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你的天劫日!”白易行衝口而出。


    蛇妖哽咽著點點頭,緩緩道:“我在之前雖然就知道草木禽獸吞吐天地靈氣,修煉成精會有傷天和,為天地不容,所以每過數十年就會與天雷交感引來天劫,但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天劫竟然會來的如此之快,也更加想不到,天雷沒有將引來天劫的我當場劈死,卻將許郎你……”


    許練眼神迷惘,若有所思。


    “很多年後再迴頭去想,可能我的第一次天劫並非是那一道天雷,而是你的死。與將我劈死相比,讓我與你陰陽相隔,才是最讓我難以承受的懲罰。”蛇妖淚水漣漣,泣不成聲,半晌後才漸漸收住眼淚繼續道:“當時我悲痛欲絕,恨不得立即自絕生機隨你而去,但一想到我身為蛇妖,從踏上修行之路的第一天起便被天道詛咒,若不能最終成功走江化龍,哪怕身死之後也無法再入輪迴,所以人*妖殊途,即便是我真的想要追隨你於地下,也是萬萬做不到的。”


    “我在那一堆焦骸前渾渾噩噩也不知過了多久,山雨冰冷將我凍得幾乎麻痹,突然一道驚雷閃過,我突然靈光乍現。”蛇妖眸中渙散出一圈奇異的光彩,“雖然我遭天譴,無法轉世輪迴,但是你可以啊!隻要我能找到你的轉世之身,不就可以繼續常伴你左右了麽?”


    黃巢歎了口氣,道:“小白蛇,你也太癡了些。俗話說,鬥轉星移,滄海桑田,天地日月尚且沒有定數,何況是人?再者說,轉世之後,前世盡忘,你的許郎還會是當初那個許郎麽?”


    蛇妖搖搖頭,道:“主人所言極是,但我那時於萬念俱灰之際,突然湧起這個念頭,自然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隻盼著能趕緊找到許郎的轉世之身好與他再續前緣。”


    白易行心頭情不自禁湧起一絲憐憫,這蛇妖執念雖深,但於茫茫人海中要找到一個大活人尚且艱難,更何況要找到一個人的轉世之身。


    果然,隻聽蛇妖道:“但天下何其之大,人口何其之多,我又靈氣孱弱,想要要找到許郎的轉世之神當真無異於*大海撈針,除非是借助能照出人前生今世的神器。”


    白易行心頭猛得一跳,脫口而出道:“六鼻鏡?”


    “沒錯,就是當年長安王氏用來預言主人大軍壓境的六鼻鏡。”蛇妖點了點頭道:“那時,我雖然還無法幻化成人,但經曆一次天劫而未死後,靈力自然大漲,施展一些小法術還是綽綽有餘的,而剛巧我又是蛟龍後裔,天生水靈,對於六鼻鏡這類五行屬水的法寶神器有著遠超常人的敏銳感知。”


    “打定主意後,我便從許郎已經麵目全非的屍骨中取出一塊骨殖,暗暗禱祝天地,隻要能讓我找到許郎轉世之身並與他做一世夫妻,便是此生真的化龍無望,死後魂飛魄散我也心甘情願。”


    “然後我便攜帶著許郎骨殖,一邊加緊修煉,一邊一路循著若有若無的感應走向長安並來到王家,小心翼翼躲過所有禁止,終於找到了被藏匿於王家地底秘室的這麵六鼻鏡。”


    白易行聽著蛇妖輕描淡寫的敘述,眉頭緩緩皺起:尋常小民家裏有個幾十輛銀子尚且要左放右藏,何況是名門世家珍藏六鼻鏡這種價值連城的神器?蛇妖說的越是平淡,背後隱藏的兇險越是讓人聞之驚心。


    “在六鼻鏡前,我借助你的骨殖施展法術,卻不等看清你的今世,我便被鏡中天然壓勝鬼魅妖物的炫光擊傷,緊接著秘室機關啟動,王家的道家供奉紛紛趕來,我也隻好倉皇遁走。”


