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在短暫得寂靜過後,不知是誰率先帶頭高喊一聲,拋出手中的紅色銀花,緊接著便如滾水燒開一般,無數多紅花從道路兩側飛出在鋪天蓋地的叫好聲中飛向花車後的花童。


    李師師嘴角噙笑,向著道路兩側分別輕輕福了一禮,原本就已陷入瘋狂的人群愈發騷亂起來。


    白易行皺眉道:“白打比賽還沒開始,就有這麽多人拋出了手中銀花,等到正式比賽,又該如何計數?”


    黃巢笑道:“白打之戲究竟孰優孰劣,本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你之蜜糖,我之毒藥,故而無論結果是誰勝出,都總會有人跳出來嚷嚷幾句不公平。況且小二之前就已說了,白打最多也就算是個調動氣氛的小把戲,真正的大頭還是在隨後的眼數之爭上,所以眼下隻要越熱鬧,兩位行首就越高興,因為無論是誰拿了最後的彩頭,對方也一點兒都不吃虧,畢竟經此一役,兩位行首的名聲必將走出汴京,遠播宇內,說不得還會被野史稗傳記載下來,流傳千古。”說著指了指尾隨花車之後的兩列花童道,“你看,就連這些小童都沒有放在心上。”


    白易行定睛望去,果然每個花童臉上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就連銀花從裝的滿滿當當的花籃中掉落也不吝彎腰去拾。


    白易行見狀,心中隱有所悟,若有所思得點了點頭便開始咀嚼迴味黃巢的話中之意。


    人間道,確實有些意思。


    正當此時,又是一聲鼓響,一隻不知從何處拋出的皮球突然從天而降,紀奴嬌嬌叱一聲搶身而上,身在半空突然蠻腰一扭,腳尖內扣將皮球單腳夾住穩穩落地。


    人群中早已響起一片震耳欲聾的叫好聲,白易行也是眼前一亮,正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白易行既然號稱“華山派四代弟子以下白打第一人”,雖然技術未必真得多好,可眼力卻著實不凡,雖然隻是簡簡單單的接球動作,但已然足可看出紀奴嬌確實是白打之戲的行家裏手。


    “師師姐姐,便讓小妹占個先如何?”紀奴嬌笑眼半彎,如兩枚嬌俏可人月牙,輕聲問道。


    李師師笑著點了點頭,稍稍後退數步。


    紀奴嬌深吸口氣,朝著四麵千嬌百媚福了一禮,夾著皮球的右足突然毫無征兆得向後甩出,同時上身後仰,整個身軀彎成一張兼具柔美與力度的滿弓,恰好將皮球輕輕巧巧托在了頭頂。


    “好!”喝彩聲剛起,紀奴嬌身形便再次拔起,皮球順勢滾至肩頭,稍一停留又被紀奴嬌抖肩顛起,直落其胸腹之間。


    紀奴嬌雙臂展開單腿支地,上身微微後仰,接著足尖用力身形便如陀螺一般旋轉開來,衣袂紛飛宛如鮮花盛開。


    “好一個牡丹吐蕊!”白易行忍不住拍手讚道。


    黃巢淺淺抿了一口茶水,瞥向雙拳緊握,全神貫注欣賞著紀奴嬌每一個動作的白易行,嗤笑一聲悄悄將手指探入茶碗,沾了一點茶水。


    勁力發處,茶水無聲無息破空而出,“噗噗”兩聲微不可察得輕響過後,皮球突然繞過紀奴嬌上揚的左


    腿滾落在地。


    “咦~”人群大嘩,紀奴嬌不可置信的怔怔望著地上的皮球,久久不能迴神,身後十數名紅姑娘潮水般湧上將她環衛其中。


    紀奴嬌輕輕咬著嘴唇,抬眼掃過四麵烏壓壓一片的人群,每個人臉上或是驚訝,或是遺憾,或是嘲弄的各色表情紛紛擠入眼簾。


    看著看著,紀奴嬌的眼圈便紅了起來。


    對於這次蹴鞠大會,她其實是有野心的,一直以來,京城第一名伎的名號便被李師師牢牢占據,哪怕自己琴棋書畫,詩酒花茶無一不精,花容月貌,足可傾城,但隻要與李師師放到一起,任何一般本事拎出來都差了那麽一點。


    雖然差得就僅僅是那麽一點,紀奴嬌卻知道,這一點便宛如一道鴻溝天塹,是自己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翻越的高山。


    從前是這樣,今日過後,就更是如此了。


    連月以來,不惜重金聘來蹴鞠名師親身傳授上、中、下三般解數,日夜不輟得訓練數月之久,苦心孤詣設計了種種新套路,到頭來不僅沒能壓李師師一頭,反而當街出醜,淪為笑柄……


    此前所有的努力就此化作夢幻泡影和一個天大的笑話,紀奴嬌越想越是絕望,越想越是灰心,以至於身軀都開始不可抑製得微微顫抖。


    白易行扭頭望向黃巢,壓低聲音道:“是你動的手腳?”


