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停車場裏車來車往,一輛白色的大眾卻始終停在角落的一隅,直到夜晚降臨。

    顧勝男坐在熄火的車裏,一動不動地像一尊雕像。她的包擱在副駕駛座上,包裏的手機不知震動了多少次,她卻一次都沒有接聽,躲在這密閉的私人空間裏大哭一場之後,整個神誌就遊離去了外太空,隻留下副駕駛座上那一張張用過的紙巾。

    不孕症……

    顧勝男看著麵前的擋風玻璃上映照出的自己的臉——慘白的臉,十分無力地默念著這三個字。

    如果沒人打攪,她或許真的可以在車裏坐一整晚。可就在顧勝男忍不住鼻酸,又一次去扯紙巾盒裏的紙巾時,突然有人敲響了她這邊的車窗。

    大晚上的,停車場裏光線昏暗,顧勝男隻看見車門外有個模糊的身影,把車窗降下一半之後,顧勝男才辨認出那人——

    是換了便服的鍾醫生。

    顧勝男一時愣在那裏。

    鍾子岩也是一愣,目光掃過她那像是哭過的、紅通通的眼眶:“你……”

    鍾子岩頓了頓,若無其事地別開視線,終究是什麽也沒問,隻是微笑道:“我說這車怎麽看著這麽眼熟,原來真是你在這兒。”

    顧勝男急忙把紙巾藏到身後。

    再看一眼鍾子岩——對方似乎沒發現她有什麽異樣——顧勝男這才盡力笑了笑:“那個……我、我來這兒探望了個朋友,正準備走。”

    “真巧,我也剛下班。”鍾子岩嘴上掛著再自然不過的笑。

    恰逢此時,顧勝男的手機再度震動了起來,顧勝男趕緊從包裏拿出手機。

    一接聽,聽筒裏就傳來了徐招娣的聲音:“姑奶奶,你終於肯接我電話了。”

    徐招娣的聲音裏透著一絲興奮,顧勝男的情緒卻始終在穀底徘徊,有點提不起興致:“怎麽了?”

    “額……”徐招娣卻突然遲疑起來,支吾了片刻,將聲音中的那一絲興奮強壓下去,隻是說,“都這麽晚了你怎麽還沒到家?我在你家等你,你趕緊迴來。”

    顧勝男看一眼手表,竟然已經晚上10點多了。

    這令顧勝男倍感無力,捏一捏眉心,“哦”了一聲,便把電話掛了。

    徐招娣這麽晚跑去她家找她,肯定是說懷孕的事——想到這一點,顧勝男越發的煩亂,無意識地一抬眸,卻正對上了鍾子岩的目光——

    他正審視著她,隱秘而仔細。

    顯然他早已發現了她的不對勁,隻是紳士地不去點破。就好像最難以啟齒的秘密正被人窺伺著,顧勝男對此相當排斥,隻草草丟下一句:“鍾醫生,我先走了。”下一瞬便發動了車子,猛踩油門離去。

    她這一腳油門踩得太急,鍾子岩站在原地,是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車“哐當”一聲撞到了剛從角落拐過來的另一輛車的車尾。

    ***

    顧勝男看到朝自己這邊拐過來的車時,慌忙之中猛踩刹車,卻為時已晚,根本止不住車子前衝的勢頭,就這樣結結實實地撞了過去。

    車子猛地一停,顧勝男的身體因慣性猛地前傾,又被安全帶狠狠勒迴來。

    老天爺總算讓她見識到了,什麽叫做“屋漏偏逢連夜雨”……

    顧勝男看見對方車主氣哄哄地從車裏下來,走向她這邊。

    而她現在唯一能做的,或許就隻剩下:躲在車裏做縮頭烏龜,閉上眼睛,坐以待斃地等著對方車主找自己算賬。

    可是時間安靜地過去了一分鍾……兩分鍾……

    對方車主竟然沒有如她所預想的那樣,衝過來打開她的車門,把她拎出去理論。顧勝男慢慢地睜開眼睛,疑惑地看過去,竟看見鍾子岩替她攔住了對方車主。

    對方車主似乎和鍾子岩認識,原本氣勢洶洶,卻在看見鍾子岩之後,表情都溫和了不少。

    不出5分鍾事情就擺平了,不知鍾子岩和對方車主說了些什麽,最終,對方車主隻是越過鍾子岩的肩膀看了還坐在車裏的她一眼,罵都沒罵她,就這麽開車走了。

    顧勝男還有點不敢置信,趕緊降下車窗探出腦袋,看對方車主是不是真的走了。

    鍾子岩迴到她的車旁,揉了揉她的腦袋:“別這樣探頭探腦,這樣更像隻縮頭烏龜了。”

    她仰頭看看他,十分的抱歉。鍾子岩這才意識到自己竟下意識地揉了她的腦袋,這動作未免有些過於親昵,他不動聲色地收迴了手。

    顧勝男卻並未察覺到異樣,隻是問他:“你……認識那車主?”

