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懸,普度寺外的槐柳護門大陣突然漾出一圈漣漪。


    端坐在普度寺門前的白眉和尚2耳廓微微一動,扭頭望向漣漪起處,卻隻看到了月光下的一片樹影婆娑。


    “南無地藏王菩薩~”白眉和尚佛唱一聲,便重新閉上眼睛陷入冥思。


    “你確定沒被現?”山門之後的廊柱裏悄悄探出一顆腦袋,白易行死死盯著和尚背影,悄然傳音道。


    黃巢倒掛梁上,活像一隻巨大的蝙蝠:“把心放迴肚子去,要是這都:能被現,豈不辜負你這一番寬衣解帶,玉體橫陳?”


    白易行慍惱得隔空點了點黃巢,快穿起衣褲。


    黃巢無聲無息飄落在地,一把扯住白易行手腕:“行啦,大半夜的又是荒郊野嶺,誰來看你,急著穿褲子作甚,還不趁著老和尚沒注意,抓緊時間辦正事?”


    說著,他輕輕一提便將白易行夾在腋下,腳尖輕點,雄壯的身軀旋即化作一縷清風消失在廊道盡頭。


    門外,一片槐葉緩緩飄落,墜在老僧肩頭,“叮咚”一聲輕響,仿佛水滴跌落,老僧身上那襲殷紅袈裟隨即泛起一陣水波漣漪。


    “貴客登門,有失遠迎。”老僧嘴唇未動,卻有一道沙啞的蒼老聲線悠悠傳開。


    護門大陣一陣急促顫抖,接著便豁開一個巨大的裂口。


    樹林外,一個黑袍廣袖,臉上覆了一張惡獸麵具的高大身影緩緩走來。


    “一別二十年,大師風采依舊。”來人看似步伐不快,一步邁出卻足有數丈之遙,最後一個字剛剛出口,便已站在了老僧麵前。


    “不過是個活不成偏又死不得的行屍走肉罷了,哪有什麽風采可言?倒是施主,二十年不見,風神瀟灑更勝往昔。”老僧大袖輕揮,麵前空氣突然一陣劇烈扭曲,緊接著便有一張式樣古樸的矮幾憑空出現。


    老僧伸出枯槁幹瘦的雙手,從矮幾上端起一個碧綠欲滴的翡翠茶鬥捧在胸前,緩緩道:“二十年前施主向老衲求一盞陰沉茶,說是要忘盡前塵得失,然後重啟人生。如今二十年過去,施主又至,不知此番又想忘卻何事?”


    來人一抖袍裾,灑然坐下,伸手接過那枚翡翠玉鬥,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透過臉上猙獰醜惡的麵具,緊緊盯住老僧那對混濁眼眸:“這次,我想忘掉心中所有善念。”


    ——————————


    黃巢拖著白易行穿廊過殿,一路急行,但這普度寺看著不大,內中建築卻相挨極為緊湊,故而道路便既多且亂,再加上常有草木花石遮蔽視線,兩人在後院之中匆匆繞了幾圈,不僅沒有找到出路,反而連來路也徹底找不到了。


    黃巢幾番往來衝突,卻始終一無所獲,情不自禁便有些焦躁起來,死死盯著麵前一片假山,雙拳之上青光氣焰漸漸燃起。


    “白小子,你說如果咱們一口氣把這些阿堵物全給拆了,是不是就容易出去一些?”


    白易行緊了緊腰帶,沒好氣道:“那你怎麽不拆?”


    黃巢嘿嘿笑道:“要不是怕驚動了那個老和尚,寡人早就把這亂七八糟看著就堵心的破廟給拆個七零八落了!”


    白易行皺眉道:“你為何這般忌憚那位大師?”


    黃巢攤手道:“打不過當然忌憚!”


    白易行因為不敢置信而五官扭曲,匪夷所思道:“那位大師修為竟然如此驚人?”


    黃巢三百年前便已經躋身散仙境,堪稱天下無敵,囚禁華山之下的三百多年,他修為不退反進,如今已經直逼地仙境,可即便如此,他仍然自承不是那個老僧對手,而且說得毫不猶豫,十分得理所當然……難道,那老僧便是地藏王菩薩本尊不成?


    黃巢伸手向天上指了指,道:“別說是我,就算是大羅金仙在此,也一樣打不過他!隻要身處普度寺的護門結界之中,他就是這一方天地的主宰,……換句話說,出了這個普度寺,我一隻手就能宰了他!”


    白易行蹙起眉峰,隱隱有些擔憂道:“既然他是此方天地的老天爺,那又怎麽會全然察覺不到我們已經悄然闖入?”


