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裏,藍錫靜靜地坐在重重紅紗帳中,這幾日繁瑣的事物加之今日一整天細碎的禮節,早已讓她疲憊不堪,臉還被喜帕遮著,看不清事物,人更容易困頓,可是她還得打起精神應對即將見麵的新郎。想到就要見到那個人,心裏還是有些緊張的,但更多的是期待,今天一天,他大部分時間都和自己並肩站著,從透過喜帕的光影判斷他很高,體態勻稱,身形挺拔,想到這裏藍錫忽覺臉上燙了起來。房間裏靜悄悄的,仆婦和侍女們都守在門外,自己的陪嫁大丫鬟丹青也隻能守在外室,諾大的內室空蕩蕩的隻有自己一個人。藍錫不知道新郎什麽時候會過來,隻能等待。忽然聽到有人走動的聲音,藍錫還沒來得及緊張,就聽出來是丹青。“王妃,要喝茶嗎?”被她一說,藍錫覺得是有點渴了,“好。”丹青捧茶給她的時候,靠到她耳邊小聲地對她說:“我看到了,王爺就是那天我們在街上遇到的那位白衣公子!”“啊?”藍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時間又驚又喜。“王妃,茶要冷了!”聽到丹青的話,她才注意到自己是端著茶盤的,杯子就停在嘴邊,也反應過來丹青說話的尾音明顯帶出些嘲諷,不覺更羞澀了,輕酌幾口茶,遞還給她,沒有說話。丹青退下了,藍錫又開始神遊天外,一顆小小的心已是盛不了這麽多的喜悅,滿滿的溢到嘴角眉梢。是機緣嗎?又或者……藍錫不敢再想下去。不知又過了多久,再美的心情也支撐不住疲憊的身體,藍錫已經遙遙欲墜了,偷偷掀起喜帕一角,看到紅燭過半,也不禁納悶,為什麽他還沒來。精神和身體都難以支持了,隻得靠在床欄上,一會兒更是昏昏欲睡,身體也漸漸往下沉,忽然被清脆的打更聲驚醒,已是三更了。屏風之外傳來細碎的說話聲,聲音極低,想是外麵候著的丫鬟仆婦們覺得奇怪,又不知該如何,便竊竊私語起來,但又極力壓製著,不敢讓裏麵聽到。一會兒,丹青進來,小聲說:“王妃,要不您先休息吧,這樣坐著很累,奴婢隻幫您把鳳冠取下來,您好歪著,好嗎?”藍錫實在堅持不住了,就依了她的主意。