    “迴到玉山後,我花費一旬時光才將將把傷養好,本想迫不及待再去一次王家,但又心知王家自從上次事故之後定然加強對六鼻鏡的防護,說不定還要更換位置,而以我此時的修為再去一次無異於送死,反複權衡之後便決定要一邊修煉,一邊伺機再闖王家,一年不成就兩年,兩年不成就三年,哪怕十年,百年也一定要將你找到。”


    蛇妖眸光漸漸溫暖起來:“在此後的山中歲月裏,我修煉不輟,並且每過一段時間就悄悄潛入一次王府,卻也不急著尋找六鼻鏡的下落,隻是四處遊曳,靜待時機,確保下次動手萬無一失——但王家早已成為了驚弓之鳥,始終沒有被我尋到可乘之機。”


    “就這樣三百年過去,我始終沒有等到偷取六鼻鏡的機會,法術功力卻越來越高,終於在經曆了第三次天劫以後,我得以幻化成人形。”蛇妖眼波流轉,望向眸光頻閃,神色已經不似之前那般驚恐的許練輕聲道:“那晚,我對著鏡子在皎潔溫柔的月光下緩緩褪去蛇蛻,身體像花朵一樣層層綻放。看著鏡中那個與三百年前你一見鍾情的女子一模一樣的美麗容顏,我又笑又哭,以這樣的容貌再次與你相遇的時候,你一定會喜歡上我吧,許郎?”


    白易行心頭如有針刺,轉過頭望向蛇妖那張掛滿晶瑩珠淚的臉頰,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他雖自幼修道,於男女情事一竅不通,但也心知世上絕無任何人會心甘情願得去做別人的影子,這蛇妖曆經三百年歲月後執念還是如此之深,實在讓人喟歎。


    “可能老天爺終於在那一天舍得睜眼看看我,可憐我苦苦等你三百年,終於舍得給了我一個機會。”蛇妖眉眼彎起,輕聲道:“當晚,我再次潛入王府內宅,四下踅摸一番後發現守衛森嚴更盛往日,心頭雖然疑心大起,卻也心知當日我絕對不可能有機會下手了。”


    “可就在我準備失望離去的時候,空中突然響起一聲炸雷,緊接著便有兩個年輕道人禦風而至,他們一個手持雷刀電劍,一個胸前懸浮了一枚雷字玉圭……”


    “是王文卿與林靈噩?!”白易行神情一滯,忍不住脫口而出。


    “公子認識這兩個人?”蛇妖眼波流轉,望向白易行。


    白易行與她眸光一對,臉色瞬間便紅成了兩片猴屁股,舌頭似乎也僵了起來:“認……認識。”話一出口,就悔之不及,心底暗罵自己怎的這麽沒出息……但是說來也怪,這蛇妖身著男裝時氣質軒昂,瀟灑跋扈,怎麽一暴露女兒身後,就變得如此柔媚妖嬈不可方物。


    蛇妖輕哦一聲,繼續道:“那兩人口口聲聲要王家交出什麽師門所傳《神霄雷法》的全本,否則便要血洗王家上下,我聽至此處方知原來這二人是來王家尋隙的,一念及此心頭大跳,說不定如此以來,我便有機可乘啦!”


    “長安王家一直以來就有個‘修真書庫’的雅號,雖然一家子幾百口人沒有一個有修道天賦的,但是曆代家主偏偏就嗜好收集各宗秘籍,被那兩個小子找到頭上也是情理之中。”黃巢點頭道,“隻不過,老王一家子雖然自己生不出修道天才,但是扛不住人家有錢啊,護院和供奉多的是凡人眼中道法玄奇的山上神仙,那倆毛頭小子估計也討不得什麽好去。”


    “主人料事如神,那兩人雖然實力不弱,天賦奇高,但還是抵不住王家眾多供奉的合而攻之,但有他們拖住各位供奉,我便有了足夠的時間潛入秘室。”蛇妖緩緩道,“我深知機不可失,稍縱即逝,憑借著多年遊曳王家後宅的經驗,很快破開層層機關,進入秘室,強忍鏡光壓勝,取走這麵六鼻鏡。”


