處處都比不過姐姐,到頭來還有成為姐姐追求自由的墊腳石,想來也真是悲劇。


    “縱使霜華百般不情願,也無可奈何,嫁給陸默庭之後不久,她就放棄了十分喜愛的魔物學,改行學起了劍術,慢慢也成為劍術大師,我大概能猜出原因,”漁夫低聲說,“大概是想掌握自己的命運。”


    “後來呢?”


    “後來那個年輕人又帶著露華返迴了皇都,”漁夫說,“不過家主並未怪罪,隻是剝奪了露華姓氏,那個年輕人為了彌補過錯,就進入灼塔幫助焰氏研究仿製神能武器以及其他研究,後來跟著灼塔一同死去。”


    “那個年輕人是誰……”


    “沒人記得名字了,”漁夫微微一笑,“你的問題結束了,該我了。”


    顧行歌微微點頭。


    漁夫凝視著顧行歌的眼睛,“失離之神的力量掌握了麽?”


    顧行歌一愣。


    “別太驚訝,”漁夫淡淡地說,“皇都的神可不止一位失離神。”


    “還有……”


    “瘟疫災厄,疾染之神始終都在,”漁夫淡淡的說,“而如今的疾疫災厄降臨之身便是花丫頭。”


    “她?”


    漁夫端起杯子輕輕飲了口,“瘟疫之源早已經消失於皇都,而誕生於海上。某次戰鬥中我所在的艦隊俘虜了一批海盜,裏麵就有花丫頭,那群海盜戰力意外地低下,我們戰鬥時發現他們似乎感染了某種疾病,而我們占領他們的船後,花丫頭不願被俘虜,當著我的麵跳入了濁海之中。”


    “跳入濁海?”


    “對,”漁夫說,“她身上的傷就是那時留下的,跳入濁海之後她並未死亡,而是又浮了上來,不過因為身受重傷已近昏迷,我將她救起,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種無法想象的現象。”


    “什麽?”


    “暫時無法告訴你,”漁夫說,“不過最後就是她體內寄宿了瘟疫災厄,我費了很大力氣也沒能解決,最終與瘟疫災厄達成和解,我幫瘟疫之神救活那具身體,她賜予我力量。”


    顧行歌沉默不語。


    “失離神來到沁香館樓下,大概是出於尋找同類的氣味,”漁夫說,“不過比起那個,我更關心一件事。”


    “什麽?”


    “你如何看待失離神?”


    “如何看待……”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我不得不說,我愈發依賴疾染之神帶給我的力量,”漁夫說,“我清楚的了解各種疾病,也因此使得我活到了今天,雖不算長生不死,卻也百歲無憂,我無法確認我還能抵抗那種力量多久,或許終有一天,我會成為力量的傀儡。”


    “我不會成為任何人的傀儡,”顧行歌說。


    “但願如此,”漁夫說。


    “不過,神予之力,神亦可奪。別太相信她,雖然我知道你從未相信任何人,但她們是神,是無所不知的神。”


    “漁夫大人為何告訴我這些?”


    “那便是我今天找你來此的目的,”漁夫說,“盡淵啊,你說倘若一切從新開始,是否會變得更好?”


    “嗯?”顧行歌不懂這句話。


    “就比如你決定去一座島生活,若是在島上過的並不如意,是否願意失去所有錢財與記憶,迴到十年前?還是一無所有的時候?”漁夫頓了頓,“換句話說,盡淵你願意迴到童年麽?”


    顧行歌握著水杯的手忍不住顫動了下,他隻覺得熱水唿出的熱氣在蒸蘊著手指。


    “花丫頭告訴過我你的事,”漁夫說,“她說風來王遇到你時,你獨自一人坐在一艘破舊的船上,抱著那柄幽龍武器,無人知曉你從何而來,隻知道你……”


    “其實……”顧行歌緩緩開口,“重活一世又如何?我從始至終,從未停止過前進,那為何要重新開始呢?或許隻有當我死去之時仍然無法抵達終點時,才會願意重新開始。”


    “即便過程肮髒醜陋也在所不惜?”


    “清空濁海之下,從來都是如此。”顧行歌說。


    “這樣麽……”漁夫久違的露出一絲笑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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