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如遠山,目似秋水,指若蔥根,腰如紈素……哪怕將世間所有形容佳人美態的華美詞藻通通堆砌到一起,在這女子的一顰一動之下似乎都是那麽的蒼白無力。


    她手扶廊柱,姿態慵懶得像是一隻午後貪睡的貓,眉眼盈盈如月上柳梢,隻是眼波流轉微笑著在眾人身上輕輕掃過,空氣中便緩緩升騰起一股讓人迷醉的氣息。


    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


    劉嬤嬤似乎早已習慣了男人色授魂與的目光,風情萬種得白了種溪一眼道:“二公子,你在我門前又打又砸得搞出那麽大動靜,還讓不讓我做生意?”


    語氣嬌嗔,不似質問倒像是少女與情郎撒嬌。


    種溪嘿嘿一笑,道:“劉嬤嬤莫惱,我這不就拉著貴客登門,來給你賠禮道歉來了?”說著,將手中寶劍隨手往地上一插,熱刃刺牛油一般輕而易舉得深深楔入腳下光可鑒人的水磨青石,“今日一應開銷都算在我賬上,老規矩,月底派人拿著劍去我府上找賬房領錢。”


    劉嬤嬤淺淺一笑,揶揄道:“那這幾塊被你們弄壞了品相的大理雲石板,種公子包不包圓?”


    種溪哈哈大笑:“別說隻是幾塊雲石,若非少爺我還想多砍幾個西夏蠻子的腦袋,這條命我都想給你!”


    劉嬤嬤伸手掩口,笑得花枝亂顫:“二公子從來都是這麽招人疼,要不是親眼看著你跟我家小小花前月下,你儂我儂,我還真得就信了你這張破嘴!”


    她這一笑,原本靜立時便已經玲瓏曼妙得身材此時更顯得波濤洶湧,妙相畢露。


    幾名年紀不大,心境不穩的皇城司親事官忍不住偷偷摸摸得狂吞饞涎。


    高俅一直冷眼旁觀著兩人旁若無人得打情罵俏,眼神飄忽,時而看看身旁一副花叢浪子憊懶模樣的種溪,時而又望向這個美得不像話的妓院老鴇,神色愈發晦澀難明起來。


    劉嬤嬤漸漸止住笑聲,目光掃過三十八名親事官,恰到好處得在每個人身上都稍稍停了一停,或是嘴角勾起,露出淺淺梨渦,或是眼角眉梢滿是欲語還休的淡淡情意,一連串的微小表情讓每一個與她短暫對視的殺人機器在某一個瞬間都心頭一甜,骨頭酥軟。


    目光掃過被兩名親事官緊緊夾在中間的白易行時,劉嬤嬤尤其多看了兩眼,清澈的眸底微不可查得閃過一絲玩味,白易行麵紅耳赤得別過頭,不知為何心中隱隱升起幾分似曾相識的異樣。


    待劉嬤嬤目光投向自己,高俅不動聲色得悄悄收斂起眸中陰冷,眨眼間便換上了一副溫醇和煦的神情。


    劉嬤嬤瞥了一眼高俅腰間金魚袋,眸中頓時泛起漣漣異彩,姿態曼妙得道了個萬福,甜笑道:“貴人駕臨,蓬蓽生輝。”


    高俅微笑還禮。


    劉嬤嬤的目光最終落在了垂首低眉,靜立門側的圓清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後輕聲笑道:“這位小師傅想必就是短短一月之內,僅憑一張嘴就逼得滿城青樓瓦肆關門歇業的圓清大師吧?”


    圓清早已從初見女子時的驚豔中清醒過來,恢複了“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的平和心境,他嘴角含笑,眼神清澈得對上劉嬤嬤兩彎清泉笑眸:“小僧圓清。”


    劉嬤嬤拍掌大笑:“俗話說凡入我門,皆是同道。我們煙花歡場做生意最講究一個不管生疏,來者是客,而且又有種公子心甘情願要做千金散盡的冤大頭,我桂花樓豈有怠慢之理?”


    絲竹之聲驟然而起,天井之中有萬千花瓣杳杳飄落,二樓走廊也突然亮起明媚燈火,本來微顯黯淡圓形廳樓瞬間大亮。


    金鱗躍龍門,彩鳳當空舞。


    一張張宜喜宜嗔,各具風情的俏臉從半遮半掩的門扉後探出,或是熱情火辣得衝著眾人眉目傳情,或是不勝嬌羞得依欄迴望……即便是久經歡場的老手,也在這片亂花漸欲迷人眼的盛景中漸漸眼殤目炫起來。


    劉嬤嬤聘聘婷婷站在萬花叢中,不動不言不隻是唇角勾起,梨渦淺現便已是最美的風景。


    白易行心中似曾相識的感覺愈加強烈,同時一股莫名的不安也相伴而生,就連之前被高俅陰寒真氣兩度冰封的天元道心,也悄不可查的微微一動。


    自從龍脈打通之後,白易行對即將發生的危險便有了遠超常人的感知,但截至目前還從未出現過當前這種心意未動,天元道心便自行破繭的情況。


    白易行臉色慘白,寒毛倒豎,腹內陰陽二氣卻在天元道心的悠悠攪動下漸漸沸騰,氣海龍脈炙痛難當。


    白易行緊咬牙根,強忍著冰火兩重天的奇詭痛苦,一邊小心翼翼調引真氣慢慢融化龍脈周圍薄冰,一邊將念力緊緊束縛在識海之內,以防被身邊兩個境界不明的親事官識破動作。


    突然,大廳之中響起一陣清脆掌聲,隻見高俅一邊緩步上階,一邊鼓掌笑道:“好一個洞天小福地,人間銷金窟。”說罷,抬頭衝著劉嬤嬤道:“老夫雖然也是一個常在煙花路上走的銅豌豆,但喝酒聽曲兒看美人這等風月佳事,總要先把正事辦完,心無掛礙之後才能玩得盡興。是不是啊,種世侄?”眼角寒芒頻閃環視一周,一眾心猿意馬的親事官連忙收攝心神,不再妄動。


    種溪連忙點頭稱是,清咳一聲朗聲道:“劉嬤嬤,還是風月不急,先辦正事!”