    “原來,原來當年就是你盜走了我家的六鼻鏡?”二樓突然響起一個有氣無力,卻飽含怨毒的女子聲音。


    “哈哈哈王小姐,你也想不到吧,你我多年以前也已經打過照麵了。”蛇妖望著那個剛剛醒轉的女子格格嬌笑道。“當日,我取出鏡子逃離王家時,剛巧看到你躲在奶媽懷裏嚇得瑟瑟發抖,一想到隱忍三百年才從你家盜走神鏡,害得我與許郎三百年無法相見,便忍不住嚇你一嚇。”


    “那晚盤在門梁之上的巨蟒……是你?!”女子臉色慘白,似乎想到了什麽極為可怕的事情。


    “沒錯,正是我。”蛇妖微微一笑,嘴角牽起一枚小小梨渦,“可惜我那時毫無害人之心,頂多也隻是氣憤不過臨時起意,小小報複一下。”


    女子臉上驚恐漸去,取而代之得爬上一層戾氣,破口大罵道:“你這賤……”,話音未落一記勢大力沉的耳光突然甩到了臉上,啪的一聲響,女子哼都沒來得及哼上一聲便摔暈在地。


    許練恨恨得衝她吐了口唾沫,臉色猙獰得罵道:“你這賤人被素素嚇上一下又如何,竟然還敢還口?”說罷,目光柔和得望向蛇妖,英俊的臉上滿是纏綿不盡的柔情:“素素,我……”


    蛇妖輕輕一笑,“許郎,換在三年前你在我麵前能有如此作為,也就不會有今日之事啦。”


    許練麵色瞬間晦暗。


    “取迴六鼻鏡後,我終於在鏡中找到了你的轉世,得知你時年六歲,家住太乙鎮上。”蛇妖繼續道,“當時我開心的心髒幾乎都要迸裂了,迫不及待得便趕往太乙鎮石碣村,剛巧在離村不到二十裏的地方偶遇趕集迴來的夫婦二人,我一路尾隨聽得兩人發愁生不出孩子頓時計上心頭,變成了一個尚在繈褓中的嬰兒躺在路邊。”


    “果不其然,小兩口見到我之後又驚又喜,連忙幫我接迴家中撫養。”蛇妖眉眼間湧起一股柔情,“養父養母待我很好,看到我提前藏入懷中的名牌後,便當真給我起了名字叫素素。”


    白易行胸口莫名升起一股心酸和驚愕,這蛇妖竟是不僅要變成情郎前生喜歡的女子的樣子,竟是連名字也原封不動的照搬過來。


    “養父家離你家隻隔一條街,我與你打小相熟,是最好的玩伴,眼見著你在我麵前一點點長大成人,看我的眼神越來越溫柔,雖然和三百年前的你已經全不相同,但在我心裏,你始終都還是當年那個將我捧在手心笑著說我可愛的明媚少年。”蛇妖溫和道,“在你19歲那年,我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美名遠播之下,登門求婚的人家幾乎要把養父家的門檻給踏破了,但我對他們從來都是不假辭色,心裏卻始終盼著哪一天會有媒人找上門來替你求婚。”


    “我都想好啦,隻要你一張口,我就會答應。”


    許練眸光閃爍,額頭青筋暴漲,嘴角緊緊抿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可是,我始終沒有等來那一天。”蛇妖眸光一黯,“終於有一天我憋不住了,衝到你麵前質問你為什麽那麽多人上門求婚,唯獨你始終沒有動靜,難道你不喜歡我麽?”


    “我當然喜歡你!可是我又怎麽敢說我喜歡你?到你家登門求婚的都是些什麽人?不是鄉紳富賈,就是名門子弟!我家裏又是什麽情況?老爹在我八歲那年進山采藥時墜入懸崖,屍骨無存,老娘為此活活哭死,就剩下我一個人在街頭尾巷摸爬滾打,撿別人的菜葉子,跟人家的狗搶食吃,就為了能省點錢買紙筆,好早點考上功名,徹底脫離這種生不如死的日子!”許練突然扶欄怒吼道,他雙手死死扣住門欄,堅硬的檀木竟被他捏出了幾個淡淡指印。


    “許郎,我知道你過夠了苦日子,所以一門心思想要成為人上人。”蛇妖點頭道,“可是我說過我不在乎的,也說過我會陪著你一路走下去。”


    “哼,你陪著我走……”許練慘笑兩聲,搖頭道:“可如果你也成為了我的阻礙呢?”