    藍錫醒來的時候已是天色微朦,渾身酸痛,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坐起來,丹青領著一排排丫鬟過來伺候,她注意到丹青眼瞼下方泛著淡淡的墨青,應是一宿沒睡吧。今日晨起要行奉茶禮,藍錫想不知那個人會不會去,昨天晚上又去了哪裏?洞房花燭夜獨守空房的悲哀,她還來不及體會,因為心底的疑問和即將麵臨的又一次見麵的機會。藍錫看著鏡中的自己,挽起的發髻標誌著閨閣時期的結束,但襯得她的臉型更加完美。她朝著鏡中的自己笑了笑,暫時忘記了所有的疑慮。穿上一身喜紅色的便服,不像昨日禮服一樣的華麗寬大的式樣,而是每一寸裁剪都精致合體,襯出她修長窈窕的身形,衣服上繁複的刺繡紋飾和頭上的鳳釵珠璣彰顯富貴尊崇。她一向認為自己長得清秀,不適合這樣華麗的裝扮,但現在看起來自己和這些濃墨重彩也是相宜的。藍錫在一群侍女的簇擁下緩緩的像太妃的寢殿走去。她見這些侍女個個生得白皙柔美,但時時刻刻恭肅嚴謹,在看到她的時候,頭從來都是低著的,和自家那些活潑可愛經常忘了規矩的丫頭們大不相同,猜想王府中的規矩禮節頗重,或者女主人太妃娘娘也很嚴厲吧。想到這裏,她看了看身邊的丹青,她隨自己來到這裏估計會很不習慣的。藍錫住的寢殿在王府內院的正中,前方的大殿是含章殿,是王爺日常辦公和會客的地方,太妃的寢殿在內院深處的東側。轉彎處,藍錫看到一群人正向自己的方向走來,為首的人身著一身喜紅顏色的長袍,心跳立刻加速,完全不受控製,這樣下去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失態,但腳步再也挪不動,眼看著那群人很快就趕上來了,她才忽然記起了禮節,忙向邊上挪去,靜靜立在原地等候,身後的一群也隨著她挪到路邊,各個垂首恭候。頎長的身形,優雅的步態,那張臉俊美的不可思議,是他,真的是他!藍錫感覺不到了心跳,甚至忘記了如何唿吸,隻覺得手指被自己捏的生疼。那人也在看她,隨著靠近一直沒有挪開視線。就在相距僅兩步之遙的地方,藍錫忙垂下眼瞼,跟著微屈雙膝,向他行禮。他沒有說話,隻是遲疑地抬了抬手。藍錫餘光瞟見他抬起的手,便起了身。接著他們身後的侍從跪了一地。藍錫感覺眼前的這個人對她很冷淡,和他並肩而立,藍錫卻覺得他遙不可及。一起進入了太妃的寢殿,藍錫遵照禮節問安奉茶。整個廳室,除了侍女們輕聲走動和太妃輕叩蓋碗的聲音外,寂靜的令人窒息,藍錫看著端坐著的這對母子,他們有著非常相似的神態,平和卻不可親,這大概就是皇族特有的氣質吧。她忽然聽到太妃問:“王兒,你昨晚去哪裏了?”那人聞聲站了起來,垂手恭立,自己也忙起身,和他一左一右立在太妃身側,但很久都沒有聽到他迴答,卻聽到太妃對自己說:“王妃,你下去吧。”藍錫告退了,她也想知道答案卻聽不到了,可是這不重要,因為她已經隱約猜到了些什麽。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她雖讀不懂,但她看得出他認識自己,他沒有去洞房的原因一定不是有事耽擱了那麽簡單。從那沉默卻果決的眼神中,藍錫得知了這場婚姻不是他自願的,甚至他是拒絕的。忽然間一切的驕傲都遠去了,藍錫知道他並不像自己在意他一樣在意自己。白衣公子、齊王爺,他有著尊貴的血統和地位,有著舉世無雙的容貌和氣度,而自己在他麵前似乎什麽都是平常無奇的,有什麽能夠讓他在意的呢?她是一個自幼被眾星拱月般成長的千金,自卑這種情緒對她而言是陌生的,所以也最能擊垮她,所以當晚上齊王被太妃監督著送到她寢殿的時候,麵對著麵無表情的他,她淡淡的說了一句:“如果王爺不想在這裏,請王爺自便。”齊王像是被她這句話鎮住了,愣愣的看著她,半響無語,而後便起身離去,走到門口忽然停下來,轉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對不起。”然後就離開了。藍錫靜靜的坐在椅子上迴味他那句道歉,原來他不是一個自認為不可一世的人,然而又怎麽樣呢,這世上大概少有像自己一樣處境淒涼的新娘了吧。

    之後幾天,瀾宇都在母親的監督下不得不來到王妃的寢殿,但隻是稍坐片刻便離開,藍錫也從不挽留。大概太妃也覺得自己這樣做毫無意義便不再管他們,於是瀾宇就再沒有踏入過椒蘭殿,對於太妃的一再追問,他隻是沉默,太妃也拿他沒辦法。但短短幾日下來,太妃對藍錫的態度卻變得十分冷淡,甚至表現出一點厭煩。她確實後悔弄成個皇上賜婚,搞得兒子對自己一肚子意見,而娶個兒媳迴來又不懂得怎樣博得兒子歡心。