    “他是我同事。”

    “哦……還得麻煩你幫我轉告下你那同事,他車的修理費我會賠的。”

    “這我已經和他談妥了,他的車撞的不嚴重,保險公司會賠的。”鍾子岩頓了頓,看她一眼,隨後竟拉開了車門,接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下車。”

    “啊?”

    “我替你開,免得你待會兒心不在焉的又鬧出什麽事故來。”鍾子岩的表情帶著點不容人拒絕的意味。

    ***

    顧勝男的車暫時放在醫院的停車場,鍾子岩開車送她迴家。

    一路上就隻有車載廣播裏的聲音在車廂裏迴蕩。

    鍾子岩也始終保持沉默,頂多是偶爾透過後照鏡看坐在他旁邊的這女人一眼:她到底在想些什麽?落寞的側影落在車窗上,與車窗另一麵上倒映著璀璨夜景仿佛融為一體,又仿佛格格不入。

    其實,整個車程中的顧勝男腦子裏隻有一句話一直縈繞:她該怎麽辦……

    她該怎麽辦?前所未有的迷茫與無力。

    車子到達目的時,導航發出“滴”的一聲略顯刺耳的提示音,將顧勝男猛地驚醒。看一眼窗外,已經到達她住的小區了。

    鍾子岩終於打破了沉默:“你家在幾號樓?”

    “14號。”

    鍾子岩依她所言駛向14號樓,車子剛一停下,顧勝男就拉開門把手,迴頭看一眼鍾子岩:“再見。”

    鍾子岩一愣——

    “等等……”

    鍾子岩還沒說完,就被“砰”的一聲關門聲給打斷了。

    她就這麽走了?鍾子岩看一眼顧勝男那越走越遠的背影,再低頭看一眼還插在車上的鑰匙:這女人連車都不要了?

    顧勝□本就沒聽見鍾子岩讓她等等,她腦子裏想著別的事情,特別的心煩意亂,全然忘了鍾子岩開的是她的車,隻顧著一邊往樓道裏走,一邊盡力揮去腦中的煩思。

    可越是要揮去那些煩思,就越是被它們緊緊纏住,無法唿吸。

    她該怎麽辦?

    路晉該怎麽辦?

    未來……該怎麽辦?

    顧勝男遊魂一般地走進電梯,按下樓層數,走出電梯——家門外的走廊上一片寧謐,這一切都似乎和她早上離家時一模一樣,可實際上,她的一切都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顧勝男取出鑰匙開了門,握住門把手,卻遲遲推不開這扇門。一想到徐招娣在家裏等著她,一想到要從徐招娣口中無數次聽到“懷孕”這兩個字——每說一次,就等於在她心口插上一刀——顧勝男握住門把的手就止不住地僵硬。

    可終究還是要麵對的……

    顧勝男給自己打著氣,咬著牙,猛地推開門。

    徐招娣不是說在家裏等她麽,怎麽家裏竟然一盞燈都沒亮?顧勝男的腳步不由得停在了玄關。

    顧勝男正愣在那裏,突然,家門外走廊上傳來略顯急切的腳步聲。

    不一會兒那腳步聲就停在了她身後,顧勝男迴頭,看見鍾子岩。

    背光的緣故,他的眼睛裏淬著暗光。

    “你的車鑰匙,還有……”他遞給她一份文件,“這個,你落在車上的。”

    顧勝男借著走廊上透進來的光,看見那份文件,正是她的化驗報告……

    她的表情……是蒼涼嗎?

    鍾子岩有些不忍直視,聯想到她落在車上的這份文件——這樣的文件袋,醫院常用來裝病例或化驗報告的。他就算不拆開來看,也大概猜到了,這裏頭裝的不是什麽好東西。

    這迴,鍾子岩終究是沒忍住,摸了摸她的頭:“有些事,別憋在心裏。”

    “……”

    “……”

    顧勝男用力地抿了抿唇,搖了搖頭,卻終究是抑製不住,捂住嘴,低下頭哭了出來。鍾子岩看著她顫抖的肩膀:應該是在哭吧?

    鍾子岩無聲地歎了口氣,上前一步,將她的頭扣到自己肩上,捋著她的頭發——她無聲地哭泣,他無聲地安慰。

    卻在這時,屋裏響起“砰”地一聲——拳頭砸在什麽硬物上發出的悶響。

    鍾子岩動作一滯。卻不等他反應,緊接著“哢嚓”一聲——

    整個屋子的燈都亮了。

    鍾子岩的雙眼在適應了驟亮的光線後,正對上客廳裏投來的兩道冷酷的目光。當然,他所麵對的,還不止是這兩道目光。——正對著玄關的客廳裏坐著一夥人,有顧建忠、徐招娣、薇薇安、顧勝男的母親、母親的現任丈夫、以及……路晉。

    他們全都震驚地看著這對正在玄關處擁抱的男女。

    而他們的身後,掛在落地窗上的那張寫著“marryme”字樣的橫幅,在一室的安靜之中,顯得像個華麗的笑話。

    作者有話要說:……

    ……

    我還是繼續頂鍋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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