    黃巢眨了眨眼道:“這就全是你的功勞了。”


    白易行不解的皺起眉頭,但微一轉念便立馬明白了黃巢話中之意,眉宇之間也隨之浮上一層羞惱。


    “一來你體內的玄武精魄就是咱們最好的護身符,連幽冥陰氣最為濃鬱的護門大陣都感應不出任何不妥,到了這裏又怕的什麽?”黃巢笑得齜牙咧嘴,眼神曖昧在白易行身上來迴打量,看得白易行心頭一陣火起,剛要作,卻聽他接著道,“這二來嘛,嘿嘿,老和尚現在可沒空搭理我們。”


    說罷也不多做解釋,衝著白易行招手道:“來來來,搭把手,我瞅著這假山似乎也隻有個千把斤上下,咱們一人一個把它們全給搬走堆到一處,騰出個敞亮的大路出來。”


    白易行扶住額頭,慘然道:“你就想出來這麽個辦法?”


    黃巢抬頭看看頭頂月色,手指摩挲著頷下短須沉吟片刻,緩緩道:“倒也不是沒有別的法子,隻不過你可能要受點委屈……”


    白易行一個沒忍住,一句罵娘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你休想再扒我衣服!”


    黃巢翻了翻眼皮,嗤笑道:“你當我願意看你?”說著手掌一翻,指間劃過一抹冰冷寒光,卻是一柄小巧精致的匕,“玄武之血自帶幽冥鬼氣,與那忘憂井又是根出同源,天生便有幾分親近之意,此時又正值子時,圓月當空正是一天之中陰氣最盛之時,隻要你願意放點血出來滴在地上,定然能給我們指出一條通往忘憂井的道路。”


    白易行長舒口氣,沒好氣得捋起袖子隨口道:“要放多少?”


    黃巢眯眼笑道:“不多不多,也就一杯而已。”


    白易行點點頭,伸過胳膊,黃巢倒轉刀刃在白易行手臂上輕輕一劃,刀鋒過處一股徹骨寒意透入骨髓,白易行情不自禁打了個寒噤,扭頭迴望,剛好看到黃巢摸摸索索從懷裏掏出一個海碗大小的紫金缽盂。


    白易行驚道:“你要幹嘛?”


    黃巢瞪大眼睛,理所當然道:“接血啊。”


    白易行如遭雷擊一般瘋狂搖晃起胳膊,怒道:“你給我放手!王八蛋,這就是你說的一小杯?”


    黃巢死死攥住白易行手臂,連聲道:“別鬧別鬧,灑了可就浪費了!”手指在他合穀穴上輕輕一點,白易行立馬手臂酸軟,再也動彈不得。


    “王八蛋,我一定要殺了你!”


    “好說好說。”


    “一定把你碎屍萬段……”


    “個人感覺,寸磔更過癮。”


    …………


    當白易行連嘴唇都快白的時候,黃巢終於頗為遺憾得嘖嘖歎了兩聲,然後屈指連點數下將白易行傷口封住,將紫金缽盂從白易行手臂下挪開時,還意猶未盡得把缽口貼在傷口痂旁的血線旁用力刮了兩下,將已經幹涸的血痂一起刮掉。


    白易行此時已經連生氣的力氣都沒了,眼皮不斷上下打架,疲倦得隻想睡覺。


    黃巢伸出手在白易行臉上拍了拍道:“哎小子,現在可不能睡覺,打起精神來!”


    白易行沒好氣得伸手撥開黃巢手臂,怒道:“站著說話不腰疼!”


    黃巢嘿嘿一笑,晃了晃手裏的缽盂道:“小子,看好了!”


    缽盂微微一斜,一道血線隨即傾注而下,甫一落地就將地上軟泥砸出一個小小凹坑,過不多時便聚成一灘巴掌大小的血池。


    白易行偏過腦袋,盯了半晌也沒見那灘鮮血有何變化,他撿起一塊碎石有氣無力得揚起就向黃巢砸去:“我砸死你個王八蛋!”


    黃巢隨手一抄就把石頭握在手心,眼角往地上一斜,伸出一根手指擋在唇前輕聲道:“臭小子好急的性子,你再看看!”


    白易行依言望去,一看之下眉心情不自禁猛得一抖。


    月光如洗,一根纖細血線從那灘小小血池中緩緩滲出,猶如一條初初破卵的小蛇探頭探腦,緊接著紅線倏然拉長,以脫弦之勢向西急射而出。


    白易行目瞪口呆,黃巢笑道:“大功告成!”


    話音未落,便一個俯身將白易行夾在臂彎銜尾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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