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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巢伸個懶腰,身形突然一陣劇烈扭曲,下一刻便已經出現在老僧麵前。


    “一斤忘憂井水,折算成陰魂大概是二十多個,給我三天時間,我給你抓來四十個。”黃巢伸出四根手指,想了想又道:“絕對是不得脫的孤魂野鬼,不會是我現殺了拿來湊數的。”


    老僧好似從未有過任何表情的一張橘皮老臉竟然微微抽動了一下,破天荒露出一點笑意:“黃王殿下金口玉言,老衲自然是信得過的,隻是規矩還是要講的。”


    黃巢嘴角揚起,哦了一聲,似笑非笑道:“那究竟是個什麽規矩,又是怎麽個講法呢?”


    老僧對黃巢垂在身側,青光氤氳的雙手視而不見,從大袖中緩緩伸出一隻骨肉如柴的手掌,輕聲道:“每月十五來訪之客,老衲都須奉上一杯陰沉茶。”


    話音剛落,老僧手掌之上便憑空出現了一隻翡翠茶鬥。


    黃巢仰頭大笑道:“老和尚,寡人與這毛頭小子在你寺裏已經偷偷喝了不下半斤的忘憂井水下肚,此時走一步路肚子裏都咣咣當當全是水響,你竟然還要寡人喝你的茶水?不覺得有點熱情過分了麽?”


    老僧搖頭道:“陰沉茶是陰沉茶,忘憂水是忘憂水,這就好比黃王殿下曾經未曾磨粉的小麥,便能說已經吃過了天下所有的麵點麽?”


    黃巢摸了摸下巴,微微沉吟片刻,繼而抬起頭一本正經道:“寡人覺得可以這麽說。”


    眼見黃巢如此耍賴,老僧也依舊是一副不急不躁得樣子,隻是接著道:“我觀黃王殿下與執明神君皆是一副眉心外凸,眼窩深陷,應該近來都頗受神魂動蕩之苦?”


    白易行心頭一驚,望向老僧的眼神愈警惕起來:這老和尚看著神情麻木,眼眸渾濁,一副老來昏聵的模樣,想不到眼光竟然毒辣如斯,隻是一個照麵便看出了兩人所患隱疾。


    黃巢翹起大拇指道:“不愧是普度寺這一方天地的‘老天爺’,真是慧眼如炬啊。”


    老僧不理會黃巢話中帶話得譏諷,自顧自說道:“既然如此,那麽二位的來意便再清楚不過了,《海外方誌》有言,以忘憂井水配合藍田花,飲之可解神魂顛倒之厄。隻是……”


    黃巢麵上笑意不變,眉尖卻悄然蹙起,靜待老僧下文。


    “隻是,藍田花在這世間唯一的產地——藍田玉髓穀,早在十年之前便橫遭天災,被一場天雷燒了個幹幹淨淨,現如今,全天下恐怕都再難找到幾多完整的藍田花。二位如今空有忘憂井水,卻沒有藍田花的配合,怕是也達不到什麽預期的效果吧?”


    “藍田花沒了?”白易行心神一震,情不自禁轉頭望向身畔聞聽老僧此言後,依舊笑容滿麵的黃巢。


    隻見黃巢笑道:“聽老和尚話裏的意思,隻要我喝了你的陰沉茶,你就能送我一朵藍田花?”


    老僧撚動著不知什麽材質製成的瑩白念珠,淡然道:“黃王殿下果然心思玲瓏,聞弦歌而知雅意。”


    “口說無憑。”


    老僧探手入袖,手指還沒從袖中掏出便有一陣沁人心脾的異香撲鼻而來。


    “昔年曾有一位少年公子,因為根骨孱弱受不起陰沉茶裏分量極重的幽冥陰氣,便以三朵藍田花換老衲替他護法,以抵禦陰氣侵體。”


    老僧指尖光華流動,一枝晶瑩剔透宛如水晶雕琢而成的並蒂花隨風輕搖。


    黃巢隻看了一眼便知這確是藍田花無疑,但還是放出念力仔細探掃過後這才笑道:“老和尚倒也有趣,平日裏都是旁人懷揣重寶,苦苦哀求你賜上一碗陰沉茶,想不到今天反而上趕著求著我們這兩個梁上君子喝你一碗茶,甚至不惜拿出世間已經所剩不多的藍田花。怎麽,陰沉茶水如今已經這麽掉價了麽?”


