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涯園是一處皇家行宮,雲宮地處山頂,冬季到來時,山上不免遭遇寒霜災厄侵襲,雲鈞皇帝便下令修建一處皇家庭院,以作避寒之用,而至當今雲德皇帝,為顯示親民便將平日無涯園對民眾開放,不過也偶有節日才會有民眾來此遊玩,平日裏園內冷清的很,今天倒來了個不速之客。


    陸尋方從石板路間穿過,驚飛了兩側林間的鳥,他沒在花叢間停留,步履不停地走向一角的池塘裏,還未見到池塘,與靜謐環境不符的歡聲笑語從枝縫間傳出,他走出,靜靜地望著池邊的兩人。


    一男一女,男人端坐於池前,目光似風中枯草般盯著水麵,浮出的遊魚偶爾泛起一些漣漪,不過男人似乎興致並不在垂釣上,偶爾迴頭和身後的女人逗笑,一派歡愉。


    他定了定神,朝那裏走去,興許是聽到了腳步聲,女人率先迴過了頭,絕世的容顏依舊讓人讚歎,但眼角無法掩蓋的皺紋似乎說明女人已經蒼老,隻是那雙纖細如蔥的手指依舊讓人憐愛,女人正持筆描繪著池邊的景與人,


    陸尋方認得那個女人是名揚皇都的花魁,名曰嬋月,雖是韶華不再,但美人胚子卻是經年未損。


    嬋月望見他,放下手中畫筆,低低欠身行禮。之前頻顧的男人卻宛如一尊雕塑,不再迴頭。


    “默庭,大小爺來了,”嬋月朝男人輕輕喊了聲。


    “嬋姨喊我尋方就好了,”陸尋方低聲說,目光看著男人的背影,“原本我是不必來的,但有件事想請父親大人指點下。”


    “我可指點不了艦長大人,”男人頭也不迴,“你們娘倆都是皇都將星,我不過是個普通人,哪敢指點。”


    “可父親大人似乎頗有雅致,如此時刻,還有閑情逸致在此垂釣,”陸尋方走上前,瞥了眼卷上的畫,“我看畫已完成,不如我帶迴去裝裱一下,交給母親大人如何?”他盯著男人,“隻是名震皇都的花魁如此沉魚落雁之美,若不入畫,未免太過遺憾,父親大人精通畫技,不如替花魁做畫聊表謝意如何?”


    “謝意?”男人語氣平淡,“謝什麽意?”


    “當然是雲雨之歡了!”陸尋方手指按住畫架,一把將畫掀下,丟人池中,畫卷眨眼間被浸濕,沉入水底。


    男人沉默半晌也不迴頭,隻是有些惱怨的說了句,“越來越不懂規矩了。”


    “父親大人的規矩都在玩樂上了。”


    “你母親都不管的事,你倒樂於辛勞。”


    “許多事我都不管,但有些事我不得不管,”陸尋方冷冷瞥了眼一旁的女人,“父親若真是有意,帶迴去如何?”


    “胡鬧!”男人猛的暴怒,但隨即收斂情緒朝後說,“我與嬋月姑娘隻是敘敘舊而已,你少在這大做文章。”


    “我是在為父親大人著想,”陸尋方低聲說,“母親大人眼線可覆蓋皇都,父親大人所做的任何事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少在這嚇唬我,”男人隻是朝後揮揮手,“小嬋你先迴去吧。”


    “是,”女人低聲行禮,緩緩告退。


    陸尋方站在男人身後,兩人目光都聚集在江麵中央,浮漂一動不動,水並不清澈,也不知有沒有魚。


    “尋方,你越來越像你母親了,”男人隔了許久說。


    “父親大人不喜歡?”


    “你喜歡?”男人反問,“試想一下,一個聲名赫赫的皇都女龍將,常常一月無歸,偶爾得空迴來也是一身帶血戎裝,你不知道和你月下牽手之人手上到底沾染多少鮮血,想來都無趣。”


    “那為何我出生了?”陸尋方問。


    男人愣了一秒,聲音有幾分落寞,“原本你母親挺討人喜歡的,可後來灼塔倒了,她一夜之間就像是換了一個人,變得冷血。”


    “父親大人這麽說未免太不近人情了,”陸尋方說,“一家總需要有人冷漠,有人和藹,母親大人如此這般,多半和父親大人有關,倘若父親大人擔得起家族責任,母親大人想必也會和今天的父親大人一樣,樂得清閑。”


    “她舍棄不下的,”男人說,“她從一開始就渴望力量與權勢,她從嫁到塵塔之後,就熱衷於學習各種劍術,劍術可是殺人之術。我倒是無所謂,龐大家族本就是一個累贅,讓渴望權力者去爭就好了。”


    “可沒有母親大人,父親大人想必生存都很困難,”陸尋方說。“不擁有力量,隻會如螻蟻被人隨意碾壓。”


    “所以說你越來越像你母親了,”男人說,“世事一場大夢,強如雲烈皇帝依舊暴斃而亡,你母親忙忙碌碌一生,隻怕也無法抵達終點,而我所渴望的不過是一座小島,一個可以白頭偕老的人。”


    “父親大人覺得母親大人不是一個可以白頭偕老的人?”陸尋方問。


    “我隻是在等,等她什麽時候覺得累了,”男人說,“要不然早就去那座小島了。”


    “那父親大人和嬋月小姐?”


    “她是一位前輩的女兒,從小便有肺病,聽人說這池中有條銀色鯉魚,可以治病,反正也無事,就來碰碰運氣,”男人轉頭問,“你來有什麽事?”


    陸尋方凝望著池水,沉默許久說,“父親大人也應該清楚,昨日母親大人率兵圍剿了湛塔,不過塔主大人似乎對於這件事多有微詞,如今陸氏勢力不斷壯大,塔主大人恐怕難以安穩入睡。”


    “多有微詞是利益關係,五塔各族皆是古族,如今一族被滅,很難讓人不顧及自身,不過你說的事也並無妄言,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如今陸氏勢力愈發壯大,塔主恐怕很快要采取行動了。”


    “行動?”


    “要麽將陸氏剔除出塵塔,讓我們自立門戶,要麽聯合其他大族,抑製陸氏做大,”男人語氣不由得凝重起來,“勸勸你母親最近少點動作,陛下龍體欠安,隨時可能龍歸九霄,有心人肯定暗中行動起來了,而陸氏肯定首當其中是所有人所關注的點。”


    “恐怕已經晚了,”陸尋方說,“灼塔武氏今晚有個宴會,母親似乎有意撮合未雨與武炎升。”


    “未雨?”男人一愣,“那丫頭我記得剛年滿二十。”


    “是,”陸尋方說,“她比未晴小三歲。”


    “未晴都這麽大了?”男人似乎想起了什麽,“還記得小時候你被你母親逼著練習劍術,整日以淚洗麵,家族人丁稀少,我就收留了一對孤兒,名字還是你母親給起的,原本以為你母親也算他們兩個的娘親,看起來我還是想多了。”


    “父親大人的意思是?”


    “武炎升是個廢物,”男人語氣少有的冰冷,“我可不希望未雨嫁給那種人,這是我的底線。”


    陸尋方一愣,父親此刻儼然換了一個人似的,不再有那種溫和,取而代之是一種無可違逆的威嚴。


    “這魚怎麽還沒上鉤……”男人剛起的氣息又煙消雲散。


    “願者上鉤,”陸尋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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