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九道彎下的土旮旯小樹林裏,阿亮舒心的烤著暖暖的篝火,嚼動著的驢嘴裏,時而露出了幾根鮮嫩的青草。


    曹滿肚皮囊一起一伏的坐在地上又是鼓眼又是鼓氣,眼光兇得能把驢子一口活活吞下。


    “咕嚕嚕”腹鳴聲起,胃裏火燒火燎的饑餓感讓曹滿感到身子發虛腦門冒汗,當即泄氣散火,沒有了滿滿的怒氣和怨言。


    看著吃喝正香的阿亮,那驢嘴吧唧吧唧發出了誘人的響聲,那青青的嫩汁溢出嘴角散出了淡淡的清香,曹滿忍不住咽了幾口吐沫,肚子愈發饑餓了起來。


    一整天的時間,除了清晨那會兒挺開心,有吃有喝之外,剩下的時間不是攆雞追豬,就是鬥牛惹禍,末了,為了逃命拚得一身疲憊,肚裏那點存貨早消化一空,這會兒除了滿肚囊的酸水和滿嘴的哈喇子之外,啥也沒有。


    曹滿是人不是神,光靠天地之氣、花草芳露那些玩意,他一天就能趴下。


    “阿亮......”曹滿有些抹不開麵子的喚了一聲。


    阿亮把頭一扭,驢氣還不小,全當沒他這人。


    曹滿一陣無語,其實那會兒逃出來的時候,彼此之間還挺默契,阿亮尋路曹滿後跟,一人一驢躲過了寨民的追攆,避過了土狗的撕咬,一路有驚無險的逃出了寨子。


    即便在半道上,雙方也沒啥衝突,都喘著粗氣,冒著熱汗,腿肚子打轉轉。


    可後來,曹滿嘴沒把門,埋怨起了對方,這一吵吵不要緊,擾了阿亮喜悅的心情,三兩下驢氣就冒了起來,到最後直接拉開架勢動了五八超,曹滿毫無懸念的再次趴下......


    這會兒要不是身上無力肚裏空空,曹滿還真有些不願開口,別看他平日裏嬉皮笑臉,臉皮賊厚,跟個二皮臉似的,但最起碼的自尊心還是有的,不全是不要臉。


    “阿亮......”架不住肚餓,曹滿難為情的又輕喚了一聲。


    這次阿亮沒用後腦勺對著他,驢臉微微側了過來,不過那副吊嘴垮臉的驢樣子,咋看咋讓人心裏不爽。


    “哼哼......”


    驢哼幾聲,意思是“有話說,有屁放,別打擾驢爺啃嫩草。”


    曹滿頭冒黑線,屬驢子的不是好貨,說翻臉就翻臉,比狗臉還狗臉。


    “阿亮,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瞧你吃得多歡快,總不能讓我晾在一旁喝西北風吧?”


    阿亮一晃腦袋,說驢話,人話驢爺聽不懂。


    餓著肚子的曹滿腦袋瓜賊靈,對方是啥表情他一眼就能尋摸出來。


    “我的意思是說,你能幫我弄點吃的來嗎?”


    阿亮動動驢眼,似乎聽明白了,隨後用蹄子往地上蹭兩下,弄了幾撮草到曹滿麵前。


    曹滿......


    啥意思?當曹爺是驢,啃兩口草就能填肚子?


    還有,為毛你吃嫩秧秧的青草,給曹爺的就是草根呢?呸的賊驢,損人帶缺德,曹爺瞧不起你!


    曹滿發了火,但沒有發飆,因為發飆沒好處,真要翻臉,吃虧的肯定不是驢子。


    賭氣的把腦袋一扭,曹滿沉默以對,故意不理睬驢子。不過也就一小會兒,腦袋便自動的轉了迴來。


    主要是阿亮啃草的聲音太過強烈和誘人,嘴巴骨嚼動起來吧唧吧唧的,吃得賊開心。


    曹滿鼓著腮幫子,半晌終於想到了法子。


    “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大不了迴去認個錯,該罰罰,該抽抽,起碼好過在荒郊野外挨餓喝西北風......”


    說話間他偷眼瞅瞅阿亮,對方似乎沒啥反應,該吃吃,該啃啃,神態悠閑。


    “說走爺就走,隻可惜沒了爺,不知哪家的驢子就孤單咯,黑夜漫漫,夜風涼涼,沒人陪著多孤獨?”


    暗中又瞅瞅驢子,還是沒反應,曹滿悶喘一聲,看來不動真格的,賊驢不會乖乖就範。


    “咳,明兒個曹爺自己玩,上樹掏鳥窩,下河摸大魚,地裏滾兩圈,驢圈跳兩跳,再去豬圈趕小豬,彈弓打土狗,套匹野馬當坐騎,沒事還能逗逗小母驢什麽的,哈哈,痛快,真痛快!”