    老僧白眉飄揚,緩聲道:“陰沉茶自然還是值錢的,隻不過老衲有一樁紅塵俗願未了,隻能著落在二位貴客身上。”


    黃巢扭頭衝著白易行眨了眨眼:“怎麽樣,寡人就說老和尚的陰沉茶不是這般容易喝到的吧?”說罷,雙手抱胸道:“本來寡人自己就有一堆破事等著料理,說是顧此失彼,焦頭爛額也不為過。”說著,話頭一轉,“但是呢,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再加上寡人也實在是好奇,你一個枯守古寺上千年的老和尚又能有什麽紅塵夙願……所以,先說來聽聽。”


    老僧仰起頭,望著頭頂圓月緩聲道:“普度寺該找個傳人啦……”


    ————————————


    清風明月,康莊大道。


    白易行與黃巢相偕而行,婆娑樹影中兩人的影子時隱時現。


    黃巢隨手折下一根樹枝拿在手中甩來甩去,嘟嘟囔囔哼著鄉村野調,白易行則若有所思,幾次欲言又止。


    “是不是想問為什麽我一口氣喝了兩遍共六泡陰沉茶,卻不讓你喝上半點?”眼看京城高聳巍峨的城牆已經近在眼前,黃巢突然止步,拿著木棍輕輕戳了戳白易行胸口道:“小子,是不是覺得我又在算計你?”


    白易行不答,但眉間那道深深的川字紋卻已經把他的意思表達得清清楚楚。


    黃巢呲了個牙花,背著手道:“你這個小子最是鑽牛角尖,一個人如果一開始對你做了一件善事,往後你在他身上吃再多虧都仍然還會覺得他是好人,如果這個人在最初的時候幹了一件讓你看不慣的事,後邊哪怕他對你再好你都覺得他別有用心。”


    說著,手指在白易行與自己之間來迴比劃了一下,道:“你大可以捫心自問一下,寡人至始至終可曾真得害過你一迴?”


    白易行臉色古怪,緊了緊身上衣衫。


    黃巢立馬就急眼了:“扒個衣服也算?”


    白易行噗嗤一聲,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


    黃巢莫名其妙得看著他,納罕道:“難道是鑽牛角尖鑽進了死胡同,瘋了不成?”


    白易行強行憋住笑意,點了點黃巢道:“這一路行來,其實我一直在暗中思量一件事,本來是有不少疑惑,不過現在也差不多都能猜出個幾成。反正眼下城門未開,咱倆就當扯個閑篇,聊過就忘,如何?”


    黃巢仿佛不認識白易行了一般,上下左右認認真真得打量了他好幾遍之後才乜斜著眼道:“說吧。”


    白易行道:“那便先從幾個猜想開始。鬆檜峰頂的那冊記錄了如何治療五感缺失之症的批注,其實是你寫的對吧?將我騙上北峰,用所謂的念郎皮誘我與你一同從華山出轉至汴梁,來普度寺偷取忘憂井水,又趁著黑袍怪客吸走護門大陣大半陰氣,老和尚法力大損之際,以勢相壓白得他六盞陰沉茶……這一切的一切其實根本就是你步步為營,早已提前安排好的計劃,是也不是?”


    黃巢嘴角緩緩上揚,笑容曖昧道:“呦,竟然學會動腦子了,倒也不枉寡人一番悉心教導。”


    沒承認卻也沒否認,實際上就是默認了。


    白易行點頭道:“其實一開始我便察覺書中批注雖然與祖師筆跡極為相似,但遣詞用句卻太過簡潔,與祖師一向事無巨細都要交代得清清楚楚的風格頗為不同,但那時我隻顧著因為找到治好浣兒啞症方法而喜悅,並未深思其中古怪,直至今晚與你偷潛普度寺之後,我才隱隱約約得有了一種感覺。”


    黃巢哦了一聲,問道:“什麽感覺?”


