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嶽不小氣,相反,老頭平日裏很是大方,隻要對方開口,能幫的他一定幫。


    可是今兒個寒嶽卻小家子氣了起來,看著地上的空酒壇,老頭心裏擰著難受。


    這些老酒可都是他私藏的陳釀,以往自己都舍不得喝,現在好,被個活祖公當水灌,灌起來還沒完沒了,老頭不心疼才怪,還會大方嗎?


    所以說,大方是有限度的,一旦超過了限度,大方變小氣,還比誰都小氣。


    似乎看出了寒嶽臉上掛著的不悅,蕭鎮山把嘴一抹,“老寒,你知道為啥我的腦袋上會有三個戒疤嗎?”


    這一問,寒嶽頓時被吸引了過來,看著禿腦袋上的三個戒疤,腦子裏沒了老酒的影兒。


    “為啥?”寒嶽好奇的問道,海子和曹滿也湊了過來,唯獨段虎沒動,自個兒抱著一壇老酒喝著。


    蕭鎮山嘿嘿一笑,得意的瞅了一眼段虎,咋樣小黑熊?祖公的招兒靈吧?


    段虎把頭一扭,接著缺德,缺完了也就沒德了。


    蕭鎮山抱起酒壇悶了一大口,這才說道:“想當年......”


    段虎搖搖頭,還是那套詞兒,還是那個味兒,一點沒變。


    “那時我還小,至於有多小?還是個嫩雛,因為父母死的早,孤身一人隻能四外乞討,過著有一頓沒一頓,今兒個半飽明兒個餓肚皮的日子,那些年過得真苦,能啃一口黑饅頭都像是過年,天天還被惡狗咬,被惡奴欺負,唉......”


    一聲苦歎道不盡歲月的滄桑,聽得寒嶽幾人搖頭唏噓。


    都是苦命人,其中滋味如何不知?


    有道是同為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話一對口,不管是誰,就是頭豬,瞅著也順眼。


    “蕭師父,我有酒,你有故事,接著喝,邊喝邊講,我們聽著呢。”寒嶽開了口,蕭鎮山笑開了顏,段虎鼻哼一聲沒搭理。


    “那會兒正長身體,可是沒飯吃,穿的就更不用說了,隻要不露腚,咋都行。後來實在餓的不行,便打算出家當和尚,可那些香火旺的寺廟,裏麵的和尚一個比一個兇,別說入行,就是想討口米湯喝都要被攆出來,不得已,我找了個僻靜窮酸的破寺廟......”


    接著悶了兩口老酒,蕭鎮山打開了話匣子,“破廟裏就一個老和尚,老巴巴的看著慘不忍睹,僧衣都是補了又補,縫了又縫,見我可憐,便收了我,隻是一直不肯給我剃度,說我凡心未了,六根不淨,必須代發修行,斬斷塵緣之後才能當個僧人......”


    “就這樣,跟了老和尚兩年,盡管日子同樣苦巴巴,有時候倆人喝一碗米湯水充饑,可比起以前來說,日子也算不錯了......”


    “那後來呢?是不是你的凡心已了,老和尚才肯給你剃度?”曹滿好奇的問道。


    一旁海子搖搖頭,“如果老和尚肯剃度的話,為何隻有三個戒疤?”


    “行了,你倆都閉嘴,聽蕭師父接著說。”寒嶽不耐煩的說道。


    蕭鎮山神秘的一笑,“想知道嗎?”


    三人點點頭,不想知道我們為啥蹲在這,老酒伺候你,黑禿驢,快說!


    “唉......”說之前,蕭鎮山口打唉聲先歎了口氣,聽得三人揪心揪肺。


    “老和尚人很善良,但善良的人卻不一定有福氣,那年寒冬飛雪,冰封大地,四麵透風的破廟凍得我倆好似禿毛狗般瑟瑟發抖,可恨連塊燒柴都沒有,隻能抱團取暖......”


    寒嶽三人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了一副淒慘蕭寒的畫麵,隻是抱團取暖......


    我去,這也太美了吧?能限製腦海的想象。


    “到了夜深的時候,老和尚發起了高燒,燒得全身滾燙,神智迷糊,於是我就用我發冷的身子給他降溫......”


    寒嶽三人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這叫各取所需,一個降溫一個保暖,正好湊一對。


    “天亮的時候,老和尚退了些燒,但身子很虛弱,他把我叫道近前,說破廟雖破,但也是佛家道場,禮佛悟道的地方,如今自己老了,說不準什麽時候度化見了佛祖,但寺廟必須有人主持,故而打算給我剃度,正式成為一個佛門弟子......”


    說到這,蕭鎮山沒往下說,故意咯噔了起來。


    寒嶽多會來事,趕忙吩咐一聲,“耗子,上酒。”


    曹滿抱來酒壇往上一獻,蕭鎮山笑了,“嗬嗬,這多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你個禿驢,趕緊的把故事說完,沒瞧見大夥心癢貓抓的樣兒嗎?