    曹滿說一句,阿亮耳朵動一下,當最後那句“逗逗小母驢”說出口後,阿亮停下了啃草的動作,驢臉一變,笑眯眯的湊了上來。


    曹滿暗自一樂,看到沒?二皮臉就這德行。


    “天色晚了,爺爺走咯!”


    欲擒故縱,曹滿多奸,早把阿亮那點小心思攥緊在了手心裏,嘴裏說著離開的話,可愣是沒挪動一步。


    阿亮急了,張開驢嘴就是一聲驢叫。


    曹滿眼珠一翻,“爺爺是人不是驢,說人話,驢叫爺聽不懂!”


    “哦......呃......”阿亮還真聽話,試圖說句人話,可費老了勁兒,說出來的還是驢語。


    眼看這麽下去不是辦法,阿亮往前一頂,腦袋撞在了曹滿的懷中,力氣不大,卻也把他撞了個屁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臭驢,想搞事不成?”


    這一下曹滿可不幹了,齜牙就想咬架,誰知阿亮撒開四蹄,嗒嗒嗒跑進了林子深處。


    “莫非......”


    曹滿眼珠一亮,臉上綻放出了期待的笑顏......


    夜色又濃鬱了不少,曹滿坐在篝火旁等啊等,肚皮囊叫了一遍又一遍,可依舊沒有看見阿亮的身影。


    曹滿......


    我去!該不會驢子把爺一個人丟這兒,自個兒逍遙快活去了吧?


    想到這,曹滿頓時慌張了起來,特別是順著夜風偶爾傳來的狼嚎,嚇得他頭皮發麻,六神無主了起來。


    “啪......”


    黑暗中扔出一物,打在了地上的生鐵鍋,發出了一聲響動。


    啥玩意?


    曹滿受驚不小,身子往後縮了縮,借著篝火的餘光小心翼翼的瞅了過去。


    鐵鍋後麵,背光的地方躺著一物,個頭不小,看上去似乎胖乎乎的,時而身子抽動兩下,四隻伸直的小爪跟著也刨動幾下。


    “這......是耗子?”辨認半晌,曹滿有些不太確定的自語道。


    “啪......”


    又是一聲響動,黑暗中又拋出一物,同樣砸在了生鐵鍋上。


    “骨碌碌......”


    被拋來的那物滾到了曹滿的身前,他仔細一看,可不是嘛,耗子,還是大個兒的大耗子!


    就這耗子,足有小臂長短,肥頭大耳,體大腰粗,跟頭袖珍的大肥沒啥兩樣,出奇的是,那對大板牙,又長又粗還白森森的發亮,這要是被咬上一口,不來個對穿才怪。


    地上的耗子顯然是被撞了個七暈八素,身子抽搭兩下不見醒。


    曹滿一時犯了難,要說早些年貧窮那會兒,他也會去地裏抓些田鼠吃,畢竟田裏的耗子跟陰溝裏的耗子不同,肉質要更美味,還幹淨很多,體格也肥美,往火上一烤,那味道香甜可口。


    不是曹滿嫌棄吃耗子,可問題是他綽號就叫耗子,耗子吃耗子,盡管算不上同類相殘,但總覺得心裏不太舒服。


    更何況此前在死人潭下麵遇到過至尊耗子王,那惡心勁兒,到現在還沒完全緩過來,讓他吃耗子,還真有些犯難。


    最氣人的還是阿亮,弄啥不好,弄兩隻耗子,誠心讓曹滿難堪。


    “賊驢,不安好心,故意抓耗子讓爺吃......咦?這好像不是一般的耗子,而是......竹鼠?”


    “不可能吧?此等美味阿亮都弄得來?”曹滿吃驚的揉揉眼睛,捏著耗子的尾巴提了起來。


    “是竹鼠!”


    肯定後曹滿不由得驚歎連連,阿亮實在是給他太多太多的驚喜了。


    昨兒個夜裏摸魚,今兒個夜裏捉竹鼠,天哪!這究竟是怎樣的一頭驢子,咋比獵犬還厲害呢?


    看著奇珍野味,曹滿口水嘩嘩的流了出來,顧不上什麽耗子老鼠之類的名頭,三下五除二剝皮去肚雜,隨後串在棍上往火上一架,“滋滋......美妙的油脂聲響起,曹滿的心都樂得開了花。


    說起烤竹鼠,以前曹滿沒試過,但他烤過不少田鼠,反正都是耗子,沒啥兩樣,在他熟練精湛的手藝下,不大工夫便把兩隻肥冬冬的竹鼠烤得皮焦肉嫩,香氣撲鼻。


    抹了抹嘴角溢出的哈喇子,曹滿剛想開動,阿亮冷不丁出現在了身後,驢蹄一抬,給後臀上來了一下。


    “喲!是亮兄來了,謔!甘蔗!”