    劉嬤嬤眸光一閃,訝異笑道:“在我這桂花樓裏,喝花酒聽豔曲兒就是一等一的正事啊,卻不知種公子所說的正事所指為何?”


    種溪揮了揮手,示意一眾樂師與小姐兒暫時迴避。


    絲竹頓止,眾美歸巢,不過盞茶功夫,偌大的大廳重新恢複之前空曠,眾人臉上不動聲色,心底卻湧起一絲莫名的空空落落。


    高俅輕輕摩挲幾下胸襟繡花,三十八名親事官如風飛掠,轉眼間便閃轉騰挪,守住了桂花樓每一個出口。


    劉嬤嬤略帶不悅道:“種公子這是何意,真得打算讓我再做不成生意麽?”


    看見這絕世佳人似乎動了真怒,種溪微微也有些尷尬,但礙於高俅在場隻得硬著頭皮道:“我們得到了確切消息,有朝廷欽犯隱姓埋名藏於桂花樓。劉嬤嬤,說不得隻好請你多多包涵,讓我這些千裏迢迢從京都趕來兄弟們好好得搜上一搜!”


    劉嬤嬤柳眉倒豎,怒氣勃發道:“種公子,你當我這兒是什麽地方,想砸就砸,想搜就搜?桂花樓雖然收留了幾個無依無靠的可憐女子做些迎來送往的皮肉生意,但從來按規矩做事,按規矩收錢,地方雖然髒了些,掙得錢也不怎麽幹淨,可這也不是你們隨便給我扣個窩藏欽犯的由頭,便能肆意踐踏的理由!”說到最後已是微微哽咽,眼角隱有淚光閃動。


    她先前輕嗔薄怒時自帶幾分風情,如今柳眉倒豎,淚花盈盈的模樣更是楚楚可憐,直讓幾個親事官看得心底一軟,恨不得立馬便將其摟在懷中輕憐密愛,但一想到事後高俅的雷霆手段又情不自禁脊骨發涼,一時間竟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隻好齊齊將目光投向笑容玩味,猜不透真實心思的高俅。


    高俅好整以暇得撣了撣衣襟,溫和笑道:“劉嬤嬤勿惱,老夫並沒有羅織罪名,構陷於你的意思,隻是這欽犯身份特殊,所以不得不謹慎行事。”說罷,從懷中掏出一枚邊角鑲金的小小玉章捧在手中道:“隻要今日事畢,老夫查明桂花樓確與那欽犯無關,老夫便親自在桂花樓門匾之上加蓋私印,保證將‘桂花樓’三字打造成大宋朝一等一的金字招牌!”


    說罷,左手一招,卡啦一聲輕響,劉嬤嬤身後白底烏漆寫就得碩大牌匾無風自動,平平飛至掌底。


    高俅手扶牌匾,身後早有一位親事官小心鋪開一張飛龍走鳳,墨跡淋漓的宣紙。


    “西北第一樓。”


    那枚小小印章在高俅指尖滴溜溜亂轉,泛出一圈溫潤的淡淡金光,“就憑老夫開府儀同三司、殿帥司都指揮使的身份名聲,請恕老夫說句大話,普天之下恐怕還沒人不願賣我幾分薄麵。如此死賺不賠的買賣,劉嬤嬤以為可否?”


    種溪眼神微凜,雙拳緊緊握起。


    這深藏不露,早有準備的老狐狸擺出這一番大棒甜棗同時遞出的做派,看似是讓劉嬤嬤自己抉擇,實則已經將桂花樓逼到了一個退無可退的死胡同。


    此時此刻,若是在高俅開出這樣誘人的條件,劉嬤嬤真得膽敢拒絕,那便是黃泥巴掉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了,徹底坐實了桂花樓中定然有什麽貓膩兒……


    同時種溪心底也不由冒出一絲迷茫,既然這老狐狸是做足了功課有備而來,怎得不直接了當得拎出李小小,拿她的身份來大做文章,反而一口咬死了要去搜那個確實已經死在發配途中的李玉拂?


    難道,這其中當真隱藏著什麽自己也不知道秘辛?


    種溪眼神閃過一絲不安得迷茫,籠在大袖中的手掌情不自禁得緊緊攥起。


    白易行一麵加緊衝開龍脈禁製,一麵緊緊盯著高俅枯槁背影,腦海中驀然閃過屋頂觀戰時高俅似有意似無心說過的一句話。


    “本來僅憑這些緣由,想要徹底扳倒種家也不是那麽容易,但你的好兄弟不早不晚恰恰這個時候鑽進了這張蓄勢待發的網裏,補上了最後一把殺人刀。”


    白易行生澀轉頭,望向站在門前沉思不語的圓清,突然明白了高俅的全盤計劃!


    不僅要殺人,他還要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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