    蛇妖淚光瑩然:“這就是你無意間見到我隨身攜帶的六鼻鏡以後,親身將我推下山崖,再以神鏡為賀禮向王家獨女求婚,然後入贅王家的理由麽?”


    許練麵色猙獰,嘴角卻高高揚起,笑容說不出的陰森可怖:“當然如此,若不是在縣學中我無意從同門處看到六鼻鏡的圖樣,又剛好得知這是長安王家的鎮宅之寶,我又怎麽忍心親手殺你?”他眼眶通紅,一雙眸子布滿血絲,聲音低沉沙啞,“進入王家後我處心積慮得拉攏人手,擠兌走一眾對王老爺子忠心耿耿,礙我大事的護院供奉,又把所有有希望繼承家主之位的年輕人一一扼殺,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有機會把王氏家主幹掉,獨掌大權,然後再把這個從始至終看我不起得賤人整的生不如死,讓她日日夜夜為你守靈。”


    說罷,突然從袖中掏出一塊小巧木牌:“看到了麽,愛妻許白氏素素之位。在我心裏,你早就是我的妻子了。”


    蛇妖神情一滯。


    “親手將你推下懸崖的人雖然是我,但真正將你害死的卻是這個賤人。”許練眼角滑下兩行濁淚,“若沒有她的利誘,我的野心怎麽可能會膨脹得這麽快;若沒有她的威逼,我又怎麽會舍得對你下手?”


    “放屁!”白易行終於忍無可忍,隻覺一口怒氣在胸膺之間來迴震蕩,“你愛的根本就不是她,至始至終,你愛的就是你自己!你喜歡她是因為她貌美如花,可以滿足你身為男人的虛榮心,同樣的,你殺她,也不是因為別人所謂的威逼利誘,隻是因為你想要爬的更高,而她阻礙了你的不勞而獲而已!”


    “什麽叫不勞而獲?我付出的還不夠多麽?你體會過母親去世,我卻無力安葬,隻能眼睜睜看著她的屍體爛在屋裏麽?你體會過三天吃不到一頓飯,隻能去偷隔壁人家的泔水桶麽?你經曆過麽?沒有經曆過,你有什麽資格說我不擇手段得往上爬是錯的?”許練額頭青筋根根暴起,眼眶赤紅,聲嘶力竭得吼道。


    “哎,我真是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黃巢點點頭,“不過,小白蛇你這個報複手段倒也新奇!偽裝成男的勾*搭他老婆的主意是你自己想出來的麽?挺別致啊!”


    “許郎雖然拿六鼻鏡跟王家換來了一樁潑天富貴,但畢竟出身低微,又一門心思苦心鑽營,毫無閨閣情趣可言,所以一直為王小姐所不喜,背地裏常與英俊少年勾搭調笑。被他推下山崖後,我雖心痛如絞但仍是對他念念不忘,愛極生恨之下便想喬化為男子來與王小姐……交往……然後故意露出行藏,再擇選一個合適的時機自曝身份。我要親眼看到他驚掉下巴,也要他親身體會一下被背叛的感覺。”蛇妖搖搖頭,“然後取迴六鼻鏡,再等他一世……”


    白易行目瞪口呆:“他如此待你,你還要再等他一世?”


    蛇妖眼角泛起淚花:“他當年救我一命,如今我還了他一命,也算兩清。但我還是沒能與他做成一世夫妻,三百年前的那些日日夜夜始終在我腦海裏不斷縈迴,一世等不到當初那個第一眼見到我便說‘好漂亮的小白蛇啊’的少年,我便再等一世……直到等到為止。”


    “哈哈哈,既然如此!那我便讓他提前輪迴轉生,圓你一夢如何?”


    一道霹靂驟然在院中炸裂,與此同時,一道人影鬼魅般掠到繡閣二樓。


    一個麵容俊秀如處子的道人手指緊緊扣住許練的腦袋,衝著樓下三人笑道:


    “諸位,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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