    喝著老酒,蕭鎮山接著往下說,“當時我一想也對,來寺廟為了什麽?當不當和尚還在其次,主要是能混口飯吃,雖說廟是破廟,飯也吃不飽,但總比流浪街頭四處乞討要強,就這樣,老和尚拿出了那把鎮廟的剃刀,開始給我剃度。”


    三人一聽,我去,剃刀都是鎮廟的寶物,這破廟該有多破啊?


    “剛開始挺順利,老和尚剃一刀問我一句,什麽盡形壽,不殺生,汝今能持否?盡形壽,不偷盜,汝今能持否?盡形壽,不***,汝今能持否......”


    “可是到了烙戒疤的時候,老和尚突然抽了兩下,倒頭駕鶴西去見了佛祖,就留我一人頂著三戒疤目瞪口呆,唉,你沒說這事狗不狗血?”蕭鎮山長歎一聲,又悶了一口老酒。


    三人點點頭,是挺狗血,但也挺感人,特別是那個老和尚,慈祥和藹,就這麽走了,讓人心酸。


    正悲懷著,忽然段虎開了口,“各位,臭老頭的故事還沒說完呢,這隻是上半段,下半段聽了的話,嘿嘿,老過癮咯!”


    他這一說,本以為故事結尾的三人立刻來了興致,目光炯炯的看著蕭鎮山,豎著耳朵就等著聽下文。


    “呃,這個......”


    蕭鎮山醞釀半晌,愣是沒放出個悶屁來,時而還會怒視一眼段虎,臭小子,敢拆祖公的台,皮癢找抽是不?


    段虎樂嗬嗬的喝著酒,咋樣,虎爺就拆你台了,不服現在動手,看誰抽誰的老皮?


    “蕭師父,快說呀,咋沒聲了呢?”寒嶽催促著。


    “咦?好香的味兒!我說你們肚子也餓了吧,我去看看灶房裏的狗肉如何了,好了叫你們。”


    說完蕭鎮山身子一動,人如狂風掠地般唿嘯無蹤,刮得寒嶽胡子飄起,海子頭發淩亂,曹滿眯了雙眼。


    “哼,臭老頭,狗遁這招不錯嘛,新創的?”段虎鼻子一哼,一百個鄙視。


    “段虎,你師父的故事你最清楚,和我們說說,後來咋樣了?”正主跑了,但徒弟還在這兒呢,寒嶽一句話,海子曹滿湊了過來。


    “真想聽?”段虎問道。


    三人齊攢攢的點著腦袋。


    “聽了不後悔?”段虎又問道。


    三人齊刷刷的搖著腦袋。


    “真的?”段虎再問道。


    三人......


    大爺的黑臉,和黑禿驢咋一副嘴臉呢?說話幹脆點好不好!


    段虎一笑,近墨者黑,自古如此。


    “自打老和尚死後,我師父的日子又迴到了原點,除了比原來多了間破廟外,連件僧袍都沒有,日子過得慘巴巴......”


    剛說到這,曹滿表示不服,“虎爺,你忘了他還繼承了鎮寺之寶,那把剃刀了嗎?”


    “剃刀?早被他賣了換吃喝的了。”


    一句話,曹滿沉默了。


    段虎接著說道:“以前有老和尚在的時候,盡管破衣爛衫,但人家是真和尚,出去化緣十次能討來一頓吃喝,現在老和尚見了佛祖,就我師父光杆一人,沒僧袍沒袈裟,誰信他是和尚?能讓他化到緣才怪.....”


    海子忽然插嘴道:“祖公頭上不是還有三個戒疤嘛,咋說是假和尚呢?”


    段虎擺擺手,“問題是他的頭發長了出來,遮住了戒疤,不是禿子沒有僧袍,光念兩聲佛號,誰搭理?”


    海子一聽,也沉默了。


    寒嶽眼珠一亮,像發現了什麽似的問道:“頭發長了可以再剃,蕭師父咋沒想到這一出呢?”


    段虎拍拍寒嶽的肩頭笑道:“嗬嗬,還是寒大叔腦子靈,可你別忘了,那把剃刀不是已經賣了換吃喝了嗎?沒剃刀他咋剃頭?”


    “呃,這倒也是......”寒嶽沉默了。


    見三人沒了聲,段虎繼續說道:“有道是坐吃山空,但起碼要有山對不?而我師父呢?隻能守著破廟喝西北風,沒過多久他就受不了了,那一天,他餓得手癱腳軟腹鳴如鼓,昏倒在佛堂的那座泥菩薩麵前......”