    婚後迴門的那天,藍錫原以為瀾宇不會陪她去娘家,畢竟他是王爺,皇族中人不送新娘迴門也無可厚非,但他卻去了,還在之前親自查閱了禮單。這日京兆府張燈結彩迎接女兒和貴婿,藍錫看著他頗恭敬有禮地對待自己的父母,感到很欣慰,無論如何,他很注意維護自己的尊嚴,起碼表麵上的都做到了。然而細心的母親卻看出了女兒的落寞,悄悄把她叫到房中詢問她的近況。看著慈愛的母親,藍錫終於哭出來了,這幾天在王府中,即使被莫名其妙的冷落,即使是遭遇新婚獨守空房的屈辱,她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不是不想哭,而是怕哭,哭了隻會讓自己更傷心,哭了就會發現,沒有人在乎她,悲傷卻沒有眼淚的自己麻木的像一具行屍,現在在母親的懷裏,淚水肆無忌憚的灑落,她終於覺得自己還活著,還活著。她抬起頭,看到母親的眼淚,伸手為她拭去,母親摟緊了她,深深的吸了幾口氣,輕輕的拍撫著她的脊背,“藍兒,這樣下去是不行的,你要想辦法經常和他說說話,不然一直生疏下去,就難有轉機了。”“可是他都不肯去我的寢殿,怎麽說話呢?”“那,你知道他在哪嗎?”“他白天很少在家,晚上經常在書房。”“你可以去找他呀!你不是常去你父親的書房嗎?”“他又不想見我,我為什麽要去找他?”藍錫不自覺的噘起了嘴,往母親懷裏又鑽了鑽。母親輕輕的按著她的肩膀,把她從懷裏拉出來,歎了口氣道:“你呀,就是從小太順心了,沒遇到過什麽挫折,現在遇上了,就隻知道生氣和放棄。”藍錫知道被母親說中了,慚愧的低下頭,不說話了。母親輕輕的撫著女兒嬌嫩的臉龐,笑顏中帶著鼓勵,但作為女人她有另外的擔憂,可是她不想說給女兒聽。齊王正值青春年少,會不會在外麵……

    入冬了,滿園的菊花燃盡了最後的光彩,悄悄謝幕。藍錫遠遠地在迴廊裏徘徊,又恐被下人看到失了麵子,雖然仍惴惴不安,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過去。候在書房門外的小廝看到她趕忙行禮,“王妃安好,小的這就進去通報。”一會兒藍錫聽到裏麵例行公事的報告和一聲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請王妃進來吧”。藍錫端著食盒慢慢走進去,踏著那潔靜的半舊的地毯一步步向她的新婚丈夫走去。他寧願與這些書為伍也不願去親近她,而自己現在沒事找事的捧著個食盒來做什麽,不過是來討他的注意,他難道會不知道嗎?她直直的看著不遠處前方的地毯,每一步都走得很緩慢,每走近一步都感覺是在自尊上踐踏,走至快接近那個書桌時,她幾乎要被那種屈辱的感覺壓倒,驀然抬頭卻看到那張俊美的臉正對著自己,一雙深邃的眼睛剛觸及自己的目光就匆忙錯開了,錯開地有些狼狽。“為什麽?”藍錫怔住了,從那雙急於躲避的眼睛中似乎讀出一些不安。“有事嗎?”瞬間那雙眼睛即變得淡漠,似乎那份不安從來不曾存在過。藍錫被那清冷的聲音驚醒,緊握著食盒定了定神,像是準備好的一樣彎起嘴角淡淡地說:“貧妾做了些點心,請王爺嚐嚐。”“好,放在這兒吧,謝謝!”依然是淡漠的語氣。自從剛才把視線轉向手中的書,眼前的這個人就再也沒有看過別的地方。“那,貧妾告退了。” “嗯。”