    “有高手。”黃巢目芒微縮,搖頭笑道:“竟然能破開我的滴水勁。”


    白易行心神一震,能被不可一世的黃巢稱作高手的,修為至少也當在大真人境之上,畢竟王文卿和林靈噩兩個實打實的虛空大真人,在黃巢眼中也不過就是兩隻個頭稍微大些的“螻蟻”罷了。


    “散仙境?”白易行試探道。


    黃巢猶豫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說是也是,說不是也不是。”估計是自己也覺得言語太過模糊,頓了頓又道:“已經摸到了地仙境的門檻,隻不過不知道是由於心境不夠圓滿,還是前期揠苗助長,留下了症結,眼下就卡在這個瓶頸上,上不去也下不來。”


    白易行蹙眉道:“既然境界已經如此之高,又為何莫名其妙得出手為難一個青樓女子?”


    黃巢道:“誰說境界高的就一定要是個掃地怕傷螻蟻命的善人了?若是照此一說,寡人豈不就是天下頭一號大善人?”


    白易行搖頭道:“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黃巢笑了一笑道:“天下誰人最貪?不是刁民,不是商賈,不是官宦,甚至不是帝王,正是那群把替天行道掛在嘴邊的修士。刁民貪小利,商賈貪銀錢,官宦貪權位,帝王貪得再多也不過是子孫綿延,江山永固,唯有修士最是貪得無厭,錢也要,權也要,人也要,還想要白日飛升,永登極樂。”


    白易行皺眉不語,由著黃巢口若懸河。


    黃巢見他並不搭話,情知自己隻顧說得開心,情不自禁就偏了題,當即話鋒一轉接著道:“誰出手,誰受益。紀奴嬌丟醜露乖,到底是誰能受益呢?”


    白易行蹙眉


    道:“你的意思是,李師師?”


    黃巢露出一個意味難明的笑容,嘴唇向窗外一努道:“即便不是她,也一定跟她撇不開關係。”


    白易行轉頭望向窗外,李師師早已接過皮球開始了她的白打之戲,那皮球在她嬌軀周圍上下翻飛,雖然許多動作難度不及紀奴嬌那般驚豔,但柔美流暢卻更勝一籌。


    眼看李師師渾身解數即將使盡,皮球被她腳尖一勾挑上半空,一聲長吟驀然適時響起,“似蹴流星侵漢空,如懸寶鏡在雲中。”


    李師師一邊吟詩一邊緩緩抬腿,身軀不動,左腿高舉過頂,皮球不偏不倚剛好落在腳尖,滴溜溜得旋轉不息。


    “好!”人群之中彩聲如雷。


    白易行耳廓突然一動,身畔隱有氣機漣漪緩緩泛開,不及他扭頭迴望,隻聽啪的一聲輕響,街道兩側又是一陣大嘩。


    隻見那顆原本好端端在李師師足尖轉動的皮球,此時竟如滾地葫蘆一般貼地而行,一路滾下了花車,跌落街道。


    人群一陣騷動,無數做夢也不敢想著能夠與兩大行首一親芳澤的光棍閑漢紛紛從四麵八方湧來,爭相去搶那顆皮球,到的最後甚至連有家有業的也加入了戰團,白易行眼神掃處甚至還在混亂之中看到了幾個白發老翁的身影。


    台下亂成一鍋粥,台上也是一團糟,李師師和紀奴嬌兩大行首的鬥法莫名其妙都以失誤告終,好好一個蹴鞠大會竟然變成了丟醜大會,兩方人馬都多少覺得有些丟臉,便紛紛護著自家花魁從兩側扶梯走下車頂。


    過不多會兒,便有一個大茶壺打扮的男子宣布兩位行首身體不適,蹴鞠大會暫告中止,稍晚時候會在汴河之上進行第二場比試,但街邊眾人此時已然徹底陷入爭搶皮球的騷亂,不少人臉麵上都已掛彩流血,哪裏還顧得上什麽蹴鞠大會?


    就在騷亂即將升級成一場失控的群毆時,一隊金吾衛突然從道路西首執仗而來,為首驍將高舉佩刀大喝一聲:“散!”麾下金吾衛齊喏一聲散入人群,連打帶趕將已經紅了眼的眾人驅散。


    不過幾盞茶的功夫,街道之上便已空無一人,唯有散落滿地的紅白兩色銀花訴說著這裏片刻之前的熱鬧紛亂。


    白易行看著窗外的滿地狼藉,心中浮起一層荒誕不經的感覺,哭笑不得扭頭看向早已端著茶杯坐迴房內的黃巢道:“剛剛是你打落了李師師的球?”


    黃巢瞥了他一眼道:“不是。”


    白易行納悶道:“那你方才出手是為了……”


    黃巢眉宇之間隱隱浮起一絲陰霾:“有人想殺李師師。”


    白易行一驚:“可是之前出手擊落紀奴嬌的那人?”


    黃巢搖頭道:“不是,兩人雖然功力相似,但運勁法門全然不同。”說罷,黃巢將茶杯緩緩湊近嘴邊,略微一沉吟,突然笑了起來:


    “一顆小小的逍遙禦風珠竟然被那麽多人同時盯上了,寡人倒要看看到底誰能截了寡人的和?”


    啪得一聲脆響,黃巢掌中茶杯瞬間化作齏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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