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緩緩地,我的身子扭扭晃晃著,我放開了掩蓋在自己雙耳之外的手掌,我的耳中隨即依然迅極地傳進我身後那密集的人群裏仍舊鼎沸的唿嚷之聲。我想,我也知道,那聲音實在是太嘈雜了,其中夾雜著那些我已經厭恨透了的參賽和圍觀女子們的叫吼之聲,當然迴想之中,裏麵一定還是有城府府門內側寬大的踩花院中小個子廚工那興致昂揚的宣花之聲,和我最熱愛無比的龐城主他依舊高傲欣喜的猜花之聲,以及他們時而如意振奮的狂笑之聲。


    那個傍晚時分,我舉步維艱地,擠過了長長的人群,我才發現原來那天穿著各種地域服飾的,等待參加踩花活動的麵表幹淨如桃花、美麗迷人的女子們還有很多很多,人流擁擠也不乏排隊者,一直延續到了妙女街的南端接近末尾之處。我那時候想象一下,如果是那些長長的參賽人流都參加完當天的踩花活動,那麽起碼要破例在踩花院中入夜掌燈,而進行。如果是那樣的話,那麽那個當時的天昏之際的踩花節,應該還會進行很久很久。那麽,那日裏從踩花節中要勝選出的貌美嶄新城夫人之多,還應當會遠遠超過數百近千,應該有可能就會達到上千之多。


    想到那裏的時候,我的心情更加壓抑,我的腳步更加沉重,但是我的信念變得更加堅定了。我對於龐城主的愛戀,我對於龐城主的不舍,都化成悲痛的河流從我的滿身向下,順著長長的妙女街向南,向外,向著沽園城之外,奔淌而走。


    同時,在我舉步維艱地繼續向著南城之外離走的時候,我也有些慶幸,慶幸當時的妙女街中人流湧動,而遮掩著我的身形,遮掩著我的羞恥,不被城中某些認識我的,可能是親人朋友發現。我羞慚滿含著,終於在天將要黑下去的時刻,離開了那座城,走出了那座城,那座我滿付深情的城,那座住著我一生裏最眷戀和牽掛男子的城。


    在我走出沽園城的那一刻,我真的是無法形容我當時的痛苦了。我是自作決定,和那個龐城主他不告而別的。我想他可能會恨我,但那,又如何呢?我想,他可能會說舍不得我,但那,我怎麽可以再相信呢?我想,龐城主他可能也會痛心疾首,但那,又能改變得了什麽?


    我默默地順著沽園城向南的那條街道離開。道路的兩旁種植著滿野鮮綠而密集的必提珠株群。它們被晚風吹拂著,它們搖搖晃晃著,像極了那個時候在同一片天地之中的我。它們使我想起了許多天前,那次難忘的草王發兵事件,使我想起了當時的恐怖畫麵,使我想起了自己被濃重的騰轉紫氣吞沒的一霎我耳旁傳進的那個當時陌生男子聲嘶力竭的拚命呐喊,使我的眼前重新浮現出了那個身披黃色法袍的阿樂法士的慈愛畫麵。但那一切,隻不過讓我覺得世事弄人罷了。什麽踩花節,什麽奇遇,什麽榮華富貴,什麽白頭到老,在我那時的感受裏,都還不如一場大夢,來得直接。我那時候緩步地邁行在同樣的城南道路上。我漸漸地就開始放棄了,我覺得自己,已經太累了。我與那個沽園一城之主相處的一年時間中,我經受了太多的折磨與辛酸。我不敢憧憬我與城主的未來,我也無法再奢望龐城主他會給我真愛。他對於我的那日欺騙太深太重了,讓我刻骨不忘。我在那個時候就誰也不信了,不信龐城主,不信那個手持法杖的神奇老人,我也不相信我自己了。我從那一時開始,就變得墮落了,我再沒有太多的快樂,再沒有太多的美好,我學會得過且過了。


    我那日的黃昏時分,我在夕陽的最後一抹餘光孱弱無力地趴落在大地上的時候,我在夜幕緩緩蓋落而下的時候,我的傷感情懷縈繞,我的迴想如波濤般翻湧,我都強力地壓製著。隻不過,在我驀然迴想之間,我發覺我好像自從走出沽園城府的大門起,尤其從我迴頭看到那個一直引領著眾多女子唿喊助威的那個薄薄的雙眼皮吞吐不停似曾相識者的側麵以後,我就一直向南,一直順著妙女街向外,再也沒有迴頭迴望過,縱然是那個時候我的身後人聲鼎沸,縱然是我的身後牽掛之人入迷依舊,縱然是我的身後可能會有某些曾相識者指指點點,可能會有人嘲笑我的落魄,一如當日我嘲笑那麽多離開盛情園而走的曾經城夫人女子們那樣。