    一路仰著頭走出來,出了門便頭也不迴的走了,不會知道裏麵的人正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眼神渙散,不知在想什麽。一會兒迴過神來,門已經被候在門外的小廝關上了,眼睛盡力的不去看那個食盒,卻怎麽也看不進那頁書,隻是坐在那兒發呆,最終還是撇了那盒子一眼。剛才的刻意迴避似乎發揮了作用,直到現在他才注意到那盒子的顏色竟是天青色,上麵飾著些自由卷曲的不規則的黑色紋路,心似乎像被刺了一樣緊縮起來,思緒被拉迴到半年前的一天。既是注定要負你,又何必相遇?不願去打開那個盒子,於是開口去喚沁墨,沁墨聞聲急忙進來,“王爺,有何吩咐?”“把它收起來吧。”盒子都沒有打開過,裏麵是什麽都不重要了。

    藍錫迴到椒蘭殿時,昂起的脖頸早已疲憊虛弱,她遣退了左右,一個人坐在慣常坐的軟塌上,想起過去在家中時,每次她捧著食盒進入父親的書房,父親總會笑著看著她愉快地走到自己身邊,會當著她的麵品嚐她精心準備的湯或點心,笑著表揚她,或告訴她“嗯,好,就是……”帶著無限溫暖的慈愛。可那人?淚水不爭氣的奪眶而出,像永遠也止不住。不知哭了多久,哭到她都要忘記為什麽哭時,淚水幹了,便坐著發呆。忽然想起那張俊美的臉和那倉惶逃避的眼神,又禁不住疑問。好累,什麽都不願想了,今天終於做了努力,不願再辛苦自己了。藍錫慢慢的走去打開房門,“準備沐浴吧,哀家要休息了,嗯,放些萱草花。”

    再一次走進那間書房,似乎那高高在上的人已經有了準備似的,一直都沒抬頭看她,在她放下食盒後,冷冷地問了句“還有事嗎?”藍錫盡力控製自己的委屈,淡淡的答:“沒事了,告退。”這次幹脆“貧妾”都懶的說了,自稱貧妾也得真有個夫人的真實吧,藍錫在心裏自嘲著,仍舊不失風範的款步走了出來,隻是在迴到寢殿時哭的更久了,也沒有再貼心地想著給自己準備萱草花安神,好在從小跟隨自己的丹青細心的替她預備著。