    白易行道:“巧合。為什麽那麽巧,我剛迴華山就恰好與你相遇?為什麽那麽巧,我們剛剛潛入普度寺,便有一個黑袍怪客來訪?為什麽那麽巧,我們取完忘憂井水返程之時,剛好趕上那個黑袍怪客離去,然後就被老和尚抓了個正著?為什麽那麽巧,藍田花的唯一產地玉髓穀已被天雷所毀,但老和尚手中偏偏就有三朵?”


    黃巢眉毛一揚,笑意更濃。


    白易行轉身向北,迎著皎潔月光緩緩道:“我有一個朋友,也是和尚,他曾經說過,如果一件事裏生的巧合太多,那就隻能說明所有的這些都不是巧合而是必然。”


    說罷,白易行轉頭望向被樹影遮蔽而顯得麵色晦暗得黃巢:“所以,隻有一個解釋,那就是我們所走的每一步其實都是你計劃中的一部分。”


    “你明明知道隻需用我的血就可以指出通往忘憂井的正確路徑,卻假作迷路,隻為了拖延時間能夠剛好踩中黑袍客離去的點;你明明知道天下已無藍田花,還要與我一同來取忘憂井水,就是因為知道老和尚手中還有三朵;你明明知道護門大陣陰氣損耗嚴重,老和尚已然拿你我沒有辦法,卻還是願意與老和尚做下交易,就是因為,取得忘憂井水和藍田花其實還不是你此行的根本目的,而那六盞陰沉茶才是!”


    四野寂靜,隻有清風從樹葉穿過出的沙沙聲與偶爾響起的幾聲蟲鳴。


    白易行長身玉立在官道正中,清秀俊挺的五官被月光鍍上一層晶瑩,淡定從容,飄然如謫仙。


    黃巢輕輕拍了幾下手,神色古怪得出一聲輕笑:“絲絲入扣,有理有據!不錯不錯,雖然其中還有些許偏差,但大體都說在了點子上。沒錯,此次汴梁之行,確實是寡人精心布置的一局棋。”


    白易行淡然道:“隻是我心中還有一個疑問,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你能否給我一個確切的迴答。”


    黃巢揚了揚下巴道:“你先說來聽聽,能答便答,暫時不能答便隻好對不住了。”


    白易行點點頭道:“為什麽是我?”


    黃巢仰頭打了個哈哈:“你若是問我為什麽華山派選你做繼承山門的一點火種,我可迴答不了你。”


    白易行搖頭道:“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黃巢一臉疑惑得望向白易行。


    白易行定定得迴望他。


    過來半晌,黃巢一揮右手,無奈道:“好吧好吧,我說就是。”


    “除了因為你小子狗屎運一個接一個,福緣傍體確實好用以外,也因為看到你,便好似看到年輕時的寡人。”


    “什麽?”白易行皺眉道,“不說就不說,為什麽要罵人?”


    黃巢被噎得幾乎就要一個巴掌扇在白易行臉上,口中不斷嘟囔著“製怒,製怒”終究還是忍住沒有動手,悻悻道:“寡人與你這般大時,也是一樣的俠肝義膽,一腔熱血,隻覺得世間萬物無外乎一個理字和一個義字,直至曆盡滄桑,由盛入衰,背叛了別人,也被別人背叛之後才逐漸明白,這個世道並不是非黑即白,除了那些真正的道德君子與窮兇極惡之徒以外,無論是好人還是壞人,歸根結底,其實都還是為了活著。”


    “所以寡人這才一遍遍明說暗示,雙管齊下得跟你說什麽是道,什麽是天道,什麽又是人道,無他,隻是借著與你說話的功夫,跟三百年前的自己講一講道理。”


    白易行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一聲悠長號角響起,東京汴梁開門了。


    ——————


    與此同時,西北渭城西門也緩緩洞開,一個黃布纏頭,一身青衣小二打扮的年輕人背著不大的包裹一步三搖得走出城門。


    小二邊走邊唱:


    茶比酒水好呦,


    醇酒比茶貴。


    酒水解千愁呦,


    一杯燒穿胃。


    濃茶醒到明呦,


    三斤喝不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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