    我那個時候,還是想著壓製著自己,繼續走,繼續離開向外,不要迴頭。隻不過我越走越腿軟,越走越思念,越走越不甘。我當時的腦海裏在天昏之際浮現出了一種奇怪的畫麵。畫麵裏龐城主他得知了我的離開,他後悔莫及了,他丟棄開踩花院中當場參賽的五十個女子佳人,他奔跑向外,向著城府之外,他一邊推擠著對他愛慕不已的密密麻麻人流,他也一邊焦急不已地打聽,打聽我的蹤影,詢問我的去向,而隨後快馬加鞭地衝奔向南,也是順著妙女街衝跑向外,緊緊追隨著我的身影,追隨著我的腳步,追隨著我的離開,而正不顧一切地向我奔來。那是我在當時忍痛割愛決心離開龐城主時候的一個完全相反的思維寫照,我心知肚明。但是在我腦海裏突然浮現出那種畫麵的時候,我的心中瞬間湧動出了極大的欣慰,莫名的幸福。我想如果當時的情景會真的發生,那麽我還會,還會有可能再接受龐城主,還會跟著他一同迴返沽園城中,去和他一起,將所有的參加那年踩花節的,不管是勝選出的,還是沒有勝選出的,貌美姑娘們,統統趕走!在我忽然有了那個想法的時候,在我心裏還有極度不甘的時候,我猛然間覺得我應該迴頭,迴頭看一看真實的畫麵,我身後真實的情景,即便當時的情景之希望無比渺茫。即便那一切都可能隻是我的空想,我也願我看得更真切一迴,我也願我看得無怨無悔。


    於是,我努努力,停止了沉重的腳步,我緩慢而緊張地,跟搏命一般緊張顫抖著,再緩慢地輕輕轉身,麵朝向身後筆直的道路北方沽園城的南城門方向,緩緩向北,注目地望,細細地望,就在那一霎之間,我果然望見了一個人,一個人的身影,我頓時無比激動。我隨即著急地再度努力轉身,奮力地轉身向後,我的全身緊張變激動。我趁著夜幕還沒有完全蓋落而下,我趁著昏昏微明的天光天色放眼順著筆直的道路向北遠望。我望見了大約百米之外的距離之處,就在南城門的腳下果然,果然千真萬確地站立著一個人身,卻隻能用站立形容,而不能用追趕描述,我一時之中還歡喜地以為那個絕非別人,而就是龐城主!而且,在我乍一看去的時刻,我猛然間發覺其人遠景就是龐城主,相貌上有那麽點兒相似之處。但是在我欣喜到極點而繼續目不轉睛地再瞅時候,我卻失望萬分地看出,那人他並不是龐城主,就從當時其人的衣表裝束上就可以完全否定!我隨後臉表剛剛泛現而出的喜悅笑容渙然而消,我的剛剛睜大發亮眼睛暗淡發沉,我看到了那個我並不再陌生的其人,其人就是曾經於那個史無前例天寒地凍、風雪茫茫之夜過後在高高的東雪堂堂屋之中為我多日裏醫治傷處的那個白胡須、白長發的老夥子,那個日後被龐城主尊稱的老白醫。他一身如舊肥大異常的服飾身披著,雪白的長發和長胡須在空蕩蕩的南城城門之外的野風風吹裏飄飄擺擺著,他神情貌似黯然傷楚地目視著我所在的方向,看上去更像是在目視於我,卻一言未說。


    我不禁就感慨萬千了。我雖然是在那個突然的時刻腦海裏一片浮現生出,可我最終所見的身後追現之人他並不是龐城主。我就繼續失落著,或者說徹底絕望了。但是我在絕望縈繞之中我又是十分好奇。好奇在那個時候,在滿城所有的男男女女都在關注於踩花節的時候,那個老白醫他為什麽沒有,他又為什麽會離奇地出現在沽園城的南城之外,徑自一人,為我送行?


    我當時呆愣愣地站立在城南筆直伸遠的道路中央與道路北末的那個一身寬大異常袍衣的老白醫眼光對視片久的工夫,我能感覺到他對於我的同情,對於我的理解,對於當時一切的無可奈何,但是我也能從他的神情裏看出,那也是當時的情景之下他唯一能夠為我所做的。他應該也是跟我一樣,將府中的一切都看在了眼底,卻也是對於當時一切都無能為力罷了。


    我那時候望見昏黑的光色覆落之下他的失意,他的蒼老,他滿身的悲涼,他的複雜感受。我便,沒有再多地去打擾於他,而那個老白醫他也沒有再做出任何的舉動,他就那麽悄然無聲地目視著我重新轉身向南,腳步堅定地向著城外,遠遠地,離走。


    在那個時候,我就更加堅信了,我迴想一下龐城主他打破常規,在五月十七日那天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就從盛情園樓閣中我的睡屋睡床之上爬起,而當時的踩花節也應該就從那日之後的天剛剛泛亮的時刻就開始,而那一日的踩花節在那個時候他依然在繼續,繼續到黑夜裏,也會繼續到深夜裏。


    龐城主,他是不會想起我了,在那踩花節的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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