    是夜無眠,紅色的紗幔仍固執的標榜著這個充滿著孤寂的房間應是新房。一篇篇完成或未完成的詩稿任由風吹散,清冷的夜風吹透單薄的衣衫,似乎感覺不到冷。侍女們都被遣退了,連丹青也被命令去睡了,但她哪能真的放心去睡?不知過來了多少趟,從門縫裏小心地看看裏麵的人,知道勸也沒有用的,便隻能陪著了。從小跟隨小姐,哪裏見她受過這樣的委屈,又傷心成這樣啊,想著想著也傷心的哭起來。這迴又過來一看,不得了,門窗都開著,她趕緊跑到屋裏,看到小姐還坐在書桌旁,鬆了口氣,忽然又想起夜風這麽大,小姐身上的衣服那麽單薄,這要是著涼怎麽辦,便慌忙去找披肩。藍錫早看到她了,也懶得再說什麽,隨她吧。被披肩圍著,早已失去溫度的身體感覺一點暖意。一會兒,丹青捧來一碗冒著熱氣的燕窩粥,吹一吹一勺一勺喂到她口中,她機械地吞下,神誌終於從茫然中蘇醒過來,感到腹內有些不適,便推開了又送到嘴邊的勺子,這時天邊已泛白。“小姐,睡會兒吧。”沒人的時候,丹青還是像在家時那樣稱唿她,藍錫喜歡她這樣叫,因為“王妃”太不真實。稍躺了一會兒,請晨安的時間就到了,迷迷糊糊的起床洗漱上妝,看著鏡中的自己著實嚇了一跳,蒼白的臉色,熬摳了的眼睛圍著烏青的眼圈,腹中的不適感更強烈了,悶悶的。終於還是遲了,待到藍錫勉力支持到太妃的寢殿時,腹內已是翻江倒海,扶著丹青的手開始發抖,脂粉下蒼白難掩。和往常一樣向老太妃行禮請安,隻是這一次那句“兒臣給母親請安,母親安好”說的吃力,每張一下口都覺得嘴裏要有東西傾瀉出來,說完時已出了一身冷汗。太妃原來就不滿兒媳請安遲到,又看到她臉上的晦暗神色心中更是不滿,眉頭早皺了起來:“起來吧,以後記得不要遲了。”聽到那冷漠中帶著不悅的聲音,藍錫感到自己顫抖的更厲害了,她不能再呆在這兒了,微微抬起頭看到老太妃皺起的眉頭和站在一旁的那個人——他剛才是坐著的,因為母親生氣便垂手立在一邊。太妃這時才看出藍錫有些異常,似乎站立都有些困難,便斂了怒容道:“是不是不舒服啊?迴去休息吧。”藍錫行禮告退。太妃看了一眼身邊的兒子,一副事不關己的漠然,不禁歎息,在藍錫已經快走到門口時忽然說:“病了就差人說一聲不過來就是了,去請太醫過來瞧瞧吧。”聲音雖然嚴厲但已經沒有了剛才的劍拔弩張,隻是聽起來仍然感覺不到溫暖。藍錫迴身,勉強點頭行禮,已是再也不能說話了,不知道自己一路是怎麽迴來的,衣服已經浸透,脂粉已斑駁,她咬牙不讓自己在路上吐出來。迴到寢殿時,對著丹青慌忙端來的痰盂,一直強忍著的帶著酸腐味的宿食噴瀉而出,似永遠也止不住,明明已經沒有食物了,還在不停的翻湧,出來的是帶著苦味的清水,然後是幹嘔,唿吸不暢,頭昏昏的,能感到四肢的冰涼。太醫已經趕來了卻沒有辦法診脈,不停的嘔吐使她不能安靜下來。到了中午才稍稍止住吐,但還是不能平臥。太醫隔著紗望聞問切,依脈象似無大礙,就是受了風寒,但吐成這副樣子實在少見。開了幾劑方子,但估計病人是服不下的,便交代丹青不要勉強讓她服藥,迴了老太妃後,又再觀察了一段時間,看她漸漸平靜下來了便去了。

    藍錫自己是知道這個病的,以前在家中時也犯過兩次,開始時都是劇烈的嘔吐,然後是腹痛,之後就慢慢好了,所以當嘔吐止住後她就不害怕了,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醒來時已覺渾身清爽,隻是沒有力氣。夜深了,丹青趴在床邊睡著了,藍錫愛憐的撫摸她的頭發,可憐的丫頭,陪著自己連熬了兩夜,怎麽受得住?丹青睡得很淺,被她輕輕的撫摸弄醒,“小姐,好點了嗎?”藍錫微笑,“好了,以前不也犯過,沒什麽大不了,我自己都知道,去睡吧。”丹青搖搖頭,“我在這兒守著吧,你要想要什麽,方便些。吐了這麽多,喝點水吧,之前都不敢讓你喝水。”說著就去倒水。藍錫覺得是有些口渴了,喝了一杯,也不敢再喝,“你要守著也可以,上來吧。”說著自己向裏挪了一些,把外麵的空間讓給丹青。兩個人在家中時常同塌而眠說說笑笑,但自來了王府後,丹青守著規矩不肯上王爺王妃的婚床,這時小姐讓她上去她還是有些猶豫,藍錫知道她的顧慮笑道:“沒關係,反正也不會有人知道,來吧!”丹青也沒有再推拒。時光似乎又迴到了閨中時候。病中的藍錫似乎特別的脆弱,需要一些關愛和溫暖,聽著丹青在耳邊一遍又一遍的叮囑自己不能熬夜,不要自己折騰自己,感覺被溫暖包圍著,藍錫很快又睡著了。醒來時,丹青早已起床,見她醒來便笑著說:“看氣色好些了,要不起床走走?睡迴龍覺不好。”藍錫聽話坐起身,看著窗紗投過來的明媚陽光,感覺一身輕鬆,但還是沒有力氣,動一動仍虛弱的發抖。正梳洗時,老太妃的大丫頭攏翠捧著食盒求見,藍錫忙讓請進來。攏翠請了安,笑著說:“太妃說了,您現在不宜進油膩的飲食,特地叫人煮了清粥,怕您沒有胃口,又叫放了桂花蜜進去。”藍錫忙讓丹青接下食盒,“代我謝謝母親關心!”心裏感到好溫暖好溫暖,窗外的陽光更加明媚。

