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似乎早已料到圓清會出手,醇正渾厚的金光與濤濤黑氣甫一碰觸,黑如濃墨的氣光便倏然上掠,轉而向圓清電襲而去。


    圓清左手飛速摘下頸上念珠繞在指尖,兩指豎起向前猛得一推,嗔目大喝:“五方揭諦!”金光繚繞,腳下石板驟然泛起層層波光,緊接著便有五尊容貌各異的金身法相從地下浮起。


    金人撐天地,揭諦鎮五方。


    勁風撲麵,罡氣如刀,矯若毒龍的黑光貼地疾行,所過之處,晶瑩剔透卻又硬逾玄鐵的大理雲石寸寸龜裂。


    為首的金頭揭諦大喝一聲,雙臂肌肉鼓脹如球,落拳如擂鼓,隻聽嘭的一聲巨響,石屑紛飛,氣光迸散,金頭揭諦向後踉蹌兩步,高俅袍袖鼓舞,臉上青光一閃即逝。


    “小和尚,你師祖私通邪祟,戕害同道的帽子還沒摘掉,你現在就又急不可耐的想要老夫定你一個妨礙公務之罪麽?!”高俅負手而立,冷冷凝視著被五方揭諦團團維護在中央的圓清。


    圓清雙手合十,衝著高俅恭敬一禮道:“小僧不敢,隻是希望相公能夠按律辦案,不要妄動私刑,以免屈打成招。”說著,側頭望向趴在地上氣息奄奄的矮小男子,歎口氣道:“隻憑著一股來曆不明的殺機便要廢人雙足,相公不覺手段太過酷厲麽?”


    眾人聞言紛紛扭頭望向已經是進氣多,出氣少,卻仍然用盡全身力氣摳住磚縫,一寸寸努力向前爬的男子,這才發現他血肉模糊的雙手固然讓人不忍直視,但白骨森森一絲血肉也無的雙足才更讓人肝膽俱寒。


    有膽小的情不自禁就開始幻想,若是方才換作自己被那股詭異黑光吞噬,此時又該是怎樣慘淡的光景。


    一念及此,本就已經隊列分散遠遠避開的桂花樓徒屬再次倉惶後退,幾乎個個貼門而站,生怕被高俅誤會自己是男子的同謀。


    高俅冷冷一哼,陰惻惻道:“老夫宦海沉浮數十年,如何辦案還用得著你這麽一個方外之人來指指點點?”眼角微眯,戴著一枚貓兒眼戒指的右手在胸前衣襟輕輕一掃,光芒閃動間,三門守衛正門的親事官兔起鶻落,瞬間化作三道虛影掠至男子身畔,揚起手中寒光爆射的奇形兵刃便衝著男子兇猛劈落。


    “啊~”幾名沒來得及捂眼的紅姑娘眼見利刃劈下,男子即將斷作三截,情不自禁便發出一聲尖叫,然後急忙背過身去,雙手緊緊捂住耳朵,生怕利刃斷骨的聲響和男子瀕死的慘叫有一絲一毫鑽進自己的耳朵。


    就在這生死一線之際,圓清低吼一聲,大袖橫掃撞中身畔銅鍾,“嗡”,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喑啞顫鳴,在漫天簌簌飄落的灰塵中,銅鍾化作一顆曳空流星穿堂而過。


    高俅怒喝道:“和尚,你可是鐵了心得要妨礙老夫緝拿要犯?”黑袍鼓脹如球,真氣濤濤從大袖湧出在指尖氤氳成一團越來越大的濃鬱霧氣。


    話音未落,鐺鐺鐺三聲金鐵交鳴的巨響驟然響徹半空,緊接著三名親事官飄然倒飛,手中利刃已經斷作數截,而那口巨鍾挨了三人合力一擊之後,鏘然後翻,不偏不倚剛好將那男子扣在鍾下。


    緊接著,圓清咬破右手食指,在左手掌心龍飛鳳舞寫下一串梵文對著銅鍾隔空按下,一道炫目金光隨即從圓清掌心破空飛出直撞銅鍾,鐺鐺數響後銅鍾微微一晃,驀然炸開一圈瑰麗炫光,周遭三尺之內的大理雲石板流水一般四散開來,轉眼便將銅鍾徹底淹沒。