    看著地上的幾根甘蔗,曹滿樂得兩巴掌拍不攏一處,就連稱唿對方的口吻都親密了起來。


    甘蔗除了甘甜爽口之外,還有著神奇的功能,隻要把甜汁往烤肉上一澆,那味道,神仙都會流口水,不比佛跳牆差多少。


    夜幕下,曹滿吃著爽口的烤竹鼠,一聲接一聲的大唿痛快,阿亮笑眯了驢眼,看來明兒個又將是個好日子,一想到其中的樂嗬事兒,阿亮忍不住仰天一陣歡快的驢叫......


    老龍寨寒嶽家,院內院外都是人,除了人,還有各色牲口,老青黑著牛眼,龍虎雙角包著布條,大黃瘸著左腿,大黑跛著右腿,母驢鼓著眼珠,還有一幹被抱在懷裏的大雞小雞豬崽等家畜,一個個氣勢洶洶,橫眉怒目。


    寒嶽站在院中一瞅這架勢,不由得臉色有些僵硬,身旁虎千斤、海子和冷曼,直接鬧了個一頭霧水,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大事。


    偏巧今兒個幾人都不在寨子裏,而是出去辦點私事,確切點說,昨晚上迴到寨子後,幾人臨時起意,趁著夜色外出,直到現在才迴來。


    哪曾想一進寨子便被人給堵上了,一路護送到家,老遠就看到自家院外人頭攢動、牲口亂吼的場麵。


    看大夥怒氣衝衝的樣子,顯然是興師問罪來了,找上門主要是討個說法,順便索要損失。


    等在場眾人你一句我一句咋唿開來,七嘴八舌的吵雜聲震得寒嶽耳膜子都發疼。


    最後還是寨老杵著拐杖來到人群前麵,壓下吵雜的聲響後,還算客氣的把白天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寒嶽一邊聽著,一邊瞅著寨老和大夥,嘖嘖,真夠慘的,包頭的包頭,裹布條的裹布條,牲口也好人也罷,一臉土灰皮遢嘴歪,跟群逃荒的災民沒啥兩樣。


    其中最顯眼的當屬一牛三人,牛是老青,曾經的牛霸。人分男女,倆老的一壯的,壯的那人是大牛,好家夥,光著上身就穿了條粗布大褲,也不嫌邋遢,更不嫌夜涼,渾身冒著雞皮疙瘩還在那忿忿不平的瞪著大眼。


    二老分別是領頭的寨老和身後的瞎子婆,對比二老,寨老慘一些,記得上次在全寨宴上被段虎踢了腿,本就不利索,這迴好,另一隻腿也挨了事兒,走路全靠拐,真難為這老倌了。


    好在精神頭不錯,嘴裏嘚不嘚的吐沫星子噴著,想必這點外傷應該不咋地,將養幾天就能活蹦亂跳。


    至於瞎子婆,這老婆子寒嶽都頭疼,別看眼瞎,但心眼卻賊多,一張刀子嘴那叫一個鋒利,話匣子隻要打開,閻王都能被氣死。


    等寨老費七、八力的把事情的經過一說,寒嶽麵色平靜,心裏卻早就笑開了花,如果不是場合不允許,他非翹起大拇指誇讚一聲。


    “好頭驢子,好隻耗子,好樣的,這都能搞事,不愧是驢耗搭檔,寨無寧日,驢患鼠災,打雷下雨。”


    說打雷就打雷,突然一聲閃雷響起,剛才還清晰的夜空轉而被雨雲籠罩了起來。


    說下雨就下雨,當第一顆豆大的雨點落了下來,很快漫山遍野的雨霧衝刷而來,頓時在場的寨民們就炸開了鍋。


    寒嶽多會來事,讓虎千斤他們帶著寨老以及其他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輩進屋歇著躲雨,當然,瞎子婆也在其中,主要是這位刁婆惹不起,必須要給個說法,至於其他人......


    寒嶽拿出了長者的氣勢,獨臂一揮高聲喊道:“各位,天雷滾滾,豪雨瓢潑,散了吧,該幹嘛幹嘛去,老寒家不留客,賴著不走的,活該變落湯雞!”


    大夥一聽這個來氣,有人頂著大雨不服的叫喊起來:“寒大叔,我們的損失咋辦?”


    寒嶽微微一笑,毫不要臉的迴道:“這事爺不管!”


    “喂,寒大叔,你家的牲口反天,這事你不管誰管?”當即大夥怒了。


    “嘿嘿,阿亮是野驢,它來我家隻是借住而已,算不上自家的牲口,何況野驢這玩意,說到底還是個野牲口,既然是野的,就不關爺事。”


    “那耗子呢?這筆賬咋算?”


    “耗子?那更不關爺的事了,他一外來戶,暫住而已,別說翻天,就是把太陽捅下來,也和爺沒半顆豆子的關係。”寒嶽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著。


    眼瞅著寒嶽想一推二六五,賴著不認賬,大夥氣憤不已,若非顧忌老倌的聲望和能耐,換個人,早就一頓老拳老腿老胳膊的招唿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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