    藍錫沒有胃口,喝了小半碗清粥便不想再喝了,等到了能感到餓,想吃東西時已是第四天早上,這期間,老太妃又派人送了兩次清粥和養胃的湯,而那個人一次也沒有出現過,連差人問一句也沒有。藍錫看著窗外,說不上多傷心,但還是有些心寒。

    病了這一場,太妃的態度轉變了很多,倒不是因為認可了這個兒媳,而是出於一個母親的善良,畢竟兒媳在家時也是父母的寶貝,來了王府,如果病了都沒人關心,人家父母知道了心裏該多難過呀!藍錫第三天就照常來請安了,太妃對她雖仍說不上親切,但說話比以前和氣多了,會教她如何養生,也會問起她家中的事情,藍錫心裏暖暖的,在她麵前少了往昔的拘謹,多了些自然和平靜。

    能進飲食了,藍錫的身體很快便恢複,於是又進了小廚房,隻是現在每日進兩迴,上午是做給太妃,親自送過去做早茶時的點心,晚上依舊是做給齊王的。藍錫也不知道為什麽還要做下去,心已寒透,再堅持隻是因為倔強罷了。依舊是通報後進門,依舊是循規守矩的問安,那人依舊是沒有抬頭。放下食盒,藍錫轉身要走到他的正前方準備告辭,瀾宇卻開口了:“你,好了?”依然淡淡的,聽不出情緒,但進入藍錫耳裏卻像洪水一樣讓她窒息。她以為她可以不怨他,她以為她可以不對他再抱任何期望,她以為她已經死心了可以不在乎這個人,但在聽到這句話後,委屈像山洪襲來,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個乞丐,一路追隨著渴望這個冷漠的人的施舍。淚水就要不爭氣的滾出來,她很久都沒有轉過身,低著頭努力平複情緒,還好淚水沒有奪眶而出,滾進了咽喉帶來鹹鹹的苦澀,她迴身扯起嘴角:“已經好了,謝王爺關心,告退了。”說完便轉身離去,剩下身後的人呆呆的看著他的背影,咽下還未說出口的話。藍錫病的這幾日,他不是沒想過去看望,甚至每次遠遠的看到她的寢室都覺得揪心,但他終究沒有去看一眼,他以為這一次他徹底的讓她傷心了,不會再來努力地向他靠近,從此不會再有人捧著食盒來擾他心緒,但剛才看到她進來,他竟然抑製不住欣喜,明明覺察到她情緒的激動,感到不忍想去安慰,但轉眼便看到她溫婉的笑,卻是一目了然的疏遠,他從來沒有在一個人麵前這樣的不知所措。第一次打開送過來的食盒,一股濃鬱的杏仁味撲鼻而來之後是桂花的香甜,是杏仁糊,他最喜歡的一道甜點。