    高俅大怒:“妖僧找死!”右手並掌如刀,快若奔雷得接連劈出數十下,整個桂花樓大廳旋即被淩厲刀罡徹底淹沒,幾名紅姑娘和小清倌兒倉惶之間躲避不及,立時便被刀罡穿胸而過,一聲痛唿都未及發出便就此香消玉殞。


    劉雨霖瑟瑟縮縮躲在牆角,即便眼前血肉橫飛得場景嚇得她肝膽俱裂,但桂花樓畢竟是她畢生心血,心中幾經掙紮後仍是忍不住提氣高唿道:“高相公手下留情,小心誤傷無辜!”


    話音未落,一道刀罡已然撲麵襲至,劉雨霖全無武功,此時又身在靠牆死角根本無處可躲,一時間竟是嚇得腦中一片空白,瞠目結舌得眼睜睜看著那道邊緣銳利無匹的黑色氣刀衝著自己當頭斬來!


    突然,劉雨霖隻覺屁股上驟然傳來一股巨力,緊接著整個人便騰雲駕霧般飛起……“撲通”一陣重物墜地得沉悶聲響過後,摔得五髒移位,百骸欲散的劉雨霖眼前發黑緩緩睜開眼,正看到一張胡子拉碴,滿是橫肉的大臉正興致盎然得側頭望向場中大戰的高俅與圓清二人。


    劉雨霖眉宇間緩緩爬起一絲感激,但身子一動,臀部便傳來一陣滋味詭異得羞人疼痛,眉間的那絲感激旋即又變成了羞惱,一時間眼波幾度流轉,卻隻在種溪身上晃來晃去,神情不斷變幻竟好似忘記了身遭的危險。


    種溪對劉雨霖的異樣完全視若不見,置若罔聞,聚精會神得看著圓清駕馭五方揭諦抵擋高俅氣勢淩厲得攻擊,眼中異彩漣漣,幾次三番得一個“好”字已經爬到了嗓子眼兒又硬生生被吞下肚去,憋的滿臉漲紅,同時心中又隱隱生出幾分後怕與敬意:圓清一招迫退三名親事官,看似是占了銅鍾勢大力沉的便宜,但其中所顯露出的角度計算之精確,力度拿捏之精準,臨敵之際的應變之精妙,無不妙至毫巔,遠非自己可比。


    那麽如此一來之前桂花樓前的那一戰,自己不僅沒有受傷反而還劈中他一劍便隻有一個解釋了——他是故意的。


    種溪眉心緩緩蹙起,心頭迷霧遍布,就此埋頭沉吟。


    能而不勝是為仁,能而自傷是為賊!


    這和尚到底是仁,還是賊?


    忽而,廳中罡氣四溢,如刀割麵,種溪護體真氣自行爆開,迴過神來,隻見不知何時三十八名親事官已然列成一個大圓,將圓清和五尊揭諦法相圍了個水泄不通。


    高俅則長袍翻卷,雙手黑光奔湧,源源不斷湧入懸停在圓清頭頂的一方烏雲。


    隨著高俅不斷催湧真氣,越來越大得烏雲緩緩下壓,片刻間便將五方揭諦辛苦撐起的那片小天地壓榨的高不過丈餘。


    高俅朗聲喝道:“小和尚,方外人莫管方內事,老老實實讀你的經書,成你的佛不好麽?”


    圓清臉色蒼白,眉心正中卻透出一點詭異豔紅,顯然在高俅步步緊逼得威勢傾軋之下,即便有五方揭諦法相護持,他也依然頗為難熬。


    高俅真氣愈流愈疾,整個人漸漸被包裹在一團濃重黑霧中,眉目陰鬱看不清神情,沉聲叱道:“小和尚,你若是現在將人交出來便還來得及,否則老夫可就真的不客氣了!”


    “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圓清低聲念誦由玄奘法師傳入中土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既是咒語,也是迴應。


    五方揭諦齊齊邁步,如同一麵密不透風的移動長城擋在圓清身前,圓清手結無畏印,目光堅毅,向著高俅一步步走近。


    每一步邁出,腳下石板便宛如夏日荷塘,憑空生出一朵潔白無瑕的蓮花。


    步步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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