    說到這,段虎沒有往下接著說,而是老神在在的點起了一根煙,看著淡淡的煙霧發起了呆來。


    “虎爺,咋不說了?”曹滿忍不住問道。


    段虎哼了一聲,沒出聲,而是晃了晃手裏的酒壇。


    還是寒嶽老沉,一見就知道是咋迴事,急忙用手一拍曹滿,“耗子,上酒。”


    曹滿嘴角一歪,虎爺祖公都是爺,一個比一個還爺!


    得,小耗屬奴才的,伺候著唄。


    拿來酒壇,段虎樂著往下講了起來,“別看我師父長得黑......”


    三人同時鄙視,黑臉莫說黑皮,你也不咋滴。


    “可我師父的腦子挺好使,那次餓昏在菩薩麵前,他做了個夢,夢裏似乎遇見了老和尚,對他又是歎氣又是搖頭,等醒來以後,他開始琢磨了起來,究竟老和尚托夢給他是啥意思?”


    “耗子,拿包煙來。”段虎張口要道。


    我去!


    曹滿一百個不樂意,這是幹嘛呢?沒酒了找我要,沒煙了也找我要,敢情真把曹爺當奴才使喚不成?那你討媳婦要不要我幫你?


    呃,這個問題......


    還是算了,就阿妹那副雌威,隻有黑臉能拿的下來,就我這水水,沒上床準會一腳飛天。


    曹滿很不樂意的從旮旯的一塊石磚下翻出了兩包煙,“虎爺,省著點抽,就剩下兩包.....”


    還沒說完,眼一花手一輕,兩包煙落在了段虎手中。


    “喂!你別都拿走,留包給我啊?”曹滿急了。


    “抽眼對身體不好,你還是戒了算了。”段虎點上煙後說道,還順手遞給了寒嶽和海子一根,唯獨沒給曹滿。


    這下曹滿不幹了,丫丫的黑貨,欺負人不帶這麽欺負的,讓曹爺戒煙,你咋不戒?更別說煙還是曹爺爺省著抽留下來的,要臉不?


    段虎吐了一口煙圈,笑了,“耗子,想聽故事還是想抽煙?二選一,隨你挑。”


    “我......”曹滿糾結了起來。


    海子寒嶽各吐一口煙圈,異口同聲的問道:“二選一,任你挑。”


    曹滿幹咽一口吐沫,倆牆頭草,黑風一刮順邊倒,不是好草。


    哼!曹爺忍了,不抽煙,喝酒!


    抱起酒壇狠灌一口,急了點,灌進了鼻孔裏,嗆得眼淚鼻涕亂冒不說,還遭來大夥一陣鄙視,會喝酒嗎?鼻孔是用來喘氣的,不是灌酒用的,灌不死你!


    等曹滿鬧騰夠了,段虎又開始了嘴裏的故事。


    “對於托夢這件事來說,我師父苦思了很長一段時間,他不明白的是為啥老和尚在夢裏唉聲歎氣呢?難道是嫌他沒把破廟打理好?不能啊,破廟本就破,又沒香火錢,咋搭理?即便老和尚在世的時候也不可能改變這個現狀,不可能因為這件事責怪我師父。”


    “那又是為何呢?是嫌師父把他最喜愛的那把剃刀賣了?果真如此的話,我師父也沒辦法,賣出的剃刀潑出去的水,沒錢啥辦法也沒用。但想想又有些蹊蹺,老和尚宅心仁厚,會為了一把剃刀專門托夢責怪他嘛?還有眼神也不對,悲傷中帶著憐憫,如此悲憫的目光應該和剃刀無關。”


    “想來想去,師父終於想通了,你們猜他想通什麽了?”段虎問向了寒嶽他們。


    三人抓頭的抓頭,撚須的撚須,挖鼻孔的挖鼻孔......


    誰挖鼻孔,不覺得邋遢嗎?


    還能是誰,耗子曹滿唄!剛兒老酒嗆鼻,到現在鼻孔還覺得有些不帶勁,趁有時間多挖兩下,好通氣。


    “我想應該是責怪蕭師父不用心修行,辜負了老和尚的心意。”寒嶽說道。


    段虎搖搖頭。


    “會不會是老和尚覺得祖公六根未淨,凡心未了呢?”海子說道,段虎同樣搖搖頭。


    曹滿忙著挖鼻孔,無心迴答。


    “虎爺,到底是為啥呢?”海子問道。


    “嗬嗬,我師父認為老和尚托夢給他,是可憐他過得太慘,衣不遮體食不果腹,然而老和尚的憐憫之心卻讓師父悟出了一個道理,你們再猜,我師父悟出了什麽道理來?”段虎又問道。


    “蕭師父為人豁達果敢,莫非是從夢裏悟出來的?”寒嶽說道。


    段虎搖搖頭。


    “莫非是讓祖公堅強不屈,勇敢的走下去?”海子說道。


    段虎還是搖搖頭。


    曹滿依舊沒出聲,挖鼻孔挖得正歡。


    “其實吧,師父他悟出的道理是......”段虎猶豫了一下說道:“大活人絕不能被尿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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