    瀾宇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晚上本來和晉王約好去他那兒聽戲,卻硬是找了個借口沒有去,晚飯後便早早的進了書房。“我在幹什麽?在等她嗎?”他拒絕這種想法,但卻不自覺的每隔一會兒就向大門看上一眼。她終於來了,一襲月白色披風沿著皚白色的裘蓉,出現在門口時正被一輪滿月照著,通體似泛著微微的光華,一時恍惚似看到了月宮仙子正款步向他走來,不覺看呆了,這還是他第一次仔細的看他的妻子。藍錫見他看著自己,不明所以,腳步更慢了些,畢竟在一個人的注視下走路還是有些尷尬的,走到他身邊見他仍盯著自己忽然覺得有些緊張。照舊問了安,瀾宇破例說了句“王妃辛苦了”。走到他身側小心的放下食盒,抬起頭看他,他笑著問:“還是杏仁糊嗎?”藍錫第一次看到那張臉上的笑意,楞了一下方道:“是的……”本來還想說明是母親告訴她他喜歡這道甜點,還親自教她怎麽做,但瀾宇已打開了食盒,嚐了一口。藍錫驚訝的看著他,不知道今天他是怎麽了。瀾宇在品了一口後又轉頭看著她道:“很好吃,謝謝!”

    迴去後藍錫很開心,對於她一次溫暖就可以驅走兩個月新婚時的孤寂。然而在她離開之後,瀾宇的心情卻變得很沉重。他發過誓,為了和清源的感情,他絕不會和妻子親近。雖然兩個月來他恪守著誓約,隻有今天例外,也不過是多說了幾句話,但心裏卻十分不安,因為他察覺到自己不想疏遠這個女孩。其實第一次相遇已經對她有了好感,僅僅是一句話,僅僅是看了一眼那半遮半掩下露出的麵容,但一切都是合著他的心意的美好,她悅耳的聲音,她清靈的眉宇,她素淨的衣衫和那頂不張揚的小轎,和她相關的一切都帶著那份讓他難忘的清新淡雅。他不願傷害她,不願負她,但他不可以再傷害清源了,他的小神仙把一份至純至深的感情交給了自己,他不可負他,更不舍得負他。

    從第二天開始,瀾宇便不再進書房,而藍錫也沒有到含章殿找他。瀾宇知道以她的個性,能去書房主動親近已是很不容易,自己做得也的確太絕情了,但他真得不可以再給自己繼續淪陷的機會了。然而不去書房造成了很多不便,他經常同時查閱很多書籍,打發小廝們去找很麻煩,而且那個沒腦子的沁墨總是記不住書的擺放位置,他自己找比讓沁墨找不知要省多少時間,所以在逃避了半個月後,他還是去了書房,但是在書房呆了十幾個晚上,也沒見藍錫出現,瀾宇知道自己的確讓她傷心了。

    藍錫知道瀾宇躲她,但她不知道他為什麽這樣對待自己,才給了她一點希望,一點溫暖就馬上把它熄滅,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他的感情竟然這樣吝嗇。嫁入王府已是三個多月了,再遲鈍的人也能想到大概他在結婚之前已有了心上人,但太妃告訴過她她差人打聽過,甚至跟蹤過,但都沒發現什麽跡象,他雖常不在家,但都是去與朋友清談聚會,太妃相信自己的兒子不會亂來,而藍錫也是深信他的人品。那麽,到底為什麽呢?或許他真的不喜歡自己吧!藍錫知道他又迴書房了,但卻不想再去找他。她慢慢地將悲傷融化,內心平靜無波,她覺得這樣似乎也沒什麽不好。每日品茶賦詩,感受風雨草木別有的溫情,它們每一個細小的變化都能成為她快樂的理由,隻是那份心中的悲涼和恐懼一直都存在,而她也習慣了它們的存在,隻是午夜夢迴,自思不過是